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第七十八章 素彩峨峨明月升1 文 / 明圓
蘇園園忽然回來的消息片刻間傳遍府中上下,曾氏親自帶著一群丫鬟婆子前來迎接,互相見過禮之後,便直奔遠香堂而去。
路上,曾氏告訴蘇園園,從前年開始,老太君的身體就一直不太好,如今臥病在床,無法下地。家中晚輩商量著,按照輩分輪流侍奉老太君,今日正好輪到龍氏。
走進遠香堂,蘇園園正好見到龍氏攙扶著老太君下床,李春茹在旁邊小心接應著。白芨低聲對蘇園園說道:「老太君要去如廁了,七姑娘暫且迴避一下吧。」
方纔曾氏說老太君不能下地,蘇園園起初還有些懷疑,眼下卻只剩下震驚了。
她面上不動聲色地退出房間,在門外等候片刻,房門再度打開,她被白芨領進去,向龍氏和老太君見禮。
龍氏的氣色看起來也不太好,眼睛下面泛著淡淡的青灰色,像是睡眠不足,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說話的語氣倒是一如從前那般嚴肅。她一邊給老太君擦手,一邊詢問蘇園園在北寧的情況。
蘇園園趕忙上前從她手裡接過帕子,幫著給老太君擦手,簡單明瞭地將她在北寧的經歷說了一遍。當然,有關唐家堡裡的驚險遭遇,都被她不著痕跡地跳了過去,省得讓龍氏擔驚受怕。
得知她在北寧過得很好,龍氏的臉色略微緩和了些,又問了許多有關龍翰雷夫婦的日常瑣事。
蘇園園面帶微笑,仔細將將軍府裡的趣事兒拿出來說給龍氏聽,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有的沒的,始終沒有流露出半點不耐。
聽到蘇園園的絮叨,一直處在茫然狀態的老太君眨了眨眼,目光轉了一圈之後,不偏不倚地落在蘇園園身上。顫抖著抬起右手,似是要說些什麼。
蘇園園趕忙收住話頭,握住她乾瘦的手,俯身靠過去,將耳朵貼到她的嘴旁,輕聲問道:「您想說什麼?」
由於靠得太近,蘇園園透過厚重的檀香,隱約聞到老人身上獨有的氣息,讓她想起上輩子身在鄉下的奶奶,心裡像是被人戳中般。有種淡淡的酸楚。
老太君的嘴唇一張一合,艱難地發出一個個音節:「我……看到……你爹……了……」
含糊不清的六個字,讓蘇園園渾身一震。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方才緩緩說道:「我爹他還好嗎?」
老太君的目光穿過她,好像看到了什麼,溝壑縱橫的臉上慢慢浮現出淡笑:「好。」
蘇園園也跟著笑了笑:「那就好。」
她緩緩直起身子,龍氏問她:「老太君剛才對你說了什麼?」
蘇園園看了龍氏一眼,神色微微一頓。平靜地說道:「她說她累了,想要休息了。」
龍氏不曾懷疑蘇園園的回答,當真認為老太君累了,便招呼李春茹和白芨伺候老太君睡下。
蘇園園在旁邊搭了把手,直到現在,她仍舊不敢相信。面前躺在床上的這個古稀老人竟然就是老太君,原本保養得宜的皮膚,現在全都一層層耷拉下來。和藹老練的眼神已經不復存在,只餘下渾濁的灰黑瞳孔,眼窩深陷,手枝幹枯,如同被風乾了的殘樹。渾身都散發出行將就木的慘淡氣息。
蘇園園有些恍惚,彷彿離開安國公府還是昨天的事情。那時候的老太君面帶微笑,腰桿挺得直直的,好像永遠都是那麼精神。然而,再結實的腰桿也老了,不得不彎了,倒了。
歲月在一些人身上是磨礪,但在另一些人身上,卻是越來越沉的負擔。
離開遠香堂,蘇園園又去到倚玉軒,向安國公蘇明賢報平安。
等她從倚玉軒裡出來時,太陽已經落山,她回到梧竹幽居,跟許久不見的鍾嬤嬤和連翹等人又是一番敘舊。好不容易得了空,蘇園園趕忙洗了個熱水澡,吃完晚飯,便換上乾淨簡潔的衣裳,去到遠香堂幫著龍氏一起侍奉老太君。
近距離侍奉了整晚,蘇園園方才瞭解到,老太君應該是中風了,身體癱瘓在床,無法動彈,吃喝拉撒都必須有人伺候。不僅如此,老太君的神智也有些不清不楚,睡到三更半夜的時候就會忽然醒過來,然後拽著身邊的人聊天,可她說話又說不清楚,別人說什麼她也記不住,一件小事她要反覆問上三四遍,結果還是記不住。
睡眠本就不好的龍氏被她折騰得頭昏腦脹,偏偏又沒