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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88第二十九回 文 / 老草吃嫩牛

    顧昭與表哥岳渡之說了一會話,外面滿大街的跑步聲,招呼聲,議論聲,那些聲音透著一股子壓抑不住的圍觀熱情,引得屋內人抓耳撓腮好不可憐。

    顧昭只是不動,一直問幾位學生學裡的事情,他表哥岳渡之是越來越尷尬,想勸幾句,卻跟表弟不熟悉,也不知道表弟給不給這個面子。

    那街口的熱鬧,就如孩兒見了糖葫蘆沒錢買一般的吸引人,從龐二到這些學生,都如屁股底下著了火,說話是磕磕巴巴,詞不達意的有之,張冠李戴的回話也有之,簡直沒了半點國子學學生的風度。

    顧昭暗笑,逗的更加有趣。最後他表哥終於捨了面子,悄悄拉拉顧昭的衣袖歎息道:「表弟,便給哥哥一分薄面兒,莫要逗他們耍子了……」

    這一下,那幾位才知道,郡公爺是故意耍他們呢,頓時這幾位漲紅了臉,羞臊的不成,忙起來一起施禮道歉。

    顧昭擺擺手,命人封了農書的箱子,著人抬著出了門,古董店內眾人都齊齊輕輕鬆了一口氣,紛紛將顧昭送至門口,只差敲鑼打鼓慶賀一番了,這位郡公爺,端是難逗,以後見到他要躲遠一些才是。

    龐二關了店門,一溜煙的往前跑,他身材肥大,看上去就如肉球在滾,顧昭無法想像那樣一個人,身體裡蘊藏著多麼龐大的一顆八卦之心。一下沒注意,他摔了一跤,爬起來灰都顧不住拍,就繼續往前奔。到了人群後,這人上足了牛力,左右一擰,很快便在人群裡給自己硬是擠出一條道兒,在叫罵聲中跑到前排去了。

    岳渡之看著自己小表弟,心裡不免揣測,剛才聽他說話,難免張狂,可如今這不緊不慢,面露不忍的樣兒卻不像是旁人說的那種煽風點火的紈褲子。君子修自身,要有不忍,要有慈心,小表弟卻將這種君子的態度,隨時的表現了出來,這與他們平日所學的,該是一樣的。

    哎,自己修煉的還是不夠,如今卻也是一樣想看熱鬧的。真是,太失禮了……想到這裡,岳渡之強忍了,慢慢的陪著表弟一起往前溜躂。

    表兄弟二人慢悠悠的走到里巷口,這裡已經裡三層,外三層的堆滿了人,那邊正是保康裡安吉侯府所在,前面道路兩邊都站滿了兵丁,手持戈勾,身著重甲當關路口,把守要道,如今竟是封街了。

    身邊,岳渡之大大的對著一個方向歎息,顧昭往那邊一看,頓時也樂了。表哥的三位同學,你推我,我拉你的正往街口的一棵大樹上攀爬。一邊爬,還喊呢:「而農快來,這上面看的清楚……」顧昭失笑,岳渡之更加羞澀,舉了袖子遮臉,實在不忍睹了。

    顧昭左右看看,這裡三層,外三層出不得進不去的,如今站在這裡也不知道要挨到什麼時候,他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只是滿耳朵邊聽到人們議論紛紛,七嘴八舌的說什麼的都有。

    「哎,出來出來了,那不是他家二管家,前兒還看到他在府門口站著,好一幅得意樣兒呢,嘿嘿,他也有今天……」

    「可不是,以往,這幫孫子都是都不正眼看人的……」

    「哎,那是他家的大小姐吧,竟肥胖如豬,真真一身好肉……」

    「呸!你見過幾個大小姐,那是廚娘吧?哈哈……」

    顧昭聽了一會兒,轉身想走,卻不想身邊的茶樓上有人打招呼:「那邊可是小叔叔,小叔叔……」抬眼一看,旁邊茶樓二層上的雅座美人靠欄杆上,有人支著身子正打招呼。仔細端詳,卻是熟人,淮國公家的大公子,夏侯儀。他怎麼在這裡?還提前佔了好位置?

