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三章 帝王之苦 文 / 楚墨暘
更新時間:2013-10-24
看著突然發脾氣的蕭煜,顧流盼發現在他的眼中流露出的並不是暴怒,而是害怕……他在害怕什麼?害怕師兄的背叛?害怕太師的叛亂?還是害怕……
顧流盼的腦子中轉瞬想了幾百種可能性,可卻獨獨沒有想到,蕭煜如此暴怒,只是因為自己方纔的一個細小動作。在她眼中,蕭煜如此大發雷霆,不過是對於現狀的不滿,急於宣誓自己的王權而已。
「皇……皇上。」顧流盼試探的叫著,「您……您怎麼了?」
看著手中面色蒼白的顧流盼,如在秋風中的一片落葉,瑟瑟發抖。蕭煜如夢初醒般,大力將她擁入懷中,在顧流盼耳邊喃喃低語道:「朕是不是弄痛你了?不要怪朕好麼?朕好害怕,朕有預感,一切的一切都會如掌中的沙礫一般,朕越是拚命的去追逐、越是拚命的想要握緊,可它們還是會從指縫之中溜走。」
抬起頭,蕭煜的眼眶竟有些微微泛紅。他如同一個孩子般,用渴求的目光看著顧流盼,小心翼翼的低聲問道:「你也會離開朕,對麼?」
在那一刻,顧流盼心中所想的答案是十分明確的,可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話一出口卻變成了……
「我不會離開你的。」話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住了。
「朕就知道!這可是你說的,說話要算數,不算數的是小狗!」蕭煜的眼中從黯然立刻變得佈滿欣喜的光彩,將顧流盼緊緊摟在懷中興奮的說道。
感受著蕭煜溫暖的而結實的胸膛,顧流盼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怎會突然說出了那樣的話,雖然面前這個如同孩子般的男人讓她有些好感,可她也清楚的知道,現在的蕭煜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酒精的作用。等他酒醒了,就又會變回那個冰冷自負的帝王。
蕭煜本就暈暈沉沉,如此波動的情緒更讓他容易疲勞。顧流盼扶著蕭煜走到暖榻上想讓蕭煜歇會兒,可蕭煜死死拽著她的手,怎麼也不放。無奈之下的顧流盼只好坐在暖榻上,讓蕭煜枕在自己腿上,蕭煜這才肯安靜的睡下。
枕在顧流盼的腿上,蕭煜緊緊的拉著顧流盼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他看著顧流盼,突然笑著說道:「你知道麼?你是第一個完完全全屬於我的,只屬於我一個人的。」
神秘的語氣和奇怪的話語讓顧流盼以為蕭煜要說什麼,這一句話讓她不由得失笑道:「皇上可真是醉了,您是九五之尊富有四海,這天下都是您的。趕緊閉上眼睛休息一下吧,別瞎想了。」
「朕沒醉。」蕭煜一邊辯解,一邊將顧流盼的手又握緊了幾分,好像他一鬆手,顧流盼就會飛了一樣。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悠悠回憶道:「你知道嗎?在我六歲那年,太后送了我一個紙鳶。我當時寶貝的不得了,幾乎每天都磨著太后陪我出去放紙鳶,就連晚上睡覺的時候都要抱著紙鳶才能睡著。」
顧流盼很少聽到蕭煜提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不由得靠在軟榻上細細聽著。
「有一天,我如同往常一般早早的做好了功課,讓太后帶我去放紙鳶。我還記得那時我興沖沖的拿著紙鳶,讓它飛上天空,周圍的太監宮女都拍手奉承著。」蕭煜的話鋒一轉,語中變得有些苦澀續道:「可是太后不知什麼時候,突然站到了我的身邊。我以為她是來幫我放紙鳶的,就滿心歡喜的將線軸交給了她。可讓我沒想到的是,太后竟用力將那牽著紙鳶的線拽斷。我當時嚇壞了,邊哭邊喊的跟著紙鳶跑,記不清跑了多久。我跟著紙鳶拚命的跑啊跑,摔倒了就立刻爬起來,連疼也顧不上。可最終,紙鳶還是飛啊飛啊,飛出了宮牆,飛出了我的視線。」
「太后為什麼要這麼做?」顧流盼不解的問道,「這紙鳶不是太后送給皇上的嗎?」
