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61蝕骨之痛 文 / 翠翹金雀玉搔頭
沈懷英突然冷竊竊地笑了:「那為父就最後再告訴你一件事情——」
沈懷英陰險的表情讓沈渙梔毛骨悚然,但她還是定了定神。「您說。」沈懷英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顯得輕鬆了許多,甚至帶著些許卑鄙的期待。「想不想知道你自己的枕邊人究竟與當年之事有多少的牽連?」
庭城嗎?沈渙梔不由得緊張起來,她身邊最在乎的人現在只剩下了庭城一人,難道連這唯一的一個可信的人也曾欺騙過她嗎?甚至,與母親的死有關?
她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見沈渙梔沒有回答,沈懷英不緊不慢地挪正了身體,眼睛裡直直的射著兩道幽光,他徐徐說道;「當年的凌天王是皇子中最不受*的一個,皇帝不喜歡他,母妃早逝,嬪妃中只有清貴嬪待他尚佳,清貴嬪沒有子嗣,後來又被送到了邊關,不提也罷。」
「可他心比天高,一心要做皇帝。皇帝不是想當然就能做的,當然需要背後勢力的支撐。可他的贏面太小,朝廷中人眼光短淺,不可能對他施以青睞。一次機緣巧合,他費盡心機,耍盡手段,終於得以隨先帝前往西北平定戰亂。當時同去的,還有他的弟弟庭坷。在那兒,他遇見了我。那一年,他還只是少年,風華正茂。」
輕輕地咳歎一聲,沈懷英顯得蒼老而又疲憊,回憶起當年之事,他眼底的戾氣竟也隨之少了許多。
「當年的他,真的堪當四個字,雄姿英發。那時,他便已極其英俊了,不知被多少女子翹首企盼。邊疆那邊兒,天高皇帝遠,邊疆的勢力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斬草除根的,只是春風吹又生,故此先帝也不敢對邊疆輕舉妄動,生怕下了狠手,激起了我的反骨。那天,在樹林裡,我一箭為先帝射下了一雙大雁,一半是為了表示忠心,希望得到先帝的信任。另一半,則是以示威脅。先帝高興,便辦了宴飲,說實話,那日我是忐忑的,生怕赴了鴻門宴,然而他是皇帝……皇帝的面子不能不給,我不可不去。庭城的身手是難得的矯健,在獵場上屢建奇功,很討先帝歡心,加上先帝那日多喝了幾杯酒,在他面前很像是個父親了。」
「庭城武雙全,席間一首慶賀詩使得龍心大悅。那時起,我就開始注意這個面目不凡的小子。漸漸地,與他交往愈發深入,我也隱隱約約知道了他的意圖。後來,我們達成了交易。我借給他人脈,而他,要保我年年歲歲無憂。」突然冷笑,沈懷英臉上陰霾:「他食言了。你說,他對你,會不會也食言?」
沈渙梔沉默了。對於庭城,她真的不敢相信。從前在江南的時候,他游刃有餘,忍辱負重,這些都在她的意料之外。他背著她,將一切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好似一切都不用她來操心,她的擔心只是多餘的。好像至始至終都被那個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他曾說過,他是她的最好退路。但這條退路,卻蜿蜒曲折,不知最終伸向何方。
細細打量著沈渙梔,沈懷英眼中的狐疑愈發嚴重。「他對你不好,是嗎?」沈渙梔立刻恢復了常態,勾了勾唇角:「不,他待我很好。」沈懷英嗤笑了一聲:「好不好的只有自己才知道。以為說出來就可以騙得了自己嗎?」
「我借口考驗他,回帝都後,帶他一同去了你母親的住處。然後——」突然,哈哈大笑,沈懷英張狂如魔鬼。沈渙梔心中不祥的預感愈發清晰。「那件事情,他究竟參與了多少?」心中暗暗肯定,如若庭城只是在一旁靜觀,她可以毫無芥蒂,可若是……即便是她想,也絕對不能原諒。
沈懷英用雙腳向前蹭了蹭,蓬頭垢面愈發清晰在沈渙梔的眼前,他聲音小而穿鑿:「那把火,就是他放的!他也知道你的身份,你的名字。」沈渙梔心頭一陣疼痛,難以置信地望著沈懷英,沈懷英卻殘忍地微笑著,竊喜的表情與沈渙梔的驚悚形成鮮明的對比,他輕輕低語:「很難過吧?得知自己最愛的人,竟然是——」後面的話,沈懷英戛然而止,笑容裡有著報復的塊感——很難過吧?
