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放下,才能及時醒悟 文 / 雲檀
白墨長途跋涉,既見「母」,勢必還應見一見她的「父」。
那天他在大學裡正好有一節公開課,來了很多學生,她坐在教室一角,不遠不近的盯著他看,眼神複雜遙遠。
他在講台上侃侃而談,自信耀眼,即便他的鬢旁已經過早的有了白髮。
白墨沒辦法看到她的眼神,如果能看到,她不知道那裡面是否有著不能與人訴說的傷。存在了就是存在了,躲不掉,忘不了。
也許,從頭到尾忘不掉的那個人只有她而已。每一個遺忘的人都是幸福的;她銘記,所以才會悲哀恁。
他不知何時講到了「幸福」,她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只因他講述的幸福,在她童年時期,有將近四年的時間裡,無數個黑夜裡,從未光臨過她。假如不是白素,她永遠都只能羨慕那些正在歷經幸福的人,也將體會不到什麼是人世間親情,更不會有一天感恩人世溫情。
母親白素說:「心存有愛,得到的永遠要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此刻,她覺得教授有些道貌岸然了,他講課的時候,她就沉默的聆聽著。以前她做了萬千夢境,夢裡面總會出現一個男人的背影,雖然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她知道那是她幻想出來的生父。瞧,她是這麼想念她的親生父母,如今見到了,不管怎麼說都應該好好膜拜一番才是,畢竟有這麼多學生尊敬他,就連她聽了他的人生大道理,也忍不住心存「敬仰」了呆。
到了學生提問環節,五花八門的問題有很多,他的脾氣看似很好,分別一一予以回答。
有人問到了他的家庭,問他對子女的教育方式,平時都會怎麼跟子女溝通……
他的聲音在白墨聽來有些迷濛低迷,頗為欣慰慈愛。
白墨扯了扯唇,在下一秒早已揚起了淺笑。那笑有些冷。
她在一眾急於提問的學生中是出類拔萃的,有時候一個人的氣質,真的跟血液親緣無關,跟後期培養有關,而白墨週身流露的優雅,和超出年齡的老成,足以讓人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矚目,在她尚未說話之前。
好感,在她現身教室最初。
前者指的是教室所有人,後者指的是男生。這個年紀,年少男女對感情總是存在太多的期待和蠢蠢欲試。
教授也在看她,只因這個學生他不動聲色的注意了很久,太過穩重,也太過沉默安靜。
白墨問道:「我曾上過教授的法律課程,不知教授對遺棄子女這件事情怎麼看?」
教授蹙眉了,他看著白墨,她那樣平靜的目光反倒讓他不能呼吸,有一種涼意從腳底蔓延到了身體各處,但他的表情卻是平靜如初的。
「為人父母,遺棄子女畢竟是不對的……」教授這麼說的時候,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
白墨的眼神透著些許古怪,嗓音淡漠,近乎一字一字道:「如果遺棄的是殘疾兒童呢?」
如此簡單一句話,聽在別人耳中只怕再尋常不過,但教授「有心」,他身體一僵,目光忽然變了,比之前更加用力的看著白墨,似乎想看出什麼端倪一般,心裡砰砰跳動的厲害,但身體卻像是泡在雪水裡,以至於就連骨頭也是冷的,他在力持鎮定:「同學,你的提問跟這節公開課內容無關,如果你很好奇的話,可以課後找我,我很樂意解答,但現如今……」教授環視眾學生一眼,「我的時間是屬於大家的。」
他的意思是白墨該適可而止了,不管她有什麼目的,都不應該再繼續問下去。
白墨心中冷笑,淡淡「哦」了一聲,凝視教授的目光卻宛如火焰,這樣的眼神祇會加深教授的怔忡和不安,白墨語氣是陌生的,也許陌生之餘還藏匿著冰冷,到最後卻在眾目睽睽之下站起身,簡短的說出一句話來:「其實他們也沒做錯什麼,有一句話不是說的好嗎?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的聲音還在教室裡縈繞盤旋,但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轉身離開。
