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2章 文 / 青梅如豆
卻說黛玉拿起書案上的信來,只略略地看了一遍,便驚得全身起了冷汗。
「……當此君臣利害之關,終身榮辱之際……皇上有天縱之資,誠為不世出之主;諸王當未定之日,各有不並立之心……」
「……?處庸眾之父子易,處英明之父子難;處孤寡之手足易,處眾多之手足難。何也?處英明之父子也,不露其長,恐其見棄;過露其長,恐其見疑,此其所以為難。處眾多之手足也,此有好竽,彼有好瑟,此有所爭,彼有所勝,此其所以為難……」
「……古人云:不貪子女玉帛,天下可反掌而定。況主子以四海為家,豈在些須之為利乎……」
手裡明明只是薄薄的紙張,黛玉卻像是捧不住一般,手禁不住顫抖了起來。
這樣一封信足以拖著胤禛萬劫不復!今日的胤禔胤礽,弄不好便是他日的胤禛!
康熙兩度廢立太子,無非是因為太子羽翼已成,隱隱有了與皇權相抗的跡象,皇權收到了威脅。廢儲之後,胤祀等人為爭儲位,各個勾心鬥角結黨營私。尤其是胤祀,不過是個貝勒,竟然能叫朝中大半手握實權之人推舉為太子,其心計手段可見一斑!
康熙自然不會打壓了一個太子,再扶植一個勢力不亞於太子的兒子出來。
她就算再無知,再不懂朝事,也知道此時若是一個不小心,爭位失敗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自己可以陪著胤禛,荊棘也罷,險灘也罷,一路扶持著走下去就是了。可是,真到了胤禔胤礽的下場,弘歷怎麼辦?父親和瑾兒怎麼辦?
胤禛看黛玉身軀微顫,面色蒼白,眼中露出驚惶之色,後悔不該將信給她看了,怕是嚇到了她了。
忙伸手拉她坐在自己腿上,搶過信紙,低聲喚道:「玉兒,玉兒!」
回過神來,迎上胤禛關切的目光,黛玉深深地吸了口氣,努力平復了心情,強笑道:「我沒事。只是這信不能留著。」
也不待胤禛說話,起身走至牆角的火盆處,將信扔了進去。
眼看著火光漸起,一寸寸地吞噬了那信,心漸漸放下。黛玉從來不認為胤禛沒有爭位之心。只是,心裡想著是一回事,做到明面上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感覺身後環上來一雙堅實有力的臂膀,索性將身子都倚在上邊。抬頭看向胤禛,苦笑著問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胤禛搖搖頭,擁著她走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好。感到懷中的人兒漸漸平靜了下來,扳過她精緻的小臉,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低聲問道:「玉兒,你……」
按住了他的嘴,迎著他的目光,柔柔地笑著,卻又堅定地將手與他的相握。
胤禛低頭看著交握在一起的兩隻手,黑色的眸子更加深邃了幾分,顯是心潮不平。
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是如往日般清明,攬著黛玉的腰,輕輕地說道:「戴鐸這個奴才,不能留在京裡了。」
黛玉遲疑了一下:「王爺的意思是……」
胤禛冷笑道:「戴鐸聰明,可惜太過了些。仗著有些個小聰明,便妄自揣測主子心意,這是愚蠢!」
黛玉知道身邊的這位王爺絕不是毫無主見之人,他心機頗深,又極能隱忍,心裡想來早就有了一番全盤的謀劃。
只是如今,沒了太子,哪個皇子都有繼承大統的可能。康熙被幾個兒子弄得頭昏腦脹,看哪個都像是要結黨營私「爭儲」的,此時說聲是風起雲湧亦不為過。若是被人窺破,只怕不光是功虧一簣,而是永不能翻身了。
戴鐸信中之言,稱得上字字珠璣。當下形勢,利害關係說的清清楚楚透透徹徹。只可惜,這並不是能夠落到紙上說的東西。
胤禛揉了揉眉頭,冷聲道:「戴鐸其人,頗有長才,卻無雅量。心數兒上又過貪了些。留在身邊兒只怕是早晚拖累了我!」
黛玉聽了,輕聲道:「聽你這麼一說,此人果然不妥。只是,他也算跟了你多年,若是簡單地發作了他,恐別人會寒心罷?」
