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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二一一 文 / 緩歸矣

    林瑾衡看林晉海露出乏態,便帶了人退下。回到自己屋子裡,坐在暖炕上兀自出神,從林晉海的隻言片語中,她察覺到林晉海似乎有辭官之意。

    這個節骨眼上,林晉海想退下來,再聯繫這段日子朝廷上發生的變化,哪怕林瑾衡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認,皇帝在打壓林家,在這個君權至上的世界,一個遭皇帝忌諱的家族將面臨什麼,又有十二皇子之死懸在頭上,林瑾衡不敢深想。

    唯一能令她鬆一口氣的是皇帝雖然打壓林家卻在很明顯的扶持林延恩的母族和妻族,對林延恩影響到不大。她清楚林延恩才是他們家最大的保護傘,林延恩不倒,林家的安全性就高了幾分。

    只是皇帝的一些做法叫人無法理解,他想通過扶持俞家、莫家來減少林家的影響力,看皇帝一貫喜好玩弄平衡之術,不難理解。

    但是又頻頻扶持大皇子、三皇子,一連串的聯姻之外還不停的提拔二人下屬,若只為保護二人是否過了。

    若是為了維持勢力平衡,那皇帝有沒有想過可能出現的後果。

    扶持其他皇子和最有可能登基的林延恩爭鬥,皇帝這是對林延恩的仁厚有信心呢,還是不在乎兒子的生死呢。

    大皇子並不是那等安分守己的,榮安公主夫家更是背景雄厚,能人輩出。皇帝就不怕大皇子心大起來,大皇子敢刺殺十二皇子,並且還安然無恙,誰敢保證他不起其他不該有的心思。

    還有三皇子,誰能保證他一直敦厚下去,不久之前,他是最有可能繼位的皇子。

    在死了一個十二皇子之後,皇帝沒有汲取教訓化解皇子們的恩怨,而是激化製造矛盾。

    皇帝的做法,實在叫人心寒。

    「郡主,九姑娘過來了。」

    林瑾衡略微收拾了下,便說道,「請九姐進來。」

    門口一娉婷裊裊的少女向她走來,穿著一件素的孺裙,頭上也只戴了幾件銀飾。

    林瑾衡起身相迎,「九姐姐。」不覺八年已過,九姑娘都已經定了人家,這是二老爺夫妻在任上時定下的親事,男方也是當地名門望族之子,婚期定在明年。

    只是林瑾衡有一層隱憂,皇帝在打壓林家,願意見到這門親事嗎?這點她問過重華,重華也不敢保證,如今誰能猜到皇帝的心思,她只能安慰自己,她父親都要辭官了,皇帝總不至於這樣小器!

    有時候林瑾衡都想,若是知道皇帝會醒,知道林延恩是皇子,遵從那份賜婚的聖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皇帝要保十二皇子榮華富貴,想來就不會這樣刻意壓制林家。

    與她而言,反正有林延恩在,嫁給十二皇子也沒什麼。

    九姑娘微微一笑,而後又皺起了眉頭道,「三日後便是表妹七七,我想過去祭拜一下。」

    林瑾衡挽著九姑娘的手微微一僵,楊婉月在好轉之時又突然病情惡化,她立時就想到宮中的皇帝,帝王之怒,流血千里。公孫家以謀逆被誅三族,十六皇子被圈禁,然後輪到楊婉月。林家被皇帝這樣打壓,她不知道是否有十二皇子的緣故,壓制是否到此為止。

    「那我和你一塊去。」林瑾衡說道,塵歸塵,土歸土,如今她只記得楊婉月斷然拒絕十二皇子和在她夢裡哭的樣子了。

    九姑娘點頭,她本就是來尋林瑾衡一塊去的,輕歎道,「世事無常。」

    林瑾衡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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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宮中

    休養了月餘的皇帝不復當初的虛弱,雖還不能下床,卻也能夠被抬著離開寢宮上朝。皇帝批閱完案几上的奏折,一旁的宮人送上溫熱的藥,皇帝抬手接過一飲而盡,然後放鬆身體往後一靠,神態疲憊的問道,「柔兒今日如何?」

    宮人笑著回道,「八公主今兒讓人抬著去御花園裡曬了一刻鐘的太陽。」眼下,八公主是皇帝的心尖尖,宮人早就命人隨時注意那邊的情況,以防皇帝垂問。

    皇帝眉頭舒展了幾分,「看柔兒精神如何,若是可以,傳她過來用膳。」

    知道皇帝要和女兒一起用膳,八公主身邊的人都習以為常駕輕就熟的開始準備,她們主子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如今這宮裡誰比得上八公主的風頭,連帶著他們這些人都腰桿子硬。

