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 軍令狀 文 / 九天默默
眾將領除了夜家兩兄弟都是靠功勳打上來的階位,大字不識兩個,打仗倒是行家,不過脾氣就不敢恭維了,一個比一個聲音大,楚綺羅右邊這個一說話簡直像炸雷在她耳邊響,而且一個個都是恨不能直接衝過去踹死羅漪的駕勢,聽得她暗暗皺眉。
不過她左側最靠近夜琅邪的將軍卻一直沉默著,她不禁有些奇怪地掃了一眼,濃眉大眼眼神銳利氣質內斂,是久經沙場的良將,不同於別的將軍,他眉宇間自有一股沉肅殺氣,比其他人明顯穩重許多。
等眾人吵得差不多了,夜琅邪才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坐下。」
奇怪的是,明明他的聲音也不大,卻偏偏壓下了所有喧囂,說得臉紅脖子粗的眾將領望了他一眼,乖乖地坐了下來。
楚綺羅身側一直沉默的將軍突然站起來,聲音宏亮,卻明顯比那副將想得深遠:「夏國進犯,但離國卻也不能小看,琅將軍,末將以為,應該增派援手去穆津關,以免顧此失彼!」
右側副將立刻站起來反駁:「屁話!離國是同盟怎會進犯月殤?穆津關關琅軍什麼事!你忘了那老匹夫是怎麼說將軍的了?」
「衛副將,俞將軍。」夜琅邪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信:「坐下。」
衛副將狠狠瞪了俞將軍一眼,扭頭坐了。
夜琅邪敲敲桌面:「其實俞將軍說的,也正是我想說的。」他打開右手側的書信:「羅漪此女勇猛果斷,頗有其父羅威之風,但有勇無謀,若無她身後一名男子出謀劃策,她早在閔州就該被擒獲。」
連綠春這個師妹都不知道的事,他竟然查到這麼多?楚綺羅安靜聽著,當他說到男子的時候她的心猛然一跳,忽然想起綠春所說的她從懸崖上跳下去的師兄。
如果要一個人,甘心為人做一切他願或不願做的事,除了愛,沒有別的更合適的理由。莫非那師兄並沒死,只是更名換姓做了羅漪身後的男人?
「楚謀士,楚……」俞將軍輕輕推了推她。
「啊?」楚綺羅回過神,才發現所有人都看著她,她知道自己想得太入神了,可能錯過了什麼,垂頭道:「抱歉,我沒聽到。」
衛副將將夜琅邪的話重複了一遍:「琅將軍問你慧城這一仗該怎麼打!」聲音很大,滿臉鄙夷,他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女人嘛,就該回家縫洗繡花,哪像她一樣,十六歲了還沒成親,跑來軍營和一群男人混在一起不說,還與琅將軍不乾不淨,簡直丟人丟到家了!
原來是說這個,楚綺羅微微皺眉:「我要先看看地勢,才能確定戰略。」
「哈!頭髮長見識短!」原來是個繡花枕頭!衛副將哈哈大笑:「行軍打仗,哪裡可能每個地方你都去過?要是去一個地方打仗,是不是還得等你先坐著轎子去玩幾天才能知道這仗怎麼打啊?」
眾人哈哈大笑,連幕子衿都面帶淺淺笑意。
楚綺羅不卑不亢:「慧城我只聽說過,卻沒親自去過,不過莞城倒是前幾年去過一趟,莞城易攻難守,位置在北方偏東,要我來說的話,與其絞盡腦汁保住慧城,倒不如兵行險著,從濱城一路北上,十萬人馬分成數支,沿著松牧雪山繞到莞城後奇襲,一舉將莞城拿下!」
軍營裡都是些粗人,所以她也就不咬文了,直接把觀點闡述出來。這樣一來,所有人都聽懂了,這個方法險是險了些,但是卻極具可行性……眾人思索著,都沉默下來。
「幕謀士,你以為如何?」夜琅邪撐著下巴點點桌面:「奇襲,若你來佈局,有幾分把握?」
不慌不忙地站起來行了一禮,幕子衿想了想,肯定地道:「七成。」
確實如此,畢竟一路山遙水遠,十萬琅軍奔赴前線疲累是肯定的,但卻沒有時間休憩,一旦抵達就必須出手,因為他們是奇襲,不是攻打,說七成雖然保守了些但也有他的道理。可是不行,此舉決定勝負,成王敗寇,一旦輸了這一戰,十萬琅軍會盡數打了水漂……
「如果再加上十萬琅軍精兵呢?」
幕子衿眼睛一亮,抬手一禮:「那就有九成。」
「好。夜廷羽!」
「屬下在!」一直充當聽客的夜廷羽立即伏身半跪於地。
夜琅邪抬眸,神情冷肅:「封,夜廷羽為廷將軍,率十萬精兵奇襲莞城,連夜啟程,不得有誤!行軍前,立軍令狀!」
此話一出,眾人大驚。
連一貫沉穩的俞將軍也開口勸道:「將軍三思啊,四皇子年紀尚幼……」
「他雙十年紀,如何會幼?」
幕子衿看了看眼角眉稍含著淺微戾氣的夜廷羽,忽然想起那天他和他說過的那番話,心中一動,莫非,又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心中冷笑連連,他垂下眸眼:「將軍,就算是出征,也無須立下軍令狀吧?」
連楚綺羅也忍不住暗暗搖頭,如今皇室本就人丁單薄,夜琅邪突然來這麼一手,難保不被人猜測為是故意的,畢竟初次上陣就逼其立下軍令狀……這種事無論擱誰身上都會認為是惡意陷害吧?
