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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2姜維番外 ·留白 文 / 十三眼黑貓

    姜維·留白

    姜維有臉盲症。

    級嚴重。

    還自小就有。

    在很多小說動畫裡,臉盲往往作為一個萌向的人物設定。如果有人物具備臉盲這一要素的話,多半得到大眾這樣的回應——「哈哈哈,好萌」,不然就是「哈哈哈,好搞笑」。

    但事實情況是,如果一個人有臉盲症,那真的會是一件讓人很苦惱的事。尤其是無法從其他特徵去辨別出對方的確切身份的時候。日常生活裡,最尷尬的情況,大概還是打招呼的問題了。認不得人所以止步不前的話,多半會因此被人劃分到「冷艷高貴」之類的不好接近一類;但如果打了招呼卻交錯人了的話,則友情指數直線下跌,說不好對方還會在心裡呵呵一句「傻逼」。也許有些人憑著各自的人格魅力,就算是臉盲症也能混得很開,但姜維顯然不屬於這「有些人」的範圍。童年時因此而經常被人絕交的經歷,簡直是他的心理陰影。哪怕姜維後來就算不認得臉也能很輕鬆地憑借其他跡象叫出對方的名字,即便是如此,他也始終很少和人接觸。

    姜維媽媽很擔心他,生怕他再這麼宅下去,遲早有一天宅到沒朋友。姜維媽媽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在姜維踏上科學研究的康莊大道之後,姜維就真的很少見人了。往往實驗室裡一待就是十來天,實驗室裡從吃喝到洗漱再到睡覺的設備齊全,實在沒有出去的必要。姜維媽媽看著姜維,有時候真是忍無可忍:「實驗實驗實驗,你就知道實驗,以後你難道就娶試管做老婆嗎?」姜維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那也挺好的。」氣得他媽差點把手裡的茶杯砸在他的腦袋上。

    做父母的,總是希望孩子能過上符合他們自身對幸福定義的生活。顯然姜維這「我要把我的人生獻給科學」的態度,讓姜維媽媽很是不滿。然後有一天,姜維收到研究院的通知,這上頭寫得縐縐,許多修飾筆墨好多褒獎的話,總之概括地來講,那大概意思就是,組織要給你放長假,必須要放,你安心在家待著,不准出來做實驗啦麼麼噠!

    姜維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他媽攛掇了他爸之後的手筆。他盯著手裡的通知看了老半天,決定好好找媽媽深入交流一下:「媽,這樣不好。」

    姜維媽媽聞言板了臉:「哪裡不好了,這通知都下來,你還想怎麼的?」

    姜維不語,一副思考的樣子,他媽急了,生怕兒子又折騰出ど蛾子,一手捂著臉,便開始一哭二鬧上三上吊的戲碼,直把姜維磨得當場妥協。

    對於這長假期,姜維媽媽有許多計劃,包括旅遊,相親什麼的……不過最開頭的幾天,還是準備先讓姜維回自己的住處休整,姜維媽媽站在門口送姜維出門,歎氣:「知道你不愛在這家裡待著,頭幾天便隨你,之後回來要聽媽的安排知道嗎?」

    姜維心裡想著有沒有什麼可能,能打消他媽媽的心思,不過口上還是應道:「知道了。」

    他已許久沒回自己的住所,那處的房子基本就是個擺設。打開房門的時候,姜維以為自己走錯地方了。如同群魔亂舞的畫面,一群陌生的男男女女,甚至玄關的地方,就有那麼一對正一/絲/不/掛地做著人類最原的本能運動——傳宗接代的「運動」。

    姜維想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似乎在一年多前,就將這處的房子借給了曾經的一個同學。記不清是小學,初中,還是高中的一個同學,但對方來求助的時候,姜維到底沒有拒絕,大概是因為有人求助於他的情況,真的很少。

    如今對方在他房子裡開了群pparty,顯然是他長期不回來,對方便很有些遺忘了他這個屋主。眼前這一群男女多是磕了藥的模樣,尤其玄關的這一對,那女生神志不清地甚至來拉他的手,姜維把對方手拍掉,後退,「打擾了。」並順便將門關上。

    果然還是重新找個住所吧。

    感覺原來的地方已經不能再給人住了。

    他倒是沒起過生氣的念頭,甚至連計較的心思都懶得起,只是想再找個住所。姜維看中了一處房子,從對方手裡買下,只是沒想到搬進去的當天出了意外,他晚飯燒菜的時候,直接炸穿了地板把樓下的住戶砸得送進了醫院。