    八公主倚在軟轎上,嘴角噙笑的撥弄著玉珮上的流蘇,忽感喉間微癢,忙拿帕子掩嘴摀住嘴,然後一聲連著一聲的咳嗽起來,好不容易停下來,八公主已經臉色慘白,盯著手中的帕子見上面沒有血跡,八公主鬆了一口氣,然後眉頭緊皺眼神帶著不甘。

    「公主,可要傳太醫?」

    「公主,不若回宮吧?」

    兩名宮女一前一後關切道。

    「不必,快走,免得父皇久等。」八公主淡淡道,神色陰鬱。

    她今時今日的地位都是她用命換來的,可是她卻沒命享。當時情況危急,根本不容她猶豫,是她說要獵虎皇帝才會興起,皇帝若是死了,蕭太后絕對會遷怒她。造化弄人,她和皇帝都大難不死,皇帝不怪她反而對她寵愛有加,但是她的身子骨卻是垮了。

    說來八公主原不該這樣嚴重,她年紀輕,傷的又不是頂頂要害之處,但當時圍場條件有限,最好的太醫最好的藥都先緊著皇帝,八公主錯過了最佳救治時間,這是回了宮之後也沒法調養回來的。

    一行人到了皇帝處之後,就被慇勤的迎進去,父女二人都是病患,遂擺了一桌藥膳,席間皇帝見八公主強顏歡笑,不免擔心,「若不舒服,不要撐著,馬上傳太醫。」

    八公主拿帕子擦擦嘴,輕笑道,「女兒沒事,累父皇擔心了。」只是眉眼間是化不開的憂愁。

    看的皇帝一歎,「白太醫不是說了,你要好好休養,萬不可鬱結,若有什麼煩惱,你儘管說出來,父皇難不成還會不依你。」

    八公主神色淒然,不過轉眼即逝,馬上搖著頭,「女兒有父皇疼愛,哪有煩惱。」夾了一塊山藥到皇帝碗中,「父皇嘗嘗山藥,它健脾、除濕、補氣、益肺,您用正好。」

    皇帝放下筷子,讓人把午膳抬下去,只留了幾個心腹在,然後才笑著道,「一眨眼,柔兒都到了該嫁人的年紀了。」

    八公主心下一跳,臉騰的一下就紅了,躲開皇帝的視線,羞澀道,「父皇!」

    皇帝笑,他這個女兒命運多舛,原想好好補償她,無奈,他自己命不長護不了她多久,八公主自己身體也不好,有今天沒明天,因此不免更是心疼愧疚了幾分。等他駕崩,八公主就是一個普通的長公主,還是一個沒什麼權利身體不好的長公主,如何立足京城。

    是以皇帝一直在為這個女兒發愁,想著怎麼妥善安排她。

    「柔兒喜歡什麼樣?」皇帝含笑問道,「父皇肯定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駙馬。」

    八公主笑垂著頭不說話,眼前浮現出滑冰場上身手靈活的少年,元宵燈會上從黔屼人手中救她於危難的少年,高中探花神采飛揚遊街的少年……

    可那是林瑾衡的,哪怕林瑾衡被指婚十二皇子,十二皇子又死了,壞了名聲,等林延恩繼位,她依然可以風風光光嫁過去。

    八公主無意識的咬住嘴唇,讓人如何甘心。在皇帝醒來那一刻,她以為自己能得償所願,可是喜悅不過持續了幾天而已,林延恩就成了元後嫡子九皇子,難道一輩子就要這樣嗎?

    情緒一激動,八公主又忍不住咳嗽起來幾乎要背過氣去。宮人忙上前順氣遞水,一旁等皇帝看的心疼不已,一疊聲道,「傳白太醫。」

    沒等太醫趕來,八公主就停住了咳嗽,眼神直愣愣的看著錦帕上的血絲。

    皇帝大驚,怒聲道,「太醫呢!」

    八公主笑了笑,看著皇帝,眼神明亮,啞著聲音道「父皇,我想嫁給姚以安,我想了很多年。」反正她這副破敗的身子,多活一天賺一天,為什麼不能任性妄為。

    皇帝在位,姚家不敢對她不敬。林延恩繼位,姚家也不敢把她怎麼樣,她再不得寵也是皇家公主。重華惱怒,還能為這殺了她不成,宗室從來都不是擺設,更何況她能不能活到林延恩繼位還說不准呢,為什麼不賭一把。

