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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十五章 賜(三) 文 / 意千重

    七十五章賜(三)

    昨日一場雨,把這些天積下的浮塵洗得乾乾淨淨,天空碧藍如洗,沒有一絲雲彩,街旁高大的槐樹茂密鮮翠的枝葉被輕風一吹,發出一陣悅耳的沙沙聲。本是一個美好的日子,奈何街上半干的泥濘讓人厭煩,馬蹄踏下去沒有往日那般實在,總有種軟綿綿的空虛感。劉暢心裡很不舒服,卻又無可奈何。這種情形一直到馬兒踩上通往皇城的沙道之後,他才又覺得踏實了些。

    到了宮門外,劉暢輕車熟路地請托了往日相熟信任的宮人,將東西送了進去,然後尋了個陰涼不顯眼的角落耐心等待。雖說潘蓉所說的那個人更可靠些,但現在這情形實在是拖不得,能早上一時便是一時,少不得用他自己平時的路子。想來就算是不能一蹴而就,卻也可以稍微拖拖緩緩,只要能拖上些時候,他就一定能想到法子。

    他靜靜地靠在厚重冰涼的宮牆上,抬眼看著頭頂湛藍深遠的天空,眼神有些飄忽。俗話說,「娶婦得公主,無事取官府。真可畏也」駙馬身份雖然尊貴,其實不過形同僕役一般。雖然清華郡主不是公主,卻也身份尊貴,做了她的夫婿,又能比駙馬好到哪裡去?他想起了清華郡主那位年紀輕輕就被活生生氣死的丈夫,一時有些酸楚。

    試想當年,兩小無猜之時,旁人都覺得五姓女好,但他也沒覺得娶個公主或是郡主的有什麼不便之處。但宗室的婚姻,從來由不得人做主,她另嫁公侯之子,他則因為不上進的父親,娶了丹娘。他不甘,他憤恨,他不想就這樣認命,但他無可奈何。

    誰想不過一年,清華就成了寡婦。她來尋他,罵他不等她,沒有良心。大抵是因為際遇的緣故,他的心早就冷硬了。他半點愧疚都沒有,只覺著他和她之間其實並沒有誰欠誰,半點都不由人,何必搞得這樣情深意長的?給誰看呢?

    他只顧著去觀察,清華和從前他印象中的那個人不一樣了,她身邊蓄養著貌美的少年,她頤指氣使,隨心所欲,狠毒自私。不過人也出落得更美艷了,他沒有拒絕她,**女愛,各取所需,沒有誰欠誰。就像他和牡丹一樣,何家給劉家急需的錢,他則給牡丹沖喜,用劉家少夫人的身份「壓」住她身上的病痛,讓牡丹能繼續活下去,同樣兩不相欠。

    他是一看到牡丹就生氣的,她的存在對他來說是一種恥辱,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就算是貴為簪纓之家的子弟又如何?他一樣還不是如同清華蓄養的那些貌美少年一樣,都是靠著出賣身體色相過活。他的痛苦唯有在看到牡丹哭泣悲傷的時候才能減輕,他過得不舒服,憑什麼她就可以過得舒服?他的尊嚴唯有在身份高貴的清華挖空心思,刻意追逐討好他的時候才能得到滿足——他和那些靠著女人吃軟飯的還是不一樣的。

    只是他沒想到後來會變成了這個樣子。商人之女,也對他棄之如敝屣,他就那麼不堪麼?她倒是病好了,與旁人你儂我儂,情深意重,轉手就把他給扔了,叫他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去?人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就從來沒有人問過,什麼才是他想要的。他冷笑了一聲,他偏不叫他們如願。

    時間過得很慢,宮牆太高,日光稍微晃了晃,很快便消失在牆那一邊,只留下一片陰涼刺骨。劉暢有些站不住了,這麼久還沒收到回信,由不得人不焦急。

    終於門開了,來的是皇后宮裡的總管楊得意,楊得意養得一身好皮肉,笑起來堪比彌勒佛。乍一看到楊得意臉上的笑容,劉暢心裡一喜,事情一定成了果然,不等他開口,楊得意已然笑著恭喜他:「恭喜劉奉議郎心想事成,娘娘已是允了」

    猶如千斤重擔突然從身上移去,溺水之人突然得以暢快的呼吸,劉暢喜不自禁,一塊早就準備好的古玉不露痕跡地滑入了楊得意的手裡,發自內心地感謝他:「大總管辛苦」

    明明只是個總管,他偏加上個「大」字,楊得意微微笑了:「奉議郎何必如此客氣?劉尚書一早就和老奴打過招呼的,此事又是托了康城長公主之情,郡主也曾幾次求過娘娘,無論如何也要辦周圓了才是。娘娘今日見了您孝敬的東西,很是歡喜,還同老奴說,看來真是人年輕,須臾也等不得,她若是不早些請聖上將旨意賜下,那可真真就是惡人一個了」

    劉暢聽得發暈,這是什麼意思?他怎麼聽不懂?

