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八十章 深山窮谷不自見1 文 / 明圓
彈劾蘇園園的奏章被送到皇帝面前,他看過之後,隨手扔到一邊沒有搭理,很快第二份和第三份奏章被相繼送到御書房裡,他連看都沒有看就給壓到桌子腳下。()
直到,第四份奏章被傳上來,他看著白紙上清晰明瞭的黑色字跡,終於沒有再無視它的存在。他揉了揉鼻樑,疲憊地說道:「傳工部郎中蘇園園。」
花從善立刻端了碗熱茶放到皇帝面前,隨即給了小太監一個眼神,那個小太監收到示意,乖巧地低下頭去,悄悄退出御書房,快步往宣直門走去。
半個時辰後,一身官服的蘇園園在宣直門前跳下馬車,跟著等候已久的小太監大步邁過朱紅門檻,迎著日頭,低頭疾步前行。
走進御書房裡,蘇園園見到房裡除了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還有六位丞相,他們在謝江寧的代表下,全都眼觀鼻鼻觀心,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蘇園園暗暗抿嘴,沒曾想到她一個小小的從四品郎中犯了事,居然能動用整個宰相班子來旁聽,這麼說起來,她的面子可真不小。
她恭敬地走到屋中間,撩起官服下擺,屈膝躬身。
皇帝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隨手將書案上的四本奏章丟到她面前:「你需要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
蘇園園拿起其中奏章,迅速翻看幾頁,內容全是彈劾她濫用職權知法犯法,她面不改色地放下奏章,冷靜地陳述事實:「北寧條件艱苦,老百姓沒地方唸書,微臣想要為他們盡一份綿薄之力,這才想到修建學堂。微臣事前跟當地官員商量過,他們全都表示贊同。而且曾經也有人開過捐贈修建學堂的先例,卻不知道修建學堂必須要提前通過翰林院的審核,微臣覺得這是件好事,就放手去做了。」
皇帝慢悠悠地問道:「這麼說來,你覺得自己沒有錯?」
「微臣有錯。」
「哦?」皇帝微微挑眉,「說說看,你錯在何處?」
「微臣空有一腔熱血,卻不知道周全行事,再沒有仔細調查條件之前,就草率地作出決定。這是微臣的錯,微臣甘願領罪。」
皇帝將手中的茶碗放到書案上,碗蓋與瓷碗輕輕碰撞。發出細碎的清響:「濫用職權,知法犯法,依照南楚例律,你知道該當何罪?」
「依照罪事程度而判,輕者革職查辦。領『足行』之罰,重者刺字發配邊疆十年。」
「看在你這些年來勤懇工作,且認罪態度良好,又是初犯的份上,朕就判你停職觀察,受『足行』之罪。」皇帝頓了頓,目光落在旁邊那個四個老傢伙身上,眸光微動。「六位愛卿覺得朕的處置如何?若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歡迎補充。」
——誰敢說皇帝的處置不妥當?這是作死呢還是作死呢!
六隻老狐狸立刻低頭拱手,萬分誠懇地說道:「陛下英明,賞罰分明,恩威並施。臣等並無任何異議,一切聽憑陛下決定。」
這馬屁拍得舒爽。皇帝非常受用,滿意地點點頭:「既然如此,這事兒就這麼結了,一切到此為止。」
事情就這麼結束了嗎?對於六隻老狐狸來說或許是的,但對於當事人蘇園園來說,卻遠遠沒有。
所謂「足行」,是南楚特有的一種刑罰,專門用來處置那些觸犯例律,罪行卻又不嚴重的官員。受此刑罰的人,必須從御書房出發,橫穿小半個皇宮,去到龍淵閣門前,然後再原路返回御書房,再去往龍淵閣,如此往返循環,直到一千次。
一趟的路程便有一里路,往返一千次,就等於是要徒步走上兩千里的路程。
這對於一個普通人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到驚悚的天文數字,若是要全部走往,估計雙腿都得廢掉。
六隻老狐狸看著蘇園園摘下烏紗帽後默默轉身走出去的背影,難得善心大發,不約而同地露出同情之色。
江南七月時節,正是一年之中最為炎熱的時候,此刻臨近正午,太陽懸掛於高空,投射出火辣辣的熱度,肆意灼燒著腳下的土地。即便是被認為天子之地的尊貴皇宮,在太陽面前,也與平常人家沒什麼區別,整個沐浴在高溫暴曬之中,享受著難得的眾生平等這一佛家理念。
蘇園園身上的深藍色官服吸收了大量熱度,緊緊包裹著她,好似隨時都要燃燒起來般,燙得驚人。
她一言不發地走著,腳下的大理石地面被烤得滾燙,週遭沒有任何可以遮陰的障礙物,直接接受太陽的曝曬。等到十趟走下來,她的皮膚開始泛紅,身上大汗淋漓,中衣已經被汗水濕透。
皇帝安然地坐在御書房裡,繼續批改奏章,偶爾抬起頭看一眼門口,聽小太監報數。
小太監將旁邊類似算盤的大計數器往旁邊撥過去一顆圓形鐵珠,尖著嗓子喊道:「十三。」
還早得很呢!