    皇帝看著女兒慘白的神色,染血的嘴唇,心中大慟,沉聲道,「父皇定然讓你心想事成。」他的女兒是金枝玉葉,憑什麼要揀別人剩下的。

    八公主笑顏如花,一個是公主的丈夫,一個是皇子的未過門的妻子,哪怕她死了,兩人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一起,皇家丟不起這人,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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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想讓姚以安尚主。」重華從宮中回來便去看林晉海,這話是蕭太后轉達的,皇帝怕自己護不住女兒,所以要求蕭太后代勞。

    蕭太后只能答應,不提這個孫女救了皇帝,單說,她有什麼立場不答應,想把姚以安留給林瑾衡嗎?皇帝明擺著要削弱林家的勢力,如今方式尚算溫和,蕭太后還不想激怒皇帝。

    林晉海笑著道,「八公主?」又點頭道,「咱們家這樣的狀況,衡兒也不必嫁入那豪門貴胄中。」皇帝不會樂意,如今局勢和幾年前大不相同,皇帝忌諱林家極深。

    重華抬眼看林晉海,笑,「你們父女倆倒想到一塊去。」前陣子,林瑾衡和她說過差不多的話。

    林晉海詫異的看著重華,然後眼中俱是笑意,慢慢又是心疼愧疚之色,歎氣道,「委屈她了。」

    重華神色一郁,想不想嫁是一回事,能不能嫁又是另一回事。

    今日她進宮,皇帝跟她說到林瑾衡的婚事,說十二皇子和她既然沒緣分,他這個做舅舅的就另外賜一門婚事,也好澄清外面的流言蜚語。十二皇子死了,重華不信皇帝有那個胸襟看著林瑾衡轉眼就風風光光嫁人。重華便說等上三年,說白了就是守孝三年,起碼能讓皇帝心裡舒坦一些,他不舒坦,遭殃的還是他們。

    「三年!」林晉海緩緩道,「那時候局勢不知是否明朗,等等也好,衡兒等得起。」

    重華拍了拍林晉海的手背,看著他的眼睛輕笑道,「皇帝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了。」這是她今天才知道的消息。

    林晉海神色一凜,「既然如此,他何必費盡心思抬舉大皇子和三皇子!」單是為了壓制林家,根本沒必要扶持大皇子和三皇子,莫家扶不起來,俞家底蘊卻不容小覷,再有恪親王和誠親王為首的宗室,也不會由著林家做大。

    他一直認為,皇帝是不想讓林延恩獨大,所以才扶持其他皇子。可皇帝只剩下一年的時間,還有必要這樣分權嗎?且還遲遲不立太子。

    林延恩歸位時間短,到底根基不穩,對他的質疑聲不過是被強壓下去,大皇子和三皇子勢大,日後難保不出亂子。

    依著皇帝的身子,當務之急的立太子,並且為太子即位掃清一切障礙,哪怕立的不是林延恩,也不該弄出這樣三足鼎立的局面來。

    重華嘲諷一笑,「哪怕只剩下一天,他也要做高高在上的皇帝,決不允許有人威脅他的地位。何況他不止惱了我們,也惱了延恩。」

    乍然聽到林延恩的名字,林晉海一怔,之後長長一歎,他是在皇帝被刺昏迷的第三天才從重華口中得知二十二年來他引以為傲的長子居然是當朝皇子,這無異於一道驚雷。重華的有恃無恐,林晉海從來都認為是因為皇帝早秘密立儲,而重華知道是誰,遂她從不將諸位皇子放在眼裡。

    可沒想到,重華的確知道繼承人是誰,但是他萬萬想不到那人會是林延恩,偷龍轉鳳,誰敢想。

    當時事態緊急,他忙的幾乎連闔眼的功夫都沒有,有意無意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等有了空閒,林晉海再想起這事,情緒也平靜下來,被欺騙被隱瞞的惱怒也淡了。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機事不密則害成。理是這個理,情感上終究難堪。

    捕捉到林晉海的失神,重華神色一暗,這事總歸是她對不住林晉海,掖了掖林晉海腿上的毯子,重華淡笑道,「延……琮兒讓我問候你,還送了一些竹葉青過來,不過你可不能貪杯。他自己要過幾日再來看望你。」

    林晉海一笑,「這檔口,還是避諱一二,他的心意我領了。」

    「琮兒有分寸,你就別瞎操心了,好好調養身子,皇帝已經准了你辭呈,你也能慢慢好起來了。」重華嗔道,看著林晉海被拘在這院子裡,她也不好受。

    林延恩不能不關心林晉海,不然就是忘恩,但是不能來的太勤快,那就是扎皇帝的眼睛。其中尺度,要林延恩細細揣摩,林延恩這個皇子做的也不容易。

    林晉海笑,「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怎麼能好的那麼快呢!」起碼得過個小半年,他才能好起來,或者皇帝活著的時候,他都不能病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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