    沒片刻,那夏侯儀與茶樓老闆跑出店面,將顧昭與他表兄岳渡之都迎進店子,一路請上二樓,進了雅座。

    顧昭坐好,受了夏侯儀的半禮,並不著急看熱鬧,反倒問夏侯儀:「你今兒怎麼在這裡?我記得你在戶部當差呢。」

    夏侯儀陪著笑,站在那裡回話:「小叔叔不知道,今兒也是趕巧了,原本約了幾個好友來喫茶,卻不想被擠得衙門去不得了,好友也沒來……」

    顧昭不說話,只是笑。那夏侯儀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其實……小叔叔不知道吧,今兒帶兵抄家的,是老四。」

    顧昭一挑眉:「我是知道的,可……你卻不該知道,難不成他提前與你說了?」

    「哎呀!小叔叔!願望啊!這麼大的事兒,他能有這個膽子?那不是是昨兒晚上,小侄去找他吃酒,他卻不在家。是陶若說,老四他們三日前被宣進大營後就一直沒出來,這段日子,大家都在議論這事兒,小侄一想就……嘿嘿,知道許是有這一次熱鬧,這兩日我常來,結果……嘿嘿,便果然看到了。難道……小叔叔不也是為這個?」

    「你呀!」顧昭沒辦法說了,說年紀,他如今正長到該看熱鬧的年紀。他來可不為這個,他心裡掛著別的事兒呢!顧昭不再說話,將身體靠在雅座的美人靠欄杆上,側頭往安吉侯府那邊找。

    夏侯儀機靈,忙端了一盞茶奉過去。

    顧昭端著茶盞,側著身子看別人倒霉,嗯……這種感覺倒是頗為微妙,有種說不出的優越感……呸!想什麼呢?

    安吉侯府那邊,再沒了往日亭台樓閣,莊嚴的氣勢,這邊雖遠,耳邊卻依舊能聽到哀哭之聲不絕,那大門內,不斷有人拉著一根繩子出來,繩子兩邊栓了岔線兒,一個個的捆著腕子,按照家戶門頭,一家一家的往外拉人。初春的小風刺著骨頭,這些人都身著單衣,一個個的裹著身子,哆哆嗦嗦,魂魄都不知道飄到哪裡了。

    大門外,兵丁甲冑上身,神色肅穆,偶有不聽話的,奔了命的往裡跑的人,便有人上去一頓舞皮鞭,打的那人滿地翻滾,許是覺得被侮辱了,這人掙扎的甩開捆繩,一腦袋衝著門口的石獅子就要上,片刻,就有兵丁早就料到此事,便一擁而上,將這人捆成一團,丟到一邊,連嘴巴都割了他的衣擺給他封住了。

    坐在顧昭身邊的岳渡之,忽然幽幽的來了一句:「那……那人我認識,那是孟繼睿……他家與安吉侯孟繼渡本是一個爺爺,,前幾日我們還在國子學一同上課呢……」岳渡之心腸軟,此刻便再也看不下去,自去一邊坐了,再也不往欄杆外瞧上一眼。

    顧昭看了表哥一眼,也不說話,只繼續在那兵丁裡尋人,找了好一會兒,才看到,顧茂昌騎著一匹棗紅馬,身著布甲,右手扶在腰間的佩刀上,他也不動,也不說話,就立在侯府門口的影壁邊上,眼睛卻只往那女眷裡尋看。

    前幾日,顧茂昌悄悄往他這裡帶了一封信,只說如今的安吉侯夫人嚴金珠,來來去去的在上京托關係,卻不知道怎麼竟尋到他這裡了。顧茂昌本與烏康案沒有任何關係,那日之後卻不知道如何想的,他瞞著老父親想托小叔叔給他想想辦法,安吉侯府抄家一事,他想參與。

    既然他想去,顧昭自然隨口便跟阿潤提了一提,他倒想看看,顧小四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他是想徇私呢,還是舊情難忘,還是做旁個?

