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情命 文 / 梁甫
燃燭初暈。
普化站在窗前，背對普惡。
普惡道，「師兄，明日下山，你可有什麼囑咐我的麼？「
普化似乎發出一聲歎息，卻始終沒有開口。
普惡又道，「二師兄，善緣那孩子，你一手帶大，你心裡的苦水，即便不說，我也是知道的……」
「明日……我還是同你等一道前去吧。」普化的嗓音乾枯暗啞，有著說不出的艱澀心酸。
普惡道，「……也罷，你若見不到他……他最後一面，定會抱憾的。」
「……師弟，你回去吧，為兄一個人靜一靜。」
普惡沒有說話，站起身來，看了普化背影一眼，隨即走了出去，拉上了木門。
普化看著那天邊的圓月，一雙老眼在月色的照耀下有些滄桑。
月不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普惡一路步回住處，只見葉倩站在門口來回踱步，神情憂慮急躁。一抬頭，看見了普惡，微微有些舒心之意，當先向普惡行了禮，「普惡師祖。」
普噁心情正煩，於是隨手一揮，「不必多禮，有事便說吧。」
「聽說明日四大門派和那老頭就要……不是，是和青雨山莊莊主去……去降……降……善緣師叔，我想一同前去，只求您帶上我。」
「唉…明日之事，非同小可，險與不險且不多說，你父秋城昨日已前來書信，盼你早些回去葉府，你也不必跟著我去，明日便回去吧。「
「師祖，求求您了，您就讓我去吧，善緣師叔於我有救命之恩，您且讓我去看看他，我保證，回來之後立刻就回葉府，」說罷，又向普惡行了一禮，「求您了！」
普惡歎了口氣，「你既執意要去，明日出發之時便跟在長老們身邊，以防萬一。」
葉倩大喜，忙道：「謝謝師祖！謝謝師祖！」
徐恨仇已在這裡看了善緣五天，五天裡，善緣從未和他說過一句話，只是呆呆的望著前方。只是眉目間時而歡喜，時而緊蹙，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日，徐恨仇又步上前來，「陰王，過了這些時間，你也該有些打算了，你若真想為那巫族女子活下去，更應善自珍重。」
……
「九幽王讓我轉告你，你若想回幽冥殿，他隨時歡迎。」
徐恨仇兀自說著，忽看善緣抬起頭，以為善緣聽了勸，心下大喜，不料善緣往他身後看去。古井無波的眼神此刻怒火翻滾，恨意燃燒。
徐恨仇向身後看去，只見身後空空如也，沒有任何人，只是片刻之後，他明白了善緣眼中為何會有那樣的怒火。
遠處，一片黑影，正向此處走來。正是四大門派與那青雨山莊青磐。
眾人越走越近，終於到了距善緣徐恨仇七丈之處。普化普惡葉倩等人看到善緣如今模樣，心下不禁各自傷心哀痛。
隆雄當先道：「善緣，你與巫族勾結，夥同魔教眾徒殘殺我正道人士與城中百姓，你可知錯？」
善緣眼中的憤怒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口中言語竟然帶著一絲妖異，全然不似當初情態，「我倒後悔我未曾做過。」
隆盛一怒道：「你這小子拒不認錯，口出狂言，對一眾長老沒有絲毫敬意，可見你早已圖謀不軌！」
普化默然，普惡動了動嘴，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一旁葉倩眼中有淚。
善緣淒然一笑，「好一個大義凜然的正道！不過幾日，我已數次領會！」
隆盛氣急，往日這善緣也算他的晚輩，見面至少也得鞠躬施禮，如今竟全然不把他放在眼裡。口中道：「看你這小子如今之話，果然是魔道奸細！」
普惡再也不忍，張口道：「隆盛，你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我金光寺也成了魔教奸細不成！」
