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55章 傳聞 文 / 蘇熙
竹香連找秀平娘子三趟都沒領出若瑤做鞋底要用的青布,甩著手回來氣哼哼地道:「大夫人病了咱們就都不過日子了?如今不但各房各處的事兒沒人管,連姑娘的嫁妝也沒人過問了,這可怎麼辦?」
在若瑤這裡沒佔到便宜,惱羞成怒的大夫人剛回清平院,碰巧又遇上幾家青樓的老鴇上門催要林修伯欠的花酒銀子。
大夫人死活不肯付銀子,不留神林修伯竟搶了她的私房銀子奪門而去。大夫人又急又氣跑到燕熹堂去告狀,誰知候夫人連見都不見她,直接派林嬤嬤把她攔在了門外。
暴怒之下,大夫人稱病倒在床上。一連十來天萬事不理,候府上下亂成一鍋粥。
若瑤放下手中針線,抬眼看著竹香笑道:「都說了讓你別去,你偏不聽。」淡藍色馬面夾裙散在繡凳兩側,安靜得有如月光下的湖面。
「也就姑娘還能笑得出來!」竹香氣乎乎地道:「您不知道那起子小人滿嘴進而都胡沁什麼,她們竟然……」
「她們說趙家一直沒來下聘禮,我八成要被人退親,嫁妝準備也是白準備,沒得添晦氣!更何況沒有聘禮比對,也不知道按什麼規格準備嫁妝。」若瑤一邊將線穿過針眼,熟練地用手指將線尾拈成死結,一邊笑道。
竹香伸手從若瑤手裡搶下正在繡的鞋面,急道:「太后已經賜婚四十多天了,太子側妃抬進東宮了不說,連秦王妃都要過門了。可您這邊連聘禮還沒下,讓外人看您的笑話,武安郡王府也太欺負人了!」
武安郡王欺負人?
被太后逼迫,娶她做兒媳婦的武安郡王,才是被欺負的那個吧!
若瑤抿唇微笑,拿回繡花繃子繼續慢慢地繡那朵墨綠色的長壽萬年菊。「趙家人上門是早晚的事兒,有什麼好急的?」
抗旨不遵是抄家滅族的大罪,武安郡王雖然是宗室不會牽連九族,但他也決不會拿身家性命和富貴榮華跟太后賭氣。
娶個不喜歡的兒媳婦進門,最多找個偏僻的院子當成閒人養起來。堂堂郡王府這點銀米還是花得起的!
遲遲不來下聘禮不但是給西寧候個下馬威,同時也讓自已明白自已有多不招人喜歡。
廟裡十年她都等了,這幾十天有什麼等不得的?
若瑤手裡的針腳益發細密,墨綠的菊花綻在同色的錦緞上,花瓣捲曲欲放隱隱似有暗香浮動。()
不像若瑤那般心靜,竹香焦躁不安地回到後抱廈,看見花影正坐在窗邊愣神,有人進門都沒發覺。迎風晃動的竹枝擋住一大半陽光,陰影中益發顯得她下頜削尖面色慘白。
大夫人在墨硯閣鬧那一場,她前腳剛走花影后腳就跪在若瑤跟前,痛哭流涕地將林修伯如何糾纏她,要納她為妾的話說了從頭到尾細說了一遍。
若瑤聽完也沒說什麼,只讓她日後遇到事情不要瞞著,早些說出來好早做準備。
本以為這事就過去了,可一連幾天若瑤也不像往常那樣吩咐她做事,連竹香這種魯莽的性子都看出若瑤對花影的疏遠了,更何況其他人。
以為若瑤還在生花影的氣,竹香暗地裡替花影求情。誰知若瑤只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一句「花影還是沒說實話!」就把她打發回來了。
「你到底還有什麼事兒瞞著姑娘?」看著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花影,竹香又急又氣又心疼。
「啊?」花影嚇了一大跳,轉頭看著怒氣沖沖的竹香,忙搖頭道:「我沒有事情瞞著姑娘……」
竹香急紅了臉,「你就作死吧!姑娘是玲瓏心腸水晶肝的人,你那點心思能瞞住誰?姑娘不問你,是想著你在廟裡這些年的好,給你留臉呢!你別不識抬舉,要是姑娘惱了,把你打發出去,你怎麼辦?」
花影臉色慘白,「姑娘都知道什麼了?」
「你真有事兒瞞著?」竹香恨的牙根癢癢,一把拽住花影的胳膊就往外走,「你現在就去跟姑娘說明白!」
「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看著竹香扯著花影進門,若瑤放下手中的針線,眼中似有些期待。
花影遲疑地低下頭,手足無措地搖頭。
若瑤暗中歎了口氣,緩緩閉上眼睛,她給了信任就希望得到忠誠作為回報!可她還要等多久?