然而,故事還沒有講完。
「因為你母親與弟弟妹妹的死,庭城很快得到了來自各方勢力的支持,這樣的關係網絡雖然算不上龐大,對於當時的庭城來說,卻如同及時雨。有了這筆關係,他可以暗自發展各個地方的商業經絡,得以產生壟斷,雖然只是小利潤,但掌握著各路知府的命脈。有了這一層做墊底,他以後的路自然越走越穩,直到最後貫通朝廷上下,得以取代他弟弟庭坷登基。」
他漫不經心的敘述著,沈渙梔也絲毫聽不進去。腦海中只回轉這一個念頭:庭城也參與了沈家的滅門一案!頭腦眩暈著,入宮以後亭城的細緻妥帖反覆在眼前迴旋,他的溫柔,他的寬待,他無條件的容忍,他對沈家的好,可能都只不過是因為他心存內疚而已!他心知肚明,是他害得她落入如此境地!安靜地看著她在宮中步履蹣跚,陷入一個又一個漩渦沼澤,只是在他方便的時候,伸手拉上一把,她感激不已,卻不知道他出手的原因。
世上沒有一個皇帝會一再縱容自己的妃子,容許她得寸進尺,庭城做到了如此,沈渙梔卻錯以為那是他的情意,殊不知,僅僅是他作為一個罪人的補償。
即便如此,但沈渙梔還是乞求他有愛意夾雜在他的歉意中,哪怕只是一點一絲也好,只有一點一絲,她也覺得此生無憾了。她茫茫然行走了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卻是死敵,更不曾給予過愛意,這無疑是她此生的最痛心之處。早知如此,不如不遇。
沈懷英的面容恢復了一貫的冷淡,看沈渙梔的眼神也不在飽含溫情了。「回去吧,再待下去,他該起疑了。」如果不是他的語氣過於冰冷,處於極限脆弱當中的沈渙梔可能會以為他是在擔心,然而,他卻漠然如陌路人。沈渙梔只是笑笑,堅硬的盔甲下,自尊與愛戀崩潰,哭得一塌糊塗。「那麼,父親,保重。」說罷,沈渙梔頭也不轉地離開了,轉身的那一刻,兩行淚水留下。這必定是她與沈懷英最後一次見面了。
br/>沈懷英的冷淡容色消失在沈渙梔離開之後,轉為苦澀的強顏歡笑,他的這個女兒始終太過倔強了,或者說,和她母親一樣,過於薄情。只要她稍稍地與他親近些,他必然會繃不住,告訴她真相,這樣,於她於他,都是件好事。可能,他一個轉念,他女兒的人生就不大一樣了。可是,他太自私,他的女兒又太涼薄。他們注定此生緣分太淺,父女之路無法走得長久。
出門,剛才引路來的士兵畢恭畢敬地遙遙站著,很懂事。沈渙梔走近,聲音溫和:「送我回去吧。」士兵被她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一愣,然後笑笑:「娘娘,請。」
走在回去的路上,沈渙梔的心情很複雜。回去以後,她該怎樣面對庭城?庭城是一個機敏的男人,對她的心思更是洞若觀火,不論有什麼風吹草動,庭城都能敏銳地察覺。她該向他坦白嗎?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已經知道了什麼,就跟當初告訴沈懷英是一樣的?不,她是做不到的。可是,她又無法當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那把火是他放的,他用她家人的性命換來了如今的貴為天子,權勢滔天。這樣的念頭在她腦海裡轉來轉去,幾乎將她吞噬。
親自訓兵,庭城似乎輕鬆,*未歸,沈渙梔也*未眠,在淒冷的月光下睜著雙空洞的眼。去看沈懷英的事,陪同的士兵一再表示三緘其口,沈渙梔才放其回去。
第二日,庭城回來,俊朗的面容依然和昨日沒有分別,可沈渙梔卻覺得,已經判若兩人了。庭城走過來,輕輕去拾沈渙梔的手,沈渙梔卻反射似的縮回了。庭城一怔,眸中詫異。「怎麼了?」沈渙梔嗓子啞著,想要逼問說不出口,想要迎合又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了。就這樣緘默著,庭城沉寂了一會兒,才淡淡道:「我要去打理還朝的事,最後一戰也要打響了,你好生歇著,別累著自個兒。塞外燈油不亮,針線活兒也少做,腹中的孩子要緊。」
只這一句,庭城便轉身離開,背影依然挺拔。隨著腳步聲愈來愈遠,沈渙梔驀地哭出聲,一把將桌上的瓷杯掃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