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4000】 文 / 雲檀
花瓶裡的小鄒菊被何娜凌虐著花瓣,一片片的丟進花茶裡,靜靜的漂浮在茶面上,然後緩緩下墜。
何娜看著花茶,有些出神,楚諾那一巴掌打得很重,她臉龐腫得很高。
良久後,何娜說:「我愛他。」
楚諾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我跟你有仇嗎?」
「他愛上了你。」這句話,何娜說得理直氣壯,偏偏她說這話的時候,有一滴淚快速的砸落在茶水裡熹。
楚諾就那麼平靜無波的看了何娜好一會兒,然後溫溫的笑:「是啊!他愛上了我。」
何娜抬手抹了一把臉,順勢把淚水擦乾淨,支起手肘撐著臉頰,目光仍然凝定在茶水上,或許她只是不敢面對楚諾的眼神。
「他剛進入何家,老實說我那時候並不喜歡他,大概年齡小,覺得他的出現會奪走爸爸對我的愛;但後來長大了,很多女生都喜歡他,我也開始覺得他其實並沒有小時候那麼討厭。我遇到的男生都沒有他長得好看,學習也沒有他優秀,於是討厭變成了欣賞,到最後我開始喜歡上了他。但他高傲,永遠都是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和何家,眼神嘲諷、不屑,可就是這麼傲氣的一個他,卻偏偏要看盡我父親的臉色,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他越是無視我,我就越是處處不讓他好過……緒」
何娜身體在發抖,她絮絮叨叨的跟楚諾說著她和林君的過往,淚水流了擦乾淨,然後再流,再擦……
老實說,楚諾實在沒心情聽何娜提起她的感情史,但這樣一個午後,她把所有時間都空出來,原本就是為了聽無聊之音的,想想也就作罷了。
在這樣一種時刻,似乎很多事情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重要的是尚還躺在觀察室的那個他。
何娜說著似是無法呼吸,垂頭平復著情緒,很久之後才繼續說道:「莉亞不知道我喜歡林君,她告訴我林君在學校追你,我嫉妒,無措……我以為我交男朋友,學壞的話一定會引起他的注意,但他喜歡的只有你……他一直不跟我見面,我很難找到他,縱使找到,也會被他避開不見。莉亞生日那天晚上,我知道他一定會出現,所以就事先準備好硫酸,我在想,我應該再給我和他之間一次機會,如果他不同意,我就毀了他的容。我最愛他的容貌,但最恨的也是他的容貌,如果他容貌毀了,別的女人都會遠離他,但我不會,我不會嫌棄他,我會永遠照顧他。但當他開口承認他愛的那個人是你時,我改變主意了,我倒想看看我毀了你的容,他是否還會一如既往的喜歡你,但我沒想到他會奮不顧身的護住你……」
幾道細碎的聲音傳來,是何娜在拿紙巾擦眼淚。
楚諾靠著沙發,雙腿交疊,十指交握輕輕放在腿上靜靜的看著她。
11月的陽光很充沛,如果沒有之前硫酸事件侵擾,楚諾或許會心平氣和許多,她有耐性傾聽任何一個人的過往,但腦容量對有些傾訴卻有選擇收納的自由,如今心情總歸是受到了影響,她開始懷念之前連下好幾日的陰雨天。雖然在下雨,但心裡很安靜,不似如今,心裡有著強自被壓抑的煩躁,這些煩躁是來自對面這個少女的扭曲情感史。
楚諾眼眸中沒有怒氣,沒有扭曲的恨意,她把每一字每一句都說得很慢:「你以為把硫酸潑在我臉上,我就會被你徹底擊垮嗎?你錯了。我永遠不會對自己的人生感到絕望,因為縱使我毀容,我家人也永遠不會放棄我,而我會為了所有關心我的人,好好的活下去。外表毀了沒關係,可怕的是一個人的內心,如果心被毀了,活著還有什麼意義?已經記不清是誰告訴我,可能太多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他們說只要與人為善,別人就不會與我結惡;但這世上總有太多的措手不及……」