    姜維呆住了,面對鄰居那血淋淋的模樣,完全無措。本身性格緣故,再加上因為長時間缺乏社交活動,他已經快要忘記要怎麼和人相處。然後他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寫了一封極長的檢討書模樣的道歉信。

    只是這份道歉信在最後,並沒有起到它應盡的全部效用。有兩個原因:一,被對方打斷的他忘詞了;二,忘詞之後,對方給了他一個枕頭,他當時的確很睏,於是就抱住枕頭睡著了。

    ……怎麼說呢,那麼段時日相處下來,和對方相處的感覺並不壞。

    大概很少有機會和家裡以外的人這麼近距離地相處,姜維下意識裡,就會注意對方的舉動。就像觀察實驗樣本那樣地觀察。而他察覺到對方可能被自己砸到不舉,已是好長一段時間之後的事。人生頭一次有了這麼深刻的內疚感。姜維想要補償對方,但補償的第一步就以失敗為終結,他做的蛋糕直接把對方重又送回了醫院。

    他在醫院遇到了表哥。表哥仍是記憶裡那一副好像什麼都不在意的樣子,就這麼拿著件夾站在宋觀床邊。表哥也是臉盲,症狀只比他好上那麼一點兒,在醫院的時候,表哥每天總是要花那麼一點時間來打量宋觀,一副要從對方臉上看出朵花來的架勢,好像看得久了,就真能看出點與眾不同來。但其實不管盯得再怎麼久,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宋觀在醫院躺了一個禮拜有餘,表哥玩笑著說:「這傢伙遇到你,也挺倒霉的麼。」

    要怎

    麼補償對方呢?

    是不是越貼近對方的喜好越好。

    那果然還是遊戲吧。

    這還是他教會他玩的。

    於是在對方並不知道的情況下,他註冊了一個遊戲號。

    卻並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甚至創建的是個女號。

    就叫「一尾」。

    偷偷加入了和對方一樣的門派。

    平常的時候都不說話,只那麼默默地去完成幫會任務,存在得一點都不起眼。

    後來對方出了院,他也就不用再幫對方玩遊戲了,他上了小號,偷偷跟著對方。

    他一直覺得對方是個行為上很矛盾的人,不知為何構建了一個不討人喜歡的虛幻人物角色。他看他被人殺了一次又一次,屏幕上的對白也不討喜得可笑,他總覺得不該是如此。所以那大約是一時衝動的念頭,幫戰之中,他代他上陣,其實贏的手段並不磊落,但到底顛覆了戰局。

    可是對方為此並不高興的樣子。

    他看著對方的表情,想著,他大概又辦錯了事。

    後來對方很快就搬走了,並不需要他給的任何補償。姜維感覺有些茫然,他媽讓他趕緊回家,他只推說有事回不去。

    遊戲裡面名叫「一尾」的姑娘跟在對方的人物角色之後滿世界地跑。

    他靜靜看著屏幕。

    如果連遊戲裡面也沒了羈絆的話,兩人是不是以後都再沒有牽連了呢?

    其實兩人並不算太相熟吧。可為什麼偏偏放不下。那種心思算不得抓心撓肺,但到底若有所失。會在不經意的時候冒起的情緒。放不下。那樣奇怪的情緒。多新奇的體驗。他第一次近乎不要臉面地纏著一個人。是的,用「纏」這個字一點都不過分。他纏著對方收他為徒。其實並不知道要怎麼說怎麼做才能讓對方答應,卻無師自通地一路跟著對方,後來對方果真被他纏得怕了,約莫是無可奈何地收了他。

    那,既然對方已經收他為徒,那麼然後呢?

    人的心思總是得不到滿足的,一旦被滿足了一個要求,後頭會有更多更多要求冒上來。他想要接近對方,卻又覺得太過接近似乎並不大好。隔著屏幕知曉對方在遊戲裡的動向,似乎已經足夠,又似乎不夠。他想這樣的情緒果然還是因為愧疚,因為不知道該怎麼補償,所以更加愧疚。也許他應該問問他媽媽的建議,或者是表哥。姜維盡量地克制著自己,別去吵鬧到對方。其實他本身也不是什麼吵鬧的人。遊戲裡那麼多的名望稱號,他唯獨選了「嗜血狂神的徒弟」掛在名字下面。就算有人因此來pk他,他也甚至是有點雀躍的。他們是因為「嗜血狂神」來找他。是因為這個原因。於是他便也就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更親近了點。