    顧茂昌在人群裡來回的看著女眷,這些錦衣玉食的小姐姑奶奶,如今都沒有了半份的臉面,一個個的被捆著拉出來,就是想拿衣袖遮面也是不能。於是,便有那通透的,想出一個辦法來,將長髮潑到臉前,擋著顏面,也多少留一二分的尊嚴。

    便是如此,顧茂昌依舊在那擁擠的人群裡,很快尋到了嚴金珠。人生最美好的一段夢,他怎麼能忘記這人的身型。許是剛才她在裡面鬧過一次了,也不知道誰往她嘴巴裡塞了帕子,她看顧茂昌半天了,如今眼睛終於與顧茂昌對視,頓時淚流滿面。她不停的搖著頭,面露哀求,看看顧茂昌又側頭看看不遠處被一婦人抱在懷裡的幼子,再抬頭看看顧茂昌。

    這一刻,總是千言萬語吧……

    顧茂昌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前些日子她不斷尋自己,也就是為了她兩歲的小兒子,想要一條活路。他記得她痛哭流涕,趴在地上哀求:「自古出嫁從父,難不成金珠想嫁那個,還能由了自己不成?金珠知道,四哥哥恨我,可如今也顧不得這些了,只求四哥哥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救我小兒一命,金珠來世便是做牛做馬,也要報答四哥哥的。」

    以往卻有什麼情分嗎?顧茂昌腦袋裡不停的想著那日金珠出嫁,自己被嚴金宜侮辱的畫面,這幾年他的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都是那一張醜惡的面孔,還有自己離開家族,光著腳在大街上狂奔的樣子。離開家的顧茂昌算什麼東西呢?

    他厭惡自己,恨自己,因此這三年他帶著顧家軍,到處征戰,總算是為豬官打下一片屬於父親的天空。

    現在,這女人來哭了……顧茂昌自問,自己是不是該仰天大笑,笑她家可算倒霉了!

    可歎的是,他是半點都笑不出來,他傻了一般的寫了信求了小叔叔,給自己找了一個這樣的差事,如今,他又幾乎自虐一般的看著嚴金珠倒霉,看著她哭著跪地,不停的對著自己叩頭,哀求,只求的滿額頭是血。終於……她被帶走了,最後的眼神裡卻再沒有哀求,徒留了怨恨,她不恨連累她的父兄,夫婿,怕是這輩子就只怨恨自己了。

    這樣很好,顧茂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仰臉看看天空,心裡又酸又澀。

    小四,這是長大了吧!可算是長大了……

    顧昭在茶樓,看著自己侄兒,心裡可算長出一口氣。這幾日他心裡總是擔心這孩子,腦袋發熱要做出一些傻事兒來。如今看來,卻是顧老四在這裡告別他的整個青春呢!這死孩子,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別人不來,偏偏是他來。明兒,怕是上京上下,又要有顧家的閒話了。

    人犯清點完畢,街邊便來了無數輛驢車,那些兵丁手狠,先是吆喝,最後不耐煩了,便索性拿著鞭子驅趕人上車。

    待人犯一車,一車的被拉走,看熱鬧的便也不再議論。凡是個人,卻也不忍睹這弱婦悲泣,小兒哀哭。

    春風一股股的肆虐著,安吉侯府巨大的匾額被人拉著繩子,喊著號子,一起一拽,光噹一聲掉落地面,摔成兩半兒……

    「啊!!!!!!!」

    卻不知道,是誰嘶喊了一聲,有人從車上蹦下來,一邊往那邊跑,一邊嘴巴裡喊著:「祖宗啊!先皇后啊!!老天開眼啊!!!!!!子孫不孝啊!!!!!」

    顧茂昌仰天看看天空,扶著腰刀的一擺,他的下屬齊齊踩著安吉侯府的匾額,衝著裡面便去了……顧茂昌今兒的差事就是,清點資產,封箱,抄錄等一幹事宜。

    顧昭不說話,夏侯儀也不吭氣,半天之後,夏侯儀深深的歎息了一句:「可惜了孟繼渡一代人傑,他若活著,卻不知道他怎麼想……」

    顧昭不說花,眼睛一直看到顧茂昌消失,這才徹底的穩了心。

    偌大的侯府,三代的富貴,這些兵丁一進去,茶樓內卻有新的猜測。顧昭有些不耐煩,便站起來跟岳渡之道:「表哥,天近晌午,不若你去我家用飯如何?」

    岳渡之搖搖頭,他如今是跟同學一起出來的,一個人跑了實在不像話,於是他便拒絕,並說改日請顧昭過府一敘,顧昭允了,便帶著細仔與新仔下了樓,上了小玉。

    清脆的駝鈴嘩啦啦的響著,那人群不由自主的便裂開道路,顧昭這駱駝在上京是一景,因此駝鈴一響,早有那邊禁街的兵士看到他。這些人如今都是被顧茂昌帶出來的,因此便誰也不問的收了戈勾,驅趕開看熱鬧的人群,大大的為顧昭放開一條道路。