    楊得意見他發懵的樣子,好心地提醒他:「本來之前清華郡主想法子求過幾次,聖上都說您已有妻室,不太妥當,準備在明年的新科進士中給她另挑一門親事的。端午節時,魏王府又出了那樣的岔子,弄得那幾天她也不好進宮,康城長公主也打算再過些時日才好提起此事。如今好了,有皇后娘娘替你們打算,那是再妥當不過的。您且安安心心地回去,想來不超過半月,賜婚的旨意定然就下了。」

    劉暢的腦子裡「嗡」地一聲響,眼前飛過一道道白光,隨即又有些發黑,只模糊能看見楊得意的嘴一張一合,笑容刺目,具體說些什麼卻是聽不清楚。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岔子?他機械地抓住楊得意的袖子,費力地道:「我請了送東西進去的人,是怎麼和總管說的?」

    楊得意白胖紅潤的臉上什麼都看不出來,只是喜氣洋洋地笑著:「這有什麼打緊?關鍵是這事兒辦成了,若無意外,絕無更改奉議郎還是趕緊回去準備吧,咱們就等著喝您的喜酒了。」說完也不與劉暢多語,逕自辭去。

    楊得意進了宮牆,走到一處花木繁茂之處,穿著一身鮮紅胡服的清華郡主走出來,揚眉笑道:「總管辛苦了。」

    楊得意笑得眉眼彎彎,不住口的恭喜清華郡主。清華郡主淡淡一笑,不著痕跡地塞了一包東西過去,挺直腰板悄悄離去。

    絕無更改這就是說,原本是不一定的事情,是怪他太急,反而促成的?這怎麼可能?皇后不是收了東西不辦事的人,否則他和潘蓉也不會想到去求她,這中間必然是遭了誰的黑手傳錯了意。劉暢看著牆腳青翠豐茂的一團青苔發了一會兒呆,狠狠地踩了上去,用腳將那團青苔碾得面目模糊,扭曲了面孔,轉身就走。

    小廝秋實看到他猙獰的面孔,有些害怕,但還是體貼地提醒他:「公子,要不再等等?貴妃娘娘那裡的人還沒出來呢……興許還有轉機也不一定。」

    劉暢冷冷地道:「等不來了。」還等什麼?當初之所以要打點貴妃只是為了防止萬一,主要還是要靠皇后。如今皇后都已經大包大攬地把事情定下了,貴妃就算是再厲害,也不可能為了一頂帳子就同時與皇后、康城長公主、魏王府作對。這一點他還能看得清楚。

    才剛走出安福門,秋實就緊張地提醒劉暢:「公子爺,老爺在那裡。」

    劉暢僵硬地抬起頭來,但見劉承彩穿著一身紫色官服,配著金魚袋,前呼後擁地駐馬停在不遠處,淡淡地看著自己,嘴角含了幾分譏諷的笑,彷彿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也在他的計算之內。

    劉暢抿緊了嘴唇,死死盯著劉承彩。他的心肺,就如同那被他踩得稀巴爛的青苔一樣,乾癟無力,沒有一絲絲活氣,鑽心地疼,錐骨地痛,完全不能呼吸。

    劉承彩目光往秋實身上微微一掃,寬宏大度地一笑:「恭喜我兒得償所願。」

    秋實害怕地往劉暢身後躲,恨不得自己不存在才好。想到惜夏的下場,他忍不住偷偷揪住了劉暢的袖口,低聲哀求:「公子爺,您忍了吧您是別不過老爺的。到底是親父子,老爺怎麼也不能害了您。」

    劉暢的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穩步向劉承彩走過去,喉頭明明發緊,聲音卻很清晰很堅定很沉穩地響起:「父親可是要歸家?今日部裡可忙?」

    劉承彩有些詫異,隨即又覺得滿意,他就說嘛,一樣都是女人,一個是商家女,一個是宗室貴女,本身就是雲泥之別,兒子不過是性子倔強,轉不過彎來而已。現在果然就轉過彎來了,不逼還是不行啊。兒子已經服軟,他也就不再追究,很和藹地回答:「還算不錯。」

    父子二人一前一後放馬行在街上,一時無言。劉承彩偷偷打量著劉暢,但見劉暢從上了馬後就一直保持一個姿勢,握著韁繩的手骨節發白,嘴唇也抿得緊緊的,一時也有些不忍,輕聲道:「錢花了就花了,反正不會吃虧,過些日子正好藉機給你求個好的實職。以後你跟著我,聽我的話,總有你的好處。我只得你一個兒子,還指望你給我和你母親養老送終,光宗耀祖,總不會害了你的,你莫要讓我們失望了。」

    劉暢抿嘴笑了一笑,緩緩道:「好。您放心,兒子定然不叫您失望。從前都是兒子太任性了。」

    劉承彩高興起來:「女人麼,凶悍嫉妒算不得什麼,只要她心思在你身上就什麼都好說。你那個脾氣要改改,女人還是喜歡哄的多。」戚夫人凶悍嫉妒成性,他不也照樣過了一輩子?他過得,兒子為什麼就過不得?

    劉暢把冰冷的目光投向天邊,很順從地道:「兒子謹遵爹爹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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