環顧四周,夜琅邪似笑非笑,清清嗓子:「若是……」
「屬下明白!」夜廷羽打斷了他的話,跪得乾脆利落,眉宇間竟不復先前茫然,多了一份堅定:「屬下立下軍令狀,若鎩羽而歸,必在琅將軍面前自裁以慰英魂!」
「很好。」夜琅邪指尖一抬,伍沉歡捧上玉符:「廷將軍聽令!」
看著他們這一唱一和,楚綺羅越看越奇怪,竟然要幕子衿一同前往,還一個副將不帶?夜琅邪究竟是在想什麼?
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困惑神情,只有夜琅邪面容沉靜,篤定而沉穩地下達一道道軍令,夜廷羽往北,他們往東,繼續前往雅桑讓夜琅邪繼任王位,另一半精兵由俞將軍率領前往穆津關,每個環節算無遺漏,帳蓬裡很快便走了個乾乾淨淨。
他竟全然相信她,完全採納了她的建議。楚綺羅放在膝上的雙手握成拳,壓制著心裡的感歎,心裡某個冰封的角落開始慢慢融化……
「琅將軍……」
「綺羅。」夜琅邪背靠進椅子,輕輕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是故意讓廷羽去送死?」
楚綺羅一窒,忽地笑了,是啊,他應該早就知道這個命令一旦下達就會引來無數人這樣的猜測吧:「我是這麼想過,不過現在不這樣想了。」
「嗯?」似乎沒想到她承認得這麼乾脆,夜琅邪看了看她,才回以一笑:「你倒看得分明。」
他閉上眼睛,露出一抹疲憊:「你去歇息會吧,今夜連夜啟程,半個時辰後便出發了。」
夜廷羽走得這麼急她明白,但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只是趕去雅桑也這麼急迫?見他確實是累了,她也不好多問,默默回營了,上馬的時候,她彷彿感應到什麼,猛然回過頭,果然,趁著黑色夜幕,數隊人馬高舉琅王旌旗散向四方,分明又是一招聲東擊西。
他不論何時何地都在算計都在謀劃,又怎麼可能不累。
想起他面對眾人誹測卻不動如山的臉,和人後露出一絲疲憊的淺淡笑意,與她背負血海深仇卻只能遠離京城另謀機會尋找真兇的壓抑何其相似?她心裡一陣悲慟,不想露出脆弱的一面給人看,她揚手一鞭:「駕!」
一騎絕塵,引發身後千軍萬馬奔騰起來,剎那地動山搖,從此江河傾塌。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楚綺羅不是沒有趕過路,卻從來沒像這樣趕過,簡直,是不要命了,除去偶爾休憩進食出恭便是拚命奔馳,彷彿後面有惡鬼索命,只要停下休憩便會被啃噬得乾乾淨淨,不留一絲渣滓。
連著趕了三天,眾人都累得有些虛脫,眼看周圍景色愈見荒涼,以他們這般趕法只怕不出今晚便會抵達雅桑,楚綺羅實在忍不住,揮鞭越過前頭沉默不語的夜琅邪:「琅將軍!」
夜琅邪抬起頭,三日未曾細緻梳理的下巴略帶胡茬,平添幾許滄桑味道。
他的懷裡,奕兒緊緊靠在他懷裡,全身上下覆著麻袋一般的厚實油布,除卻靠近夜琅邪胸口的出氣口,連一絲縫隙也不曾有。
他就這麼平靜無波地看著她,明明沒有威壓,卻無端懾人心魂。
楚綺羅正了神色,伸鞭一攔:「士兵們連日趕路,已經疲累不堪,就算人沒事,馬匹也需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