隆雄大喝一聲：「師弟，你說得什麼荒堂話，還不向兩位神僧道歉。」
隆盛眼中不憤，口中卻道：「是愚弟一時把持不住，失言了，兩位神僧莫要見怪。」
普惡冷哼一聲，不去理他，隆盛自討沒趣，不再多言。
青磐忽然道：「眼見這小子此刻已然入魔。各位卻不動手，更待何時！」青磐話落，所有人都看著普化普惡二人，沒有人動手。
這金光寺在九州之中威勢極高，與天陽門相比不遑多讓，善緣為普化的唯一的弟子，眾人動手之前自然得考慮好金光寺。
就在這空檔間，葉倩已走到善緣身旁，她伸出手想幫善緣整理整理頭上的亂髮，善緣一偏頭閃開了，葉倩的表情有些不自然，隨即放下了懸在空中的手，口中輕聲道：「無論他們怎樣對你，我卻從未害過你的，即便……你不喜歡我，我們也一起經歷了那麼多事，我們……同生共死過……不是嗎？」
善緣轉過頭來，看了葉倩一眼。
葉倩喜道：「你也這麼想的是不是！」
善緣轉過頭去。
葉倩一呆，不知做何動作，徐恨仇上前扶起了葉倩，「他現在聽不進去任何話。」
魔教大軍不知何時已然出現。
九幽道：「莫要以為有巫族密術，就可以對我聖教為所欲為，」一指善緣道：「此人乃我幽冥殿之人，看來各位是非要與我聖教三派鬥個你死我活了？」
莫彧道：「狂徒！莫要以為我正道眾人就怕了你等！」當先便向著九幽攻了攻去，正魔二道紛紛進攻，頓時亂作一團。
善緣卻依然在那堆雜草中坐著，也不管旁人死活，只有葉倩徐恨仇二人在一旁看護。
青磐站在最後方，一直未動，忽然雙眼一斜，看向善緣，隨即一道入劍一般的霧氣直直向善緣衝了過去，這霧氣看似虛浮，實則是青磐以巫族禁術修煉多時，一旦發出，必沾鮮血，且無人能擋。
善緣渾身一寒，看向那道霧氣，他想反抗，可似乎已經被定住，全身竟無法動彈半分，他張開了嘴，發出一聲哀鳴般的聲音。
燕子！對不起！
正魔之間的戰鬥嘎然而止，所有人都望著那道霧氣，那霧氣速度之快，普化九幽一干人等已來不及阻止。
此刻，
有人獰笑。
有人落淚。
有人哀慟。
有人歎息。
人之一生，恩恩怨怨，錯錯對對，不還是敵不過這最後的一刻麼？
電光火石之間，善緣被葉倩推開，而身後徐恨仇已擋在了葉倩身前，片刻，霧氣飛過，穿透兩人。
遠處沈宋懷大喊一聲：「葉姑娘！」正欲上前，隆雄一把拉住了他，七尺男兒，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然後，葉徐兩人齊齊倒下，善緣看著那倒下的兩人，眼眶鮮紅如血，卻沒有淚水，他慢慢爬了起來，一步一步踉蹌著向兩人走過去。
場上雖有無數人，在這一刻，卻甚至能聽到微風的聲音。
善緣的拳頭緊握，整個人都在顫抖，青紅筋脈爬滿了他的脖子，一股冷意襲入他的骨髓。
他踉蹌著倒下去，握住了葉倩與徐恨仇的手，聲音宛如一個啞巴學舌，「對不起，死的應該是我，不是你們……不是你們……」
二人此時的表情都很痛苦，彷彿在忍受千刀萬刮之刑。一張口，連氣息都在顫抖。
葉倩痛苦更甚，似乎連她說出的話也在顫抖，她抓緊了善緣的手，「葉……家……我……爹……」
善緣使勁點著頭，「我會，我會的！」
徐恨仇的臉上已失去血色，只是他還支撐著，善緣明白他的意思，「你的仇，我替你報！」
徐恨仇釋然，伸出手去牽葉倩的手，葉倩轉過身來，看著徐恨仇，眼淚珍珠一般流了下來，沾濕了鬢角，「你……何苦……這麼傻……白……為我……送了性命。」
徐恨仇沒有回答，溫柔的看著葉倩，伸出有些哆嗦的手有些笨拙的擦去她臉上的眼淚，始終面帶微笑。
葉倩撫摸著徐恨仇的臉，「善……緣……把我們……葬在……一起。」說完便絕了氣。
徐恨仇轉過頭來，對著善緣道：「你好生活著，我……隨她去了。」說完，也絕了氣。
兩人就那麼靜靜的躺在雜草堆裡，如同睡著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