「我當時也不知道。」蕭煜歎氣道,「當時的我氣沖沖的跑回太后身邊,大聲喊叫問她為什麼放走了我的風箏。太后當時給了我一巴掌,我現在都忘不了那一巴掌有多疼。我記得太后說作為一個帝王,如此拿不起放不下,是成不了氣候的。身為王者,不能輕易的喜歡任何東西,只有不去喜歡才不會害怕失去。這樣才沒有弱點,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蕭煜淡淡的講述,讓顧流盼倒吸了一口冷氣。她知道趙太后素來是一個有著雷霆手段的女子,可她沒想到對一個六歲的孩子,趙太后都能下了如此的心計。先是讓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喜歡上紙鳶,然後再親手將紙鳶放飛,讓這個孩子眼睜睜的看著紙鳶飛走。而這一切,只是為了教會這孩子帝王之道。對於一個孩子來講,還有什麼比奪走他心愛的玩物更重要的呢?經此一事,自然會記憶深刻。
「這就是我的童年,從小就在所謂的『帝王之道』中成長著,幾次這樣的事情下來。我已經不會再喜歡任何東西,也不敢在喜歡任何東西。」如同夢囈一般,蕭煜喃喃的訴說著。可顧流盼知道,一個從小就不會愛而且不敢愛的孩子,生活怎會如同蕭煜所說的這般輕描淡寫。其中的艱辛,已經非言語能夠訴說。
「我十四歲那年,太后便做主將皇后和慕妃召進了皇宮。那時的我,許是叛逆也好,少不更事也好,總想著和太后對著幹。說起此事,想來也對不起皇后,我與她成親的頭三年,從未踏足過坤寧宮半步。」蕭煜淡淡的說著,「就在那段時間,我遇到了雪陽。」
雪陽?顧流盼聽著,覺得這個名字甚為耳熟。想了想才記起這是李貴嬪的閨名,說起此事,顧流盼還記得蕭煜曾經說過李貴嬪才是他第一個女人,原來如此。
「那時的我年少貪玩,將朝政交給太后和太師,認為只要用朝政將他們絆住,就不會再有人管著我了。」蕭煜微笑著回憶著自己青澀的那段時光,「雪陽本是慈寧宮的一個宮女,但是剛剛入宮的她只能在慈寧宮中打打雜,從未見過我。記得那天,我逼著祿喜為我找了一身小太監的衣服,想要溜出宮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屬於我的國家和子民究竟是個什麼樣子。我急匆匆的走在宮道上,滿腦子都是新奇和緊張,一不留神將為太后送胭脂的雪陽撞倒了。」
許是有些累,蕭煜換了個姿勢繼續道:「當時我害怕有人認出,連話都沒說就急匆匆的走了。過了幾天我才知道,那個被我撞倒在地的小宮女,因為打翻了太后的胭脂被罰到了慎行司做苦役。我知道了以後,第一次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所以又換上了小太監的衣服,偷偷到慎行司,想要跟她說聲對不起。可沒想到她並沒有記恨我,只是覺得我當時也一定是有什麼急事,定是無心之失。」
「就這樣,我們聊得很投緣,可我始終沒有告訴她我的身份,生怕她會因為我的身份而遭遇什麼不測,只是每天換上小太監的衣服偷偷去見她。直到被太后發現,無奈之下我只好像太后要了這個宮女,收做妃嬪。但是從那以後,我便開始漸漸的疏遠她,我小心翼翼的隱藏著我的感情在暗處默默的關心她,怕她會像紙鳶一樣飛走。」說著,蕭煜突然自嘲道:「身為一個堂堂帝王,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不敢接近,你一定覺得我很窩囊吧。」
「臣妾不敢。」顧流盼急忙說道,她知道這只是蕭煜對於李貴嬪的獨特的保護方式。
「饒是我如何仔細謹慎,事情還是向不好的方向發展了下去。」蕭煜無奈道,「我沒想到,雪陽會為我生下一個皇子。那是我第一個孩子,也許我並沒有那麼喜歡雪陽,可對於這個孩子我還是打心底裡喜歡的。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我終於不再是孤單的一個人,我的血脈在延續。終於有一個人,是完完全全的屬於我的,我可以毫不避諱的給他我全部的愛不用再去忌諱任何東西,但這也是成了那個可憐的孩子的催命符。沒多久,孩子便莫名其妙的得了一場大病,群醫束手無策。我只能看著那個幼小的生命,在我的懷裡一點點的消失,卻無力去改變這一切。從那時我知道了,即便身為一個帝王也是有許多事情無法更改,唯一能改變的只有自己。」
顧流盼聽著聽著,眼眶有些微微泛紅。從蕭煜的講述中,她彷彿看到了一個孩子失去心愛玩物的無助,看到一個男子不敢說愛的無奈,看到一個父親失去兒子的無力。這就是看上去擁有一切的帝王,看上去擁有一切的蕭煜。可實際上,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沒有父母的疼愛,沒有帝王的權力,沒有妻兒的圍繞。而這一切的起因,只因為他是帝王。
這真是一個讓人又愛又恨的身份。不知蕭煜是該慶幸自己托生成為一代帝王,還是該悲哀自己成為一代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