竹香用力推了花影幾把,「你倒是說話阿!你啞巴了?你要是受了什麼委屈說出來,姑娘也好替你做主。你這麼悶著算怎麼回事?」
「這是你的身契還有五十兩銀票,你收拾好東西就走吧!」若瑤睜開眼睛,從袖籠中取出兩樣東西放在桌上,棕色的眸子裡波平如鏡。
「姑娘,奴婢拿性命發誓決對沒做對不起您的事兒,求您別趕我走!」發覺若瑤似乎早已準備好了,花影大驚『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咚咚』地磕頭哭道:「當年要不是金嬤嬤好心救了奴婢,姑娘又好心收留,奴婢早死了。()伺候姑娘這些年,奴婢捨不得姑娘,求姑娘別趕奴婢走!您知道奴婢是無依無靠的,出去也是死路一條,求姑娘可憐……」
她也捨不得!
冬天廟裡冷,沒錢買炭火取暖,晚上倆人就擠在一床被子裡互相摟著取暖。
廟裡早午兩餐沒有晚飯,到了晚上自已餓的睡不著,花影就把她的午飯偷偷藏起來,半夜塞給自已。
她冒著被野獸襲擊的風險,到後山撿野果子給自已吃;拿花草編成帽子哄自已開心……
十年相處的點滴都深深地烙在若瑤心裡,若瑤眼角泛出淚光。
那時她們不是主僕而是小姐妹,無話不說,相互間沒有任何秘密。
時移事宜,花影越大越愛把事情擱在心裡,如今竟對她有私心了。在西寧候府尚無大礙,她自忖有辦法應付大夫人之流。日後到了武安郡王府,她的私心要是被人利用,自已怎麼保全倆人的性命?
與其到那個地步,不如現在放她遠走高飛!
若瑤伸手扶起花影,哽咽道:「我不是因為懷疑你才趕你走!武安郡王府遲遲下不聘禮,你就應該知道趙家人有多討厭我。你心思細緻雖然是好事,可有些時候卻鑽了牛角尖。武安郡王府不像咱們府裡這樣沒規矩,要是你凡事都這樣擱在心裡,早晚變成驚弓之鳥,不嚇死也得憋屈死。」
花影哭的喘不上氣來,怔了半晌突然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道:「是奴婢想左了!奴婢對不起姑娘!那天候夫把奴婢叫去,竟然……竟然……」
竹香急的直跺腳,「竟然什麼阿?你快說阿!」
花影伏在地上痛哭,「候夫人竟然說要二夫人認奴婢做義女,然後……給姑娘做媵妾陪嫁過去……」
竹香登時氣得瞪大雙眼,嚷道:「這事兒你怎麼不早說?你應了?」
「我當然沒應!」花影連連搖頭,「姑娘還沒嫁過去,候夫人就準備滕妾這不是打姑娘臉嗎?再說……就算姑娘…將來…需要娘家送個人過去,那……也得是從族中近支的庶女裡頭挑。我是什麼身份……姑娘願意,趙家也不肯的。」
世家貴族中出嫁的嫡女若生不出男孩,為了鞏固她在婆家的地位,娘家會送一個近支庶女過去做滕妾,地位比一般的妾高很多,生出來的孩子不論男女都寄在嫡女名下。
事關血脈,男家一般都會對滕妾的出身有所要求。而且為了嫡女的面子,娘家一般是在她出嫁三年後無子,才會送滕過門。
候夫人真是關心她,趙家的聘禮還沒下,那邊都開始想著幫她找滕妾了?
這就是她嫡親祖母的所作所為!
若瑤心底犯冷,看著面色慘白的花影又禁不住搖頭歎道:「這件事你藏在心裡不肯說,一來怕這件事讓我對你產生隔閡,傷了咱們多年情分;二來怕我聽祖母的話,把你送給趙凌做妾室;三來是怕我因此而防備你對不對?」
花影強壓著哭聲伏在地上沒說話,抖動的雙肩卻證明若瑤猜中了她心底的想法。
候夫人真有手段,輕飄飄的幾句話差點斷了自已一條臂膀!