楚諾掃了一眼何娜,順勢掃過下沉到杯子底部的鄒菊花瓣,眼眸深幽:「何小姐,我與人為善,但從不任人宰殺。沒有人在傷害我之後還能獨善其身,你潑向我的不是稀硫酸,而是濃硫酸……」說到這裡楚諾笑了,她笑的時候原本就極為好看,唇角弧度微微上揚,淺淡的動作卻很迷人。
楚諾說:「小丫頭年紀輕輕,心狠手辣的時候,連我都甘拜下風。如果那些硫酸全都潑在我身上,你會被直接泡在濃硫酸裡連骨頭渣都找不到,但你潑在了你哥哥身上,發生這種事,他還在為你著想,他不希望追究你的罪責,我雖迫於他做手術答應了他,但並不代表我真的會守諾到底。」
何娜忽然定定的看著楚諾,「你想做什麼?」
「你哥哥可以不追究他的傷,但我不能不追究我的。我為人一向簡單,跟朋友有福同享,跟敵人有難同當。」楚諾說著,隔著桌子,拍了拍何娜的手背,剛觸及,何娜就手指一縮,快速把手收了起來,胸口起伏的看著楚諾。
楚諾跟她年齡相當,原本沒什麼可怕的,但發生這種事情,楚諾的反應出人意料的平靜,這樣的平靜透著詭異,越是冷靜自持的人,內心深處一定時刻蘊藏著一把熊熊烈火。
何娜多少有些害怕,楚諾越是不發火,她就越是覺得毛骨悚然。
楚諾也不以為意,慢慢的收回手,指尖輕輕扣著桌面,一下下,一聲聲,清脆聲音磨人:「你很有福,這輩子能夠成為我的敵人,是你的榮幸。也許假以時日,你會感謝我,畢竟身為我的敵人,你是最走運的那一個,誰讓你有一個處處為你著想的好哥哥呢?」
「神經——」
何娜緊緊抓著手提包,倉惶逃離。
楚諾閉著眼睛,數著何娜的步伐聲,太略顯紊亂了一些,害怕了嗎?原來傷害別人的時候可以理直氣壯,輪到自己的時候,終於還是心驚膽顫了。
老實說,這種人作為楚諾的敵人,無疑是在抬舉何娜。
何娜眼中的天堂,也許是林君的地獄,或是楚諾的地獄。
他們每個人都站在年華逝去,青春遺憾的傷口上,惶恐不可終日。
「她逃了。」艾青走到楚諾對面坐下。
楚諾把花茶一飲而盡,輕輕放下:「逃不了。」
「你覺得她會去哪兒?」
「林君還在昏迷,她如果真的愛林君,就一定會在林君甦醒前守在醫院裡。」楚諾看著窗外,太陽很好,但外面有風,所以在這樣的天氣裡呆在咖啡廳能夠觸摸到陽光的地方是很明智的選擇。
楚諾把玩著空空的茶杯:「再等等吧!至少林君醒來應該見見她。」
艾青遲疑開口:「需要跟素園打通電~話嗎?」
「報喜不報憂。」這是她的人生,她有解決的能力,況且她外公、外婆年事已高,經不起刺激。
「可是你……」艾青看向楚諾的脖頸,欲言又止。
楚諾微微一笑:「只是小事,不要大驚小怪。」
艾青皺眉,垂眸看著桌面,過了很久才問楚諾:「……對你來說什麼事情才算大驚小怪?」
想了想,楚諾說:「地球爆炸、全球危機,前者大驚,後者小怪。」
「……」艾青不說話了,她永遠都學不會楚諾這麼淡定,好像這世上能夠惹她生氣的人和事幾乎根本就不存在。
縱使有,楚諾也能在最短的時間裡恢復冷靜。
一個人怎麼能經歷這種事情後還能如此氣定神閒?這種胸襟和氣魄,這種鎮定和膽識,是天生存在,還是後天養成?隱隱已有上位者的淡定從容,波瀾不驚。
艾青看了看楚諾面前的空茶杯:「茶涼了,需要續杯熱茶嗎?」
楚諾敲敲桌子,意思很明顯,盡情的續……
咖啡廳裡飄來舒緩的音樂,名稱忽略,因為不知道,但聽起來略帶傷感。
一時間,艾青想到了情愛、眼淚,還有時光洪流中來去匆匆的散場悲歌。
「林君如果情況惡化怎麼辦?」艾青不得不說出自己的擔憂。
「如果死,但願少受些苦;如果生,務必好好的活著。」輕漫的嗓音裡究竟包含著無情還是有情?