走出教室,可以依稀看到漂浮在空氣裡的塵埃,那裡有著來不及捕捉的迷離。
她想,她的出生只是上帝打盹時不小心犯下的一筆糊塗賬,所以即便來到這裡,見到她的雙親,她還是她,他們也還是他們,寥寥數語,再無任何交集。
但沒有交集的教授卻在白墨離開教授後,氣喘吁吁的追趕上他。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因為失控,所以她的手臂很痛。
「你是誰?」他眼神迫切,裡面閃爍著怒火,講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又快又急,但講完之後卻屏息等待著,焦慮而又不安。
蓕鉬白墨卻一味的沉默,彷彿沒聽清教授的話,但漠然冰冷的眼神卻讓教授心頭直發顫。
越是害怕,教授握著白墨的手臂就越緊,白墨無需承擔他施加給她的疼痛,所以她技巧性的甩掉了他的手臂。
「為人師表,請自重。」白墨面無表情。
教授有些尷尬,但僅僅只有一瞬,很快就喘著氣質問道:「你到底是誰?」
白墨唇角溢出一縷笑意:「擔心我揭發你,讓你在師生面前蒙羞,聲名狼藉?」
教授腦子轟的一聲只剩下一片空白,胸中氣息不穩,目光帶著不敢置信,在白墨身上打量了很久,忽地遲疑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他一連說了兩次是不是,卻說再也說不下去了,也許在即將獲知真相的前一秒,他們都是膽怯的,但膽怯的那個人從此以後再也沒有白墨這個人。
死一般的沉寂。
片刻後,白墨說:「我和她是多年好友,她在兩年前終於知道了你們的存在,這次她本打算來見你們,順便毀掉你們的人生,但世事無常,她死了,你們終於解脫了。我總要代她來看看你們才行,至少要知道你們過得好不好……」
還不真是已經死了嗎?來這裡是了斷,也是終結,如果可以選擇,她寧肯從未見過他們,還真是……髒了眼睛。
教授表情震驚:「死了……」該慶幸嗎?他的臉上至少還出現了痛苦,多麼可笑。
「能多告訴我一些她的事情嗎?我……我和她媽媽這些年很掛念她。」說到之裡,喉嚨裡甚至有了哽咽,他在強忍著眼中的淚水。
白墨別過頭,唇角笑容展開,那笑必定寒冷之極:「你們真讓我感到噁心,慶幸她已經死了,如果她活著,看到你們的臉,聽著你們道貌岸然的話,她大概會當著你們的面直接吐出來。」
說著這些話,憤恨和仇怨卻擠壓在她的心裡,墜的心頭漸沉,遠離了人世悲喜。
取出墨鏡戴上,她邁步離開時,話語輕淡如煙:「她臨死前讓我轉告你們,身上流淌著你們的鮮血,她覺得髒。」
教授的表情,她永遠都看不到了,所謂雙親在她的幼時念想和憎恨裡,終於幻化成死灰一片。
父親楚衍說的對:「面對,雖然會有悲痛和羞辱,但如果能夠醒悟和放下,那便是值得的。」
她最終放下了內心的恨,她在機場大廳裡,想到了母親白素曾經對她說過得話:「最痛苦的不是被恨者,而是恨人者,所以墨墨,記住媽媽的話,如果可以不恨,還是不恨的好。」
如今,她想抱著她的父親和母親,對他們說:「爸媽,我不想再恨了,因為我得到的,遠比我失去的要多的多。」
她在三萬英尺高空裡陷入了沉睡,難以醒來。
夢裡面她走過了無數白天和黑夜,現實顛倒,那些經年不忘的感情缺口,因為佈滿了尖刺利刃,所以刺得她呼吸艱難,心胸窒悶,宛如一場無言的弔祭,過後終將無聲消散。
回到學校時正是黃昏,她一直在想飛機上的夢境,有些出神。
她夢到了那麼多的人,但醒來後卻像是被人抽走了全部的記憶,留下的只有清醒和空白。
分別收到了父親和母親的短信。
父親:「勇於面對,敢於放下,不被私慾愛恨驅使,你做的很好,爸爸以你為榮。」
母親:「我們愛你,寶貝。」
她孤零零的站在道路旁,專注的翻看著他們的短信,雙膝一軟坐在了路邊長椅上,終於在這一刻掩面失聲痛哭……
笑容淒楚,卻深深覺得很感動。
有人似乎見她在哭,步伐走近,聲音略顯遲疑:「還好嗎?」
是個男人,好聽的聲音裡有著稀薄的溫情,她用英語說:「我很好,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那人似乎站了一會兒,然後步伐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