宰相班子裡的六隻老狐狸走出御書房,站在門口看著蘇園園漸行漸遠的身影,性子最直的左右僕射顧雨樵忍不住心生感慨:「都不知道這丫頭是真傻還是假笨,只要她把事情往那群平民身上一推,不就什麼都解決了嗎?何必來受這份罪!」
尚書令上官謂搖著小折扇:「老顧啊,你真是越老越糊塗,她要是真敢推脫罪名,到時候牽扯得越來越大,就算是陛下想要保她,也都沒有辦法了,哪裡會像現在這樣,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了結了。」
兩個年級稍輕的中書侍郎有些羨慕嫉妒恨:「陛下對蘇郎中可真好,不管別人怎麼說,陛下都相信她,有君如此,死而無憾了!」
老大謝江寧高深莫測地看了他們一眼:「你們若能像她一樣,無怨無悔地在這裡來回走上一千遍的話,說不定陛下也會像信任她一樣信任你們。」
沉默片刻,兩個中書侍郎開始研究蘇園園到底能否走完這一千遍,他們都認為依照蘇園園的小身板,撐死了走到一半就得倒下。顧雨樵卻挺欣賞蘇園園的性情,覺得她可以走完一千遍,雙方各執己見,索性打了個賭,看看到底是誰更有眼光,輸的那方要贏的人去八仙樓吃上一個月。
旁觀的上官謂和謝江寧互相看了一眼,皆是淡淡一笑,對此不置一詞。
左右街使龍翰雷快馬加鞭跑到安國公府門口,他跳下馬背,隨手將韁繩扔給門房裡的下人,隨即大步邁過門檻,急匆匆地趕到倚玉軒。他剛一進門,就被早已等得心急如焚的龍氏拉到偏廳裡,支開旁人,她急迫地問道:「七姑娘怎麼樣了?陛下打算怎麼處置她?」
龍翰雷來不及喝上一口水,就迅速將打聽來的內容說給她聽:「陛下待七姑娘不錯,並沒有重罰她,只是停職查辦,處以『足行』之罪。」
「足行?!」龍氏臉色大變,她知道這個刑罰意味著什麼,心臟猛地被揪起來,「七姑娘一個女兒家,怎麼能受得住這麼重的刑罰?陛下這會要了她的小命啊!」
龍翰雷抓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靜下來:「這已經是目前能爭取到最好的結局了,只要她能挺過去,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你千萬要沉住氣,別自亂陣腳。」
「可是……可是她還是個孩子啊,她就是個半大的姑娘啊!」龍氏的聲音發顫,她幾乎不敢相信蘇園園在走完這麼遠的路程之後,還能不能活下來。
龍翰雷靜靜守著她,神色複雜,沒有再說話。
至於安國公蘇明賢,今天天一亮就進了書房,閉不見客,對外面發生的事情沒有任何反應,直到現在都未能見到蹤影。
皇宮裡,御書房門前,小太監慢悠悠地念道:「七十八。」
蘇園園看到計數器被撥過去一顆圓形鐵珠,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緩緩轉過身去,躬著身軀繼續前行。幾個負責在御書房裡侍奉的太監和宮女見狀,全都站在旁邊看著,間或低頭細聲議論,神色各不相一。
等到阿谷聞訊匆匆趕到的時候,蘇園園正走在去往龍淵閣的路上,他站在路上,靜靜看著她緩慢前行的身影,手指慢慢收成一團,不久又無奈地鬆開,手心裡一片冰涼。
當蘇園園與他擦肩而過時,腳下一晃,他下意識想要伸手去扶她,可手還沒有伸出去,她就自己穩住了平穩,稍作休息之後,又堅強地繼續前進。
從始至終,她都未曾扭頭看過他一眼,亦或者,此時在她眼裡,除了腳下的道路與前方的目標,在沒有其他事物的存在。
阿谷站在原地,默默看著她的背影,筆直空寂的道路上,只有她一個人在艱難前行,倔強得無人撼動。
她的信念,是他無法觸摸的雲彩。
路上有越來越多的行人在見到蘇園園的身影後,都忍不住放慢腳步,沒有人出聲說什麼,但那些各式各樣的目光卻始終如影隨形。
當傅庭謹帶著司工署的人趕到時,蘇園園一個搖晃,猛地摔倒在地,再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