她瞭解花影,可花影卻不瞭解她阿!
就像名聲是竹香的死穴一樣,不肯給人做妾就是花影為人的底線。
花影的娘是被官賣的罪臣子女,被一個經營絲綢的商人買回去做妾。過的也算和美,生下花影沒幾年,商人突然病故。正室立刻帶人將商人留下的錢財都抄走不說,還暗地裡將花影母女賣到青樓。花影娘察覺不好,帶著花影逃出來,被人追上走投無路中抱著花影跳崖。幸虧花影命大掛在樹上,被金嬤嬤救了。她娘臨死前最後一句話就是,『寧可餓死也不要給人做妾!』
若瑤靜下心,目光從花影和竹香臉上緩緩掃過,「我們相處十年,在我心中早把你們當成姐妹,不管將來如何,我都會竭盡所能給你們謀一個好前程。我知道你倆都是心高氣傲的人,我決不會讓你倆去給人做妾。我這話今日說出來,天地可鑒!」
「姑娘!」不禁是花影,連竹香聽見這話也忍不住痛哭起來。姑娘竟然發誓要護著她們?姑娘心裡眼裡真的把她們當成姐妹,護著她們的心跟護林若蘭時沒什麼區別!
哭了一會,花影猛地直起身子,像是下定決心似地,「姑娘您想辦法讓趙家退親吧!那趙凌……嫁不得。」
從沒聽過花影說這種逾越的話,竹香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花影卻咬牙繼續道:「那天大爺喝醉了,他說……他說趙凌心狠手辣還好色,十五六歲就包了滿堂嬌的頭牌,一個不順眼就敢在大街上殺人。被人靠了御狀,武安郡王沒辦法專門請聖旨,把他送到漠北大營陸大將軍手下。有老將欺負他,他就跟那人打賭,半夜帶著十幾名親衛劫西夏兵營。第二天……」
花影臉色越來越白,牙齒顫地『咯咯』做響。「第二天……一個人也沒回來,別人都以為他死了,正商量怎麼遮掩這事兒。結果到了半夜……他……他……」
若瑤也有些好奇地問道:「他怎麼了?」
「他渾身是血地回來了,帶了……帶了二百多顆人頭……他一邊扔一邊數數,滿地都是人頭…到處都是血…」花影嘴唇烏青,抖的說不出話。
一個眾人以為必死無疑的少年,三更半夜渾身是血的出現在眾人面前,隨身帶著兩百多顆血淋淋的人頭……
想像著當時的場面,若瑤不禁毛骨悚然。
花影緩了口氣,「陸大將軍要賞他,他卻說私自出營有過無功,堅持讓陸大將軍罰他。陸大將軍沒辦法,就說要打他二十軍棍,他卻說按規矩是六十軍棍,一下都不能少!」
竹香失聲尖叫,「他瘋了?」武仁家的被大夫人五十板子就打死了,六十軍棍打下去他不死也得去半條命?
花影嚥了口唾沫,「他受完軍棍還不肯回營,竟然……竟然……」
「竟然怎麼了?」竹香緊張地盯著花影,直覺還有更可怕的事情發生。
「他說願賭服輸,要那個欺負他的老將自盡!那老將不肯,他……他當著陸大將軍的面,一刀……一刀把那人砍死了!」花影用盡力氣才斷斷絕續地說完,眼睛不安瞟著若瑤。
這些話像毒蛇一樣纏著她好些日子了,可她不敢說,怕這些沒邊際的傳聞嚇到若瑤。如今她豁出去了,就算是誤傳消息受責罰,她也要給若瑤提個醒。
花影心神不寧,竹香已經嚇的說不出話了,這還是人嗎?姑娘嫁這種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將來可怎麼過日子?
聽完有關趙凌的傳聞,若瑤沒像花影和竹香那樣被他的殘暴嚇到。驀地想起他那雙濃黑看不到底的眸子,竟有些感慨。人之初性本善,養尊處優的宗室子弟,不是被人故意驕縱的殘暴剛烈,就是因為外人不知道的痛苦磨礪的殘忍跋扈。
他是哪種?
感歎如風過湖面,片刻就不見了蹤影。這世上誰過的不艱難?
若瑤拿起針線繼續繡鞋面上的長壽萬年菊,心中卻有些疑惑,趙家遲遲不來下聘禮,是武安郡王的主意還是趙凌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