半晌後,艾青輕聲歎道:「你怎麼能說的這麼平靜,他畢竟是為你受傷的。」
「事到如今,除了接受現實,難道我哭天喊地,就能讓他否極泰來嗎?」楚諾眸光柔柔的落在艾青身上:「艾青,我遠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無情,但也遠沒有我自認為的那麼善良。」
沉默了兩秒,艾青沉聲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
「欠他的,我還。」楚諾聲音很輕,但她臉上卻沒有笑容。
那天下午,艾青和楚諾在咖啡廳裡呆了很久。
她們說了很多話,艾青談她的家庭,談小時候有誰欺負過她,她陷害過誰。
她對楚諾說:「阿諾,你相信嗎?在某一段時期裡,我也曾心理陰暗過。我開始意識到我邏輯推理很好,我甚至覺得我為了證明自己的聰明,應該設計一場最完美的謀殺,把我最討厭的女生給殺了。」
楚諾看了艾青一會兒,然後問她:「情殺?」
「對,策劃這場死亡事件其實很俗套,為了祭奠我失去的愛情。我和那個男生從小一起長大,雙方家長都打趣我們是青梅竹馬,我是真的喜歡他,他應該也是喜歡我的,他說長大後,他會娶我。我那時候很高興,我信了他的話。但高中時期,那個女生轉校過來,羸弱文靜,他愛上了她。我一直信奉的美好,一夕間全部被所謂的愛情打破了。曾經那麼親密無間,眨眼間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一度憎恨的想要殺了他或者那個女生,那時候的我心理其實跟何娜差不多,但我最終打敗了最陰暗的自己,我含笑走到他們面前,我祝他們將來能夠如花美眷,地久天長。明明告訴自己不值得,但轉身的時候,眼淚卻大滴大滴的往下落。我來美國之前,他去機場送我,他說:『阿青,你很堅強,你離開我,可以過的很好,但她不能,她需要我。』我忽然又笑了,其實誰離開誰都可以過的很好,包括那個女生,看似羸弱,如果有一天離開他之後,說不定會過的比我還好,但很多男人的劣質根在於他們太過分相信自己的魅力,這些人心裡都潛伏著一個英雄情結,時不時就覺得他們能夠承擔別人的人生。來到大學後,我遇到了很多人,我跟你說a~v,其實只看過一兩次而已。我跟瑞克交往,並不見得我就有多喜歡他。我一直在問自己,究竟什麼才是愛呢?千百年來,愛其實很簡單,但因為被世人添加了條條框框,所以愛開始分化成千萬種……」
艾青說話的時候,楚諾只是傾聽著,她在想米蘭的大學生活。
在大學裡,她也遇到了很多人,但她很清楚,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是可以陪她走到最後的那個人。
她想要的那個人曾經一度被她埋葬在過往時光裡。
還有兩個多小時,雲蕭就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喝著花茶,微微皺眉,茶泡久了,開始有淡淡的苦味。
她想,有些溫暖和美好,不該在世間塵埃裡灰飛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