捏了捏她的臉頰,胤禛「哼」了一聲,心中已有計較,便不再說。黛玉向來不願干涉他的外務,也不再問。兩個人膩在一起又說了好一會子話,天已是漸漸地黑了下來。書房裡邊兒光線暗了,胤禛便攜黛玉的手出來。
外頭蘇培盛已是等了多時了,見胤禛臉色還好,忙過來陪笑道:「回王爺,這天兒也冷了下來了,還是加件兒厚衣裳再出來罷?」
不知何時天上湧起了厚厚的黑雲,天氣也愈發地陰冷了下來。看著像是要有今年冬天的頭一場雪了。
院子裡頭已經點上了燈籠,順著遊廊一路看去,倒也有幾分燈火通明之感。
秋雁知道黛玉回來了,怕她冷著,早就打發小丫頭送了厚實的斗篷和手爐來。雪雁接過來,給黛玉穿在身上,又將掐絲琺琅小手爐塞進了黛玉的手裡。
胤禛也穿上了黑狐狸皮裡子的斗篷,看黛玉穿的嚴嚴實實的了,方才舉步回了後院。
小弘歷今日一天睡得都不多,此時已經睡下了。黛玉換了身兒衣裳,走過去瞧了一番,見他睡得香甜,方放下了心。
一時夫妻兩個用過了晚膳,胤禛便拿了本佛經歪在暖榻上邊兒看,黛玉卻是坐在書案前頭提著筆,不知在想些什麼。
因著屋子裡頭暖和,黛玉便脫了旗裝,換上了嫩黃色錦緞小棉襖,繫了一條碧色撒花綾裙,瞧上去更見婀娜了些。
胤禛心上一熱,哪裡還能看下去佛經?放下書輕輕走到她身後,見宣紙上已經落上了兩滴墨,卻是一個字也沒有。
摸了摸她的手,只覺得有些冰涼。胤禛微微怒道:「就這麼一會子沒人看著,便弄得手冰冷!」說罷俯身抄手,將黛玉橫抱起來,朝著床榻走去。
黛玉忙著抱住了他的脖子,頭靠在他的肩上,悶悶地說道:「王爺在外頭有煩心事,我在裡頭也有煩心事啊。」
胤禛笑問:「為著老十四的事情?」手上不停,將人直接塞進了被子裡頭。
「嗯,王爺怎麼知道的?」黛玉疑惑道,想到有人拿著這個事情亂說,肯定會影響了探春的閨名兒,不免有些著急,「難道竟有人亂嚼舌頭了不成?」
胤禛搖頭:「十四家的今日把你拽到他府上,總不是平白無故的罷?往日裡頭也沒見你們這麼要好。說說罷,到底怎麼回事。」
黛玉想了想,便將完顏氏的話說了,末了抱怨道:「叫我說,探春雖然是庶出,可是模樣性情都是出挑的。人又精明,又會說話,便是給個家世差些的,好歹也是能當正頭奶奶的。十四爺何苦來打她的主意?依她的性子,只怕是不願意的。」
胤禛聽了不免好笑:「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漏夜趕科場。別人眼中的毒藥,興許就是你眼中的蜜糖。你又怎麼知道她不願意?這事兒你還是別管,免得兩頭不落好兒。」
張了張嘴,黛玉忽然覺得自己無可辯駁。不想跟胤禛爭論,只在心裡打定主意明日要請了?鳳姐兒過來說說話了。
卻說黛玉這裡思量著,第二日一早果然遣人請了鳳姐兒過來,半吐半露地跟她說了這個話,鳳姐兒沉默了一會子,便將賈府裡頭這些日子的事情也說了,只聽得黛玉皺眉不已。
薛姨媽如今緊緊靠著王夫人,她手頭上銀錢散漫,又會奉承,把個王夫人哄得極是舒坦。寶釵素來是王夫人所看重的,認為她生的一臉福相,為人又沉穩大度,舉止有禮的,雖說出身低了點兒,可是家裡有錢。便打定了主意要將寶釵接進來做兒媳婦。
試著跟賈政提了兩次,都叫賈政疾言厲色地駁了回去。賈政自有他的一番話:「那個丫頭不說容貌品行如何,先說這出身便差了,如何能配給寶玉?」
王夫人哪裡聽得進這話,只道:「薛家雖然是商人,可那也是掛著皇商牌子的。商人又如何?堂堂的九皇子還做著買賣呢!」
賈政不會說話,只是聽了這話也是氣憤,伸著手指著王夫人,半晌沒說出來。
王夫人見他臉紅脖子粗的樣子,忙笑著上前替她撫胸口順氣,口內猶道:「老爺別生氣了,原是我一時糊塗說錯了。不過寶丫頭委實不錯,又時常勸著寶玉上進,我冷眼看著寶玉也是肯聽的。因此才有了這個主意,想討老爺個章程,再去跟老太太說。」
賈政揮手把她擋在一邊兒,皺眉道:「老太太必是不依,我也不能答應的。你歇了這個心罷,老太太早就有了主意了。」
王夫人一時也說不通賈政,只得先歇了話頭兒,想著慢慢地哄著賈政回轉過來。
她雖然不急,寶釵卻是等不得的。眼看著自己十八歲都過了,跟寶玉還沒個說法。自家來了京裡便一直住在賈府,前兩年還有官媒來給自己提過親事,這二年也沒了,由不得她不著急。
