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盂蘭祭奠 文 / 楚墨暘
更新時間:2013-09-11
「你可知道自己在跟誰說話!」沉默片刻,蕭煜沉著臉厲聲喝道。
流盼從未見過蕭煜這樣的一面,在她心中蕭煜不過是個年少得意、不知民間疾苦的小皇帝,對於萬物都不可一世。自小他接觸到的都是阿諛奉承,何曾聽過自己這樣的直言?但流盼並沒有覺得自己有錯,為帝者雖然操控他人生殺大權,可若是殺戮過重,與暴君何異?!
蕭煜並不是不贊同流盼的話,對於綿瑾的處罰也確實過重,可自己這麼做也是有原因的。百日紅並不是什麼人都能弄來的,單說這落霞居的幕後老闆是兵部李尚書,此事錯綜複雜難保與太師一黨沒有牽連。如今朝廷兵權大部分都掌控在太師手裡,沒有十足把握自己怎能明著與他對抗?所以對自己來說,最好的辦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免牽一髮而動全身。
房內的氣氛一下靜謐起來,與剛才的融融暖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秋裳自打一進屋就覺得氣氛不對,小心翼翼的伺候著。往日就算是兩人不說話,也不至於都沉著個臉,今天這是怎麼了?穿戴整齊之後,蕭煜一身朝服,威嚴的帝王之氣迎面而來。至門口處,略頓了頓道:「你要記好你自己的身份。」言罷,拂袖而去。
這一日,墨陽宮靜悄悄的,不復往日的歡聲笑語。眾人都知道皇上清晨離去時神色不太對,均以為兩人鬧了彆扭,誰也不敢上前勸說。流盼呆呆的坐在屋裡,滿腦子想的都是昨夜的那個夢。
她心裡很清楚,與其怪蕭煜枉造殺孽。但自己若是再心慈手軟,終有一天夢境會變成現實。後宮之中,自古如此。成王敗寇,當你光芒四射的站在高位之上,沒有人會在乎你背後是否白骨皚皚。
「小姐……」秋裳也不知今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見流盼今日悶悶不樂,小心翼翼問道:「可是遇到什麼事了?」她心知顧流盼的脾氣,也知道此事大半與蕭煜有關,是以不敢提及皇上二字。
果然不出秋裳所料,流盼皺了皺眉頭,轉而笑道:「沒事,不過是被昨夜的雷聲驚到,沒有休息好而已。」心中盤算著是不是要將夢中之事告訴秋裳,畢竟她年紀還小,可別嚇到了。
「我自小可是與小姐一同長大的。」秋裳見流盼口是心非,追問道:「你越是這樣,就說明你越是有事。也許我幫不了什麼忙,但總歸是說出來好些。」
在秋裳的追問下,流盼終於將那日陳婕妤與自己說的事情和昨夜的夢魘盡數說與秋裳,嚇得秋裳啊的一聲用帕子蒙住了臉。主僕二人相對無言,靜靜的坐著。
「綿瑾……」秋裳緩過神來小心翼翼道,「真的是死在我們不遠處的地方麼?」
流盼皺眉道:「有道是:死者為尊,這樣的事,她何必要騙我?」
秋裳喉頭動了動,嚥了口唾沫,片刻後道:「畢竟這綿瑾也算是咱們宮裡的人,又因為……」抿了抿唇道,「明日就是盂蘭節了,不如咱們對綿瑾稍作祭奠,以表心意,讓她能早日托生到一戶好人家。」
「這……」流盼略有些為難,「好吧,此事不要聲張。宮中想來是再盂蘭節這日多有忌諱,若是讓旁人看了去,怕是又要有麻煩了。」
七月十五盂蘭節,鬼門大開,陰陽相通。
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這鬼神之說終究是讓人心中有所忌憚。是夜,後宮眾人皆早早歇下,偌大的皇宮寂靜無聲,只餘幽幽燈火在黑暗中寂靜搖曳。
流盼身著淡青色宮裝,外罩藕荷色披風。寬大的風帽將她嚴嚴實實的遮住,夜色之中不辨容貌。身邊的秋裳也穿了一襲水藍色衣裳,一手挽著以錦布覆蓋的竹籃。福壽提著一盞幽暗的宮燈,一雙機靈的眼睛在夜間顯得十分明亮。
主僕三人貼著宮牆匆匆而行,整潔的宮道在月光的照耀下閒的慘白,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平添了幾分恐怖。
再福壽的帶領下,三人七拐八拐的走到一個偏僻的角落。月色下可以清晰的看到這裡雜草叢生,破敗不堪。福壽探頭探腦的四下看看,悄聲對流盼道:「主子,就是這了,這裡人少又來不會被人發現。」略頓了頓,「我去門口給您看著,您動作快些。」
待福壽走後,秋裳將挎在臂上的竹籃解下,掀開錦布,裡面只有一方帕子和幾個紙元寶,再無其他。
到底是兩個女孩子,在這樣的氣氛下也汗毛倒豎。兩人戰戰兢兢的走向牆邊,秋裳找了個略微平整些的地方放下手中的籃子,掏出懷中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慢慢亮起,忽明忽暗,映在兩人的臉上。
