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1章 文 / 青梅如豆
時值暮春,京城中天氣已是暖的很了。
京郊一所莊子裡頭,黛玉悠哉悠哉地坐在一張竹椅上,看著小弘歷邁著兩條胖胖的小短腿朝自己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
「額……娘……」弘歷一邊兒朝著自己的額娘走著,一邊兒伸著小手,咧著嘴叫著,兩隻烏溜溜的眼睛看得黛玉心裡軟軟的,當下便起身,也張開了手,笑道:「來,弘歷快些到額娘這裡。」
眼看著離額娘越來越近了,小弘歷臉上笑得越發燦爛,腿也邁得快了。只是,到底年紀太小,才學會走路沒多久,原也走不穩的,更何況要快走呢?
只見他腳下一絆,小小的身子便向前傾去。
「呀!」黛玉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倒把身後的雪雁和子衿嚇了一跳。
乳娘眼疾手快,從後頭撈住了弘歷,黛玉這才拍了拍心口,輕輕地吁了口氣。
小弘歷從乳娘手臂上抬起頭來,許是覺得好玩得緊,竟「咯咯咯」地笑得更開心了些,又朝著乳娘叫著「要,要」。乳娘無奈地看著黛玉,又哄弘歷道:「阿哥,摔倒了手疼,可不是好玩的。」
雪雁看了看日頭,對黛玉說道:「福晉,小阿哥該進些東西了。」
黛玉過去拉了拉小弘歷的手,又逗了一會兒,方叫乳娘帶了弘歷進去吃東西,自己卻是又在竹椅上坐了下來。
雪雁見她不和弘歷一起進去,怕她冷著了,便自己回了屋子拿出一件兒夾披風,展開了給黛玉披好了,笑道:「福晉坐一會子便回去罷,天色眼看著晚了,也不比晌午時候暖和,別著了風就不好了。」
莊子本是在山上,依著山勢而建,佔地雖是不多,勝在清清靜靜。如今坐在院子裡頭便可以看見遠山斜陽。
日頭還未落下,只是已經沒有了當午時耀眼奪目的光芒,只剩下了一輪紅盤似的,猶自斜斜地掛在西邊的天上。
隨著日頭不斷西下,周圍的天色越發地清亮碧藍。落霞當空,紅雲如錦,佈滿了大半個天際。
胤禛自書房裡頭出來,便看到了黛玉站在荷花池邊,一襲石榴紅色緞面披風裹著纖細的身子,身後映著漫天紅霞,腳下卻是一池浮光躍金的碧水。偶有晚風徐來,吹動裙角衣襟,和著山間花香草香,當真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黛玉回過頭來,卻見遊廊底下,胤禛負手而立。看向自己的目光帶了驚艷,帶了笑意。
走上前去,伸手替她將身上的披風又緊了一緊,揮手叫雪雁兩個下去了。胤禛便挽著黛玉的手,笑問:「喜歡這裡?」
黛玉點了點頭,想了一想,補充道:「這裡雖然不及圓明園華美,不及王府大氣,卻是極合了我的心意。王爺你看,」指了指遠處,「晚霞流朱,彤雲似火,便單看這雲彩,都比京裡的更好看了些呢。」
胤禛摸著她的手有點兒涼了,不欲她在此多待,便道:「既是喜歡,日後空閒了多來兩次便是。先回去罷,冷了。」
看看日頭已是只剩了半個湛湛地露出山頂,黛玉便點了點頭,忽想起了什麼,問道:「王爺,今日府裡頭送過信來,可有什麼要事?」
他們來了這裡統共才三天,今日王府裡頭便有信送了過來,胤禛坐在書房裡頭看了小半日。黛玉恐是府中的事情,若是自己不知道,倒是不好了。
胤禛抬手捏了捏她的臉,搖頭道:「不過是戴鐸幾個外放的請安的信件罷了。」
過了年,胤禛便將戴鐸打發到了外邊兒去了。戴鐸此人極擅察言觀色,又工於心計,算得上是個能士,只是未免急功近利了些。有些事情可以看明白了,有些話卻是不能隨意說了出來。
胤禛知道,他若是將戴鐸留在京裡,那就是個隱患。若是他一時得意忘形,在別處露了那信上的口風,那可就成了一大禍害,足以讓自己萬劫不復。只是此人並不是全無用途,若是處置得當,也不失為自己的一個臂膀。因此,只過了年,便將戴鐸外放為官了。
黛玉從不會主動過問胤禛外頭的事情,只恍惚聽到似是將戴鐸打發到了福建那邊兒,心裡便安定了。
二人攜手在園子裡頭走了一會子,黛玉偶爾看看身側的胤禛,見他似是無意地走在風吹來的那一邊兒,偏臉上還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低下頭偷偷地笑著。
胤禛見她不時地低頭,索性站住了腳,伸手抬起她的小下巴,卻見她眉眼彎彎,粉唇輕揚,猶自微笑著。
皺眉道:「倒是有什麼好笑的?說出來爺聽聽。」
黛玉抿著嘴搖搖頭,眼珠轉了轉,笑道:「沒什麼,忽然想起了今日小弘歷叫額娘叫的利落了些,只是牙沒長齊,未免有些漏風。」
胤禛「哼」了一聲,自是不信,卻也並不再問。只攜著她的手又走了幾步,便不由分說地帶了回去。
山上氣候變幻極快,到了晚膳時分,已是陰了下來,瞧著是要有場雨了。
果然,不多時便下起了小雨。黛玉看了一回弘歷,見他玩累了睡下,方才回來洗漱了一番。
胤禛早就換好了衣裳,正坐在書案前頭寫著什麼。
叫雪雁去倒了茶來,又囑她自去歇著,不必守夜了。黛玉便親自捧了送到胤禛書案處。
胤禛將筆放在白玉筆架上頭,接過了茶略飲了一口,見黛玉穿的還算厚實,只是披散著一頭青絲。
山中夜間還是涼了些,胤禛叫子衿拿過了干布巾,將黛玉頭髮略略攏了一攏,鬆鬆地挽了起來。
子衿跟著黛玉也有些日子了,知道福晉平日喜歡親手打點王爺的事情,並不用多少底下人動手的,因此福了福身子便出去外頭守著了。
低頭看時,卻見他的左手邊乃是一部手抄《般若經》,另一邊兒卻是剛剛寫好的,字體流美圓潤之中帶著剛勁之氣。只是這內容麼……
「南來北往走西東,看得浮生總是空。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沓沓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來來往往有何功?