寶玉雖然不愛讀書,可畢竟是世家子弟,生得極好,很有幾分翩翩公子之感。人又小意溫柔,最能夠體貼女孩子的。自己有時便是說些他不愛聽的話,也不見他惱了。
俗話總說日久生情,相處的時候長了,寶釵便真的對寶玉上了心了。更何況她一番進宮的青雲之志早就被堵死了,寶玉對她而言,實在是一個最好的選擇了。
既是打定了主意,寶釵便對王夫人和賈母都更加恭敬,每日裡請安問好奉承的比迎春三個還要好。王夫人見了自然更為高興,便是進宮看元春時,也很說了一番好話。
卻說元春自從晉了位份之後,卻絲毫沒有受到康熙的喜愛,只晾在德妃宮裡頭。
她原就是德妃身邊的女官,德妃如今又掌管著後宮,對她也算是厚道,該有的吃穿用度一點兒不差。只是再想別的,卻是沒有了。但宮裡頭的日子哪是那麼好過的?到處都要打點。元春本身位份不高,按著宮中的規定,每年不過百兩銀子,夠做什麼的?打賞兩次就沒了。
王夫人過來也不說別的,只道些個家道艱難的話反覆說給元春聽,又轉彎抹角地說著薛家如何如何有錢,如今又投在了九皇子門下,將來想來更是富貴的云云。
元春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她雖看不起寶釵,卻也不得不承認銀子的好處。自己想要上位,便需要有銀子去打賞。聽王夫人的話頭兒,家裡是山窮水盡的的了。仔細地琢磨了一回,也便不再說了,算是默認了王夫人的想法。
於是自打鳳姐兒小產後,王夫人便趁機叫寶釵管了家務,對外頭只說心疼鳳姐兒,叫她好生養著身子什麼的。鳳姐兒雖然滿心不願意,也只得罷了。
賈母自是不甘心寶釵進門的,只是她所看上的又要門第好,又要女孩兒性情容貌好,一時哪裡就找的到了?只得先這麼混著,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又趕上戶部追繳國庫的欠銀,榮府裡頭不幸榜上有名。只是此時榮府裡頭一應的日常用度尚且能夠支應一下子,大筆的現銀,卻是沒有辦法了。
賈母對著府裡頭的賬本子發了一通火,王夫人面兒上誠惶誠恐,卻著實並不以為然——各個款項都有去處,又不是我昧了下來的。如今沒銀子還賬了,只是你賈家底子薄罷了!
無奈之下,賈母拿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私房,又將剩下的欠款分到了兩房下頭,叫各人想辦法湊銀子。幸而戶部並不規定一次須得還清,還可以分著來還,倒是一時也遮了過去了?。
總之就是一句話,榮府裡頭如今不說雞飛狗跳,也不差什麼了。
鳳姐兒捏著帕子猶豫了半日,才期期艾艾地跟黛玉細細地說了:「按理這話也不該我說,倒像是我搬弄是非了的。幾個妹妹本是好的,福晉也是從小認識的,自然知道。寶姑娘家乃是九皇子的門人,到了年節的去給主子請個安也是正理。只是不知怎麼說動了太太,前些日子重陽節竟帶了三妹妹同去。後來沒過了幾日,便有話傳了出來,說是三妹妹入了十四爺的眼了。」
黛玉聽了,不由得動怒道:「怎麼傳出來這樣的話?三妹妹的名聲可還要緊呢!」
「聽說是薛姨媽那裡跟太太說的,原是十四爺的福晉略略透了些口風出來,打聽著罷了。」
「老太太便任由人傳著?三妹妹呢,說些什麼沒有?」
鳳姐兒苦笑道:「老太太能說什麼?咱們這樣的人家,雖然有個世襲的爵位,說到底也就是個奴才。主子若是看上了,豈不是闔府的榮幸?至於三妹妹,」說到這裡,鳳姐兒頓了一頓,「她一個女孩兒躲著些個還來不及,哪裡還能上趕著說什麼?」
黛玉聽了,便沉默不語了。這麼看來,完顏氏昨日不過就是個隨口一問,人家早就拿定了主意了。
聽鳳姐兒的意思,老太太他們也是願意的了。也是,能夠用一個庶女巴結上一個皇子,在他們眼裡只怕真是天大的好事了呢。
鳳姐兒見她臉色不好,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心裡歎了口氣,便起身告辭了。
黛玉又挽留了幾句,便也不強留了,只叫人好生地送了出去。自己靠在榻上蹙眉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