    其實遊戲裡面,「嗜血狂神」和「一尾」唯一的深入接觸,只在宋觀出事的前一天。那時姜維正準備去睡覺,但對方叫住了他:「這麼晚還不睡嗎?」姜維實在沒想到對方會主動他說話,愣了好一會兒,手指卻已經快敲打著鍵盤回復了一個「嗯」。對方問:「睡不著?失眠?」其實他很想去睡覺,但看著屏幕上的這行字,猶豫了許久,到底輸入了「是的,師父,我有些睡不著。師父也睡不著嗎?」

    這句話他修改了好幾次,出去前又覺得自己如今遊戲裡玩的是個女性角色,如果他這樣說話,會不會太僵硬了點,一點都不像個姑娘。然後又現自己在生活中接觸的女性真的很少,似乎除了他媽就沒有別人了。他又回想他媽說話是個什麼模樣……最後這句子改來改去,改成了上述那模樣。

    之後便是通宵的遊戲時間,姜維默默地操控著人物跟在對方身後做「奶媽」,一路殺過去,凌晨三點時,遇到別的玩家找他們麻煩。也是這個時候,對方給了他這樣一條私聊簡信:「別怕,跟緊師父,師父帶你去殺人。」

    姜維默不作聲地看著屏幕,他看著這一句話,覺得自己陡然加了的心跳並不正常。

    這句話莫名地勾動他的情緒,明明不是什麼溫柔的話語,明明不是什麼警醒的詞句,還帶著血淋淋的「殺人」字眼,卻勾得他情緒上湧,難以排遣。他想不通這是為什麼,只是第二日以後,再沒有見到對方上線。

    對方的名字成了不在線上的灰色,他知曉對方車禍去世的消息已是五日之後。而之前的日子,他一直在線上等著,明明過去對方總是在線上的,就好像把白日裡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遊戲裡再也不做別的事。其實姜維對這個遊戲並不是太喜歡,遠談不上沉迷,是可有可無的消遣,就算即刻刪掉遊戲軟件,他也不會因此皺一下眉頭。只是對方在這個遊戲裡,所以他總是牽掛著這個遊戲。但他等了他許久,卻始終不見他上線。現在不會,以後也不再會。

    天空是難得應景的陰霾,天陰昏暗。很多時候,一個人心思總是不見明朗清明的混沌。它們的確存在過,卻不見得被當事人察覺。就像許多年前,因為臉盲症的緣故,他很有些自卑。他的表哥和他一樣臉盲,卻能和身邊的人都玩得很好,但他不像他表哥那樣。他並不是被孤立,但到底處在邊緣化的位置。那時他很羨慕表哥,小心翼翼地偷偷模仿,卻在被人察覺了之後,被狠狠嘲笑了一番。那時表哥就靠著牆似笑非笑地看過來,什麼都不說,是了,這個當事人不是這一場譏諷的起者,也不是這一場嘲弄的推動者,但只需沉默就好了,多狡猾啊,任由眾人言語攻訐,置於事中最要緊的當事人只要保持沉默,這樣的沉默是最好的推動力,讓所有的事端挑起至高/潮,自有人替他說話,群情激奮。而他當時的心情是羞恥的難過。孩童的情緒總是要比大人更加激烈,不是常這樣形容麼,「我恨不得地上裂

    裂開一道縫能讓我鑽下去」——可是哪裡只止於此呢,哪裡是只裂開一道縫,怎麼可能是只裂開一道縫,應該是恨不得地上裂開溝壑,天崩地裂,最好所有人都一起掉進去。全部掉進去。一起死無葬身之地。

    就像他對他爸那曾經一度深重的失望之情。他爸爸一直是他從小敬重崇拜的對象,模範父親,愛事業愛家庭。他的爸爸很愛他媽媽,這一點做不得假。但有一日,他知曉了「小媽」的存在。原來在他不知道地方,他爸爸一直還有一個家庭。那個時候,他感覺自己心裡頭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一點點碎裂開來。是很無措的情緒。他一直對自己這樣大起大落的情緒不甚明白。只好將它們都壓住,像如來佛一掌將孫悟空鎮壓在五指山下那樣壓住。

    還能怎樣比喻呢?

    那些未明的心思。

    是了,就像他看著那句「別怕,跟緊師父,師父帶你去殺人」時的情緒,也許到死,他都不知曉這樣的感覺,大抵稱得上怦然心動。

    不過這樣也好。不明不了,那些難過的情緒都不分明,沒什麼能撼動心緒根基。像是那未被察覺的怦然心動,掐滅在最開始的時候。心若一動到最後也能歸於無痕,更何況逝者長已矣。這樣很好。不明不了得很好。故事留白在一切未開始之時,還沒有開始,才沒有終止,這樣的遺憾才算得上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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