點燃帕子,秋裳放在地上。看著帕子一點點燃盡,流盼抓起元寶慢慢焚化,默然不語。秋裳則在一旁默默地念叨著綿瑾的名字和早登極樂之類的話。
待到手中的元寶都快燃盡,面前的火光也快要熄滅,流盼突然開口,嚇了秋裳一跳。只聽她道:「綿瑾,要知道你當日下場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我今日前來祭拜於你,無非是念在你我到底是主僕一場……」略頓了頓道,「我知道你被人利用,慘死於宮中,心中委屈。可是在這後宮之中就是如此,一旦進入就沒法退出。若是你無法強大到可以保護自己,終將是這紅粉沙場之上的一抔黃土。你如今已經塵歸塵,土歸土,這輩子的苦算是到頭了。只願你來生能托生個好人家,再不要進入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蕭索的語氣再夜風中迴盪,讓人唏噓不已。與其說這段話是說給綿瑾聽的,還不如是說給她顧流盼自己聽的。
二人將灰燼稍加掩飾,起身往外走去。福壽見二人出來,鬆了一口氣道:「我的主子,您可算是出來了。」偷眼瞧見流盼神色肅然,秋裳在一旁悄悄的打著手勢,福壽愣是把剛剛展開的笑容收了回去,提著燈籠再前面引路。
路過翠湖邊上,流盼忽然想到那日乞巧節時眾人溫暖而快樂的場景,腳步一轉走向湖邊。波光粼粼的湖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流盼心中感歎:今日尚還有自己為綿瑾祭奠,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被這後宮所吞噬,又有誰能記得自己曾經來過這個宮廷?
一陣夜風飄過,傳來陣陣抽泣。讓眾人不由得一驚,福壽雙腿更是誇張的抖動了起來。
流盼心裡也是突突直跳,平日的她雖不信鬼神之說,可心裡面對鬼神還是敬畏三分的。如今遇到了如此詭異的事情,內心的恐懼感自然是抑制不住的翻湧了上來。
強自打起勇氣,顧流盼努力的讓自己靜下心來仔細的去辨別這個聲音的來源。現在的她,必須要學會泰山崩於前而不色變。只有平靜下來,才能想到解決的辦法。
細細聽去,聲音好像是從假山後面傳過來的。顧流盼深吸了一口氣,在秋裳的攙扶下,躡手躡腳的向假山走去。看似鎮定的她,每走一步都似乎踩在棉花上一樣,一雙緊緊攥著的玉手中全是冰涼的冷汗。
轉過假山,並沒有想像中的惡鬼等著她。而假山後面的人見到他們三個不速之客,顯然也嚇呆了。
「你……你是哪個宮的?」流盼努力的想讓自己的聲音穩定,可還是帶著明顯的顫抖。
藉著月光,隱約可見那人是個女子。年紀不大,正一臉驚慌的看著自己。她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看了片刻,見流盼穿著打扮不似一般宮女,才如夢初醒一般伏在地上顫聲說道:「回……回娘娘的話,我……啊,不,奴……奴婢是……是剛進宮的宮女,冒犯娘娘之處,還請娘娘恕罪。」
流盼心中也慌張十分,畢竟這盂蘭節時各宮入夜不出的規矩已是約定俗成。雖然是個小宮女,可自己又何必橫生枝節?找個借口糊弄過去才是。
可若是自己就這麼走了,若是這小宮女被他人撞到,難免要以宮規處置。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既然知道錯了,就趕緊回去。」流盼皺眉匆匆道,「若是讓他人看到,不是每個人都會像本宮一樣放你一馬。」
「奴婢謝娘娘不罪之恩,謝娘娘的恩典,謝娘娘。」那小宮女已經做好被送去內侍司的準備,沒想到眼前這位娘娘肯繞自己一命,大喜過望之下磕頭如搗蒜般的謝恩。
說來也巧,不知從哪裡吹來一陣怪風,將未燃盡的火星吹到了流盼的斗篷上。福壽第一個發現火光,急忙上前撲滅,眾人也驚嚇不已,手忙腳亂。那小宮女還沒從剛剛的驚嚇中走出來,又遇到這件事,嚇得三魂去了兩魄。
「還好不是很嚴重。」看那小宮女被嚇傻了,流盼也沒心情再與她計較,出言安慰後便匆匆離去。走出幾步,流盼脫下斗篷借月光看去,一邊的衣擺燒出了圓圓的洞,大概有拇指粗細,不由的皺起柳眉,想著要如何處理。
不過這都是後話。今日出來這麼長時間,還是要先趕回去才是正經。健步如飛的流盼如今特別感激當日在采薇坊的那段日子,如果沒有那段經常遲到的日子,也不會練就她現在的速度與不易被人察覺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