田也空,地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
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大藏經》中空是色,《般若經》中色是空。
朝走西來暮走東,人生恰是採花蜂。
採得百花成蜜後,到頭辛苦一場空。
夜深聽得三更鼓,翻身不覺五更中。
從頭仔細思量看,便是南柯一夢中。」
黛玉心內好笑,若不是自己親眼所見,只怕也不會相信這樣人生如夢色如空的一首詩會是出自堂堂雍親王之手。
從頭仔細思量看,便是南柯一夢中。
心裡忽然瀰漫著許多無法言喻的哀傷,自己歷經兩世,究竟哪一世才是那南柯一夢?
察覺到黛玉突然之間帶上了一層淡淡的哀愁,胤禛恐她看了這樣的東西沉心,忙將那紙放到燭火上頭燒了。又拉了黛玉坐在腿上,笑道:「怎麼了?」
黛玉回過神來,看著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南柯一夢又如何?至少,眼前的男人還是真的,隔壁屋子裡頭睡著的孩子還是真的,京裡邊自己的父親弟弟也是真的。
外邊兒春雨淅瀝,沙沙地打在樹葉花枝上,聽上去給靜謐的夜晚加上了幾分靈動。偶爾有一絲兒涼風從尚未關嚴實的窗縫中吹進來,便夾了些濕潤的土氣,聞上去竟也是叫人覺得舒服的很。
只是黛玉頭髮還未乾透,不免打了個冷戰。
胤禛便攬著她坐在腿上,將她摟的緊緊的,又用大手裹著她的小手,笑道:「總是不肯多穿些,冷了罷?」
將頭靠在他的肩上,黛玉幽幽歎道:「王爺,『人生恰是採花蜂,到頭辛苦一場空』,不必太過操心了啊。」
胤禛聽了,先是一愕,隨即將手又緊了一緊,咬牙道:「竟是在氣我不成?」
黛玉忍不住「哎呦」一聲,笑道:「別鬧,小心著些。王爺是『妻也空,子也空』了,我可不行。這肚子裡的好歹還有一個不是?」
話音未落,已經被胤禛抄腿抱了起來,作勢扔道:「越發大膽了!若不給你些教訓,再不能了!」
黛玉忙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嗔道:「嚇到我了!」
胤禛將她放到榻上,蓋好了被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已是出來了三天了,後日便回城裡,可好?」
「嗯。」黛玉答應道,心裡不免有些遺憾。若是依著她的性子,自然是在這裡能夠多住一天也是好的。不過胤禛並沒那麼多功夫陪著自己住在這兒,再說王府裡邊兒也不能離得時間長了。外面兒看著雍王府裡頭規矩極嚴,沒什麼妻妾爭寵內宅相鬥的事情,其實也不然。黛玉可不相信胤禛那些個側福晉、格格侍妾什麼的真的對自己沒什麼壞心。不過是前頭有胤禛的威壓,又有先時宋氏的教訓不敢亂動罷了。
如今胤禛這一輩三個親王中,有兩家都被冊封了世子,唯獨漏下了雍王府。黛玉總覺得心裡不安。無論康熙是怎麼想的,李氏和弘時不可能不心存芥蒂。
再者,今年又是秀女大選之年,先頭為了康熙的六旬萬壽,將初選錯後了兩個月,眼看著也就到了。到時候,康熙必是要往各個皇室宗親的府裡頭指人的,這次恐怕胤禛也跑不了了。無論指個什麼身份的人進來,就算自己知道胤禛的心意,那也不會舒坦了。
越想越是著惱,拉了拉胤禛的袖子。胤禛以為她有什麼話說,便俯□子含笑看著她。卻見她蹙了蹙秀氣的遠山眉,張開了紅潤的櫻桃小口,一口便咬在了他的鼻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