    顧昭的駱駝與那些掙扎的人們錯身而過,一個向北,一隊向南……

    那一路,顧昭的腦袋都是亂糟糟的,回到郡公府,他還沒下駱駝呢,就看到他家門口,如今竟排著一溜的小轎子。真是奇了怪了,他在上京人際關係單薄,又有個不愛管閒事兒的名聲!今日怎有人捨得燒他的冷灶?

    下了駱駝,畢梁立趕緊迎上來,對著顧昭的手打了幾個手勢,大概是不想叫他管。顧昭也聽話,便誰也不看的,直接入府還著人將家裡的大門關了起來,誰家的帖子也不接,若有事兒,叫他們去尋平洲巷子的顧巖去。

    「那些人是那家的?」顧昭回到正堂,一邊換衣服,一邊問門口的細仔。

    細仔早就得了消息,聽到顧昭問,便站在門口回話到:「七爺,都是裡翻外翻,旁枝遮稜的關係,那不是安吉侯府被抄家了嗎。老廟那邊的顧家,仿若跟他們有幾次姻親,如今主枝的姑娘也被帶累了。

    還有咱香蓮道老姑姑家,說是也有跟他家結親的,不過今兒也不是來求情,就是來問問,怕被牽連進去……」說到這裡,細仔想起什麼來,便壓低聲音提醒道:「七爺,四老爺那項,大爺家的文氏,怕是也有些牽扯。」

    顧昭換好衣服,坐在正堂的椅子上舉著腳,兩個內宦上來與他脫靴,待靴子被拽下去,又幫他換了一雙鬆軟的布鞋。

    「茂甲媳婦?她能有什麼事兒?我怎麼不知道?」顧昭站起來,跺跺腳,擺手叫細仔進屋。

    細仔笑了下,走進屋子,半跪著幫顧昭拉衣擺,一邊整理一邊回話:「七爺平時最討厭閒話,哪裡能聽到這個。前陣子,京裡不是一直有茶會嗎,也聽說茂丙大爺家的奶奶這兩年常出去跟人來往,也常去有家世的各府耍子,好像是去年吧,安老太妃的娘家辦賞花會,安吉侯府的老奶奶……」

    細仔見顧昭整不清楚關係,便詳細說到:「就是死了的那個孟繼渡的親媽,如今算是他家老奶奶。那個老太太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看到茂甲大爺家的媳婦文氏去了,就拉住不放手,非要結干親……就這樣倆家就走動起來了。」

    顧昭一聽就來了脾氣,不由便罵了起來:「那傢伙就是個不省心的,不是哭著鬧著接他媽,就是到處攀關係,若他是個會鑽營的便罷了,偏偏是個人他就結交,豬腦袋給他安上了!」

    顧昭正罵著,阿潤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了,他人來了,也不進屋,只站在門口低低笑:「我也納悶呢,你家住了一家子狐狸,好好的怎麼就蹦出一隻傻豚子來。」

    顧昭大怒,瞪著門口問:「說誰呢,誰家是狐狸?你家才是呢。」

    今兒,阿潤心情出奇的好,因此他便也不接話,只是進屋,隨意坐下,歎息了一下道:「我家還不是你家。」

    他這般說,顧昭想下也是這個道理,因此就沒好意思再追究,當著人好歹也要給他幾分面子,因此便慇勤了一些,親手給他倒了茶,端了果子,一邊侍奉一邊求了一件事兒:「茂丙那孩子生性迂腐,這也不怪他,都是她媽給教壞的,不然,你去甘州找塊地方,最好周圍幾千里都沒人兒……你送他過去歷練幾年吧。那孩子,心地卻也是不壞的,咳咳……」

    阿潤脫了鞋子,半躺在屋內的靠子上,也不接顧昭的話,只是笑道:「有你這樣當長輩的嗎?甘州赤地千里,渺無人煙,你叫他去,那不是害了人家麼。再說了,我叫你顧家人去,那底下的還不知道猜想成什麼呢,你那老哥哥也不小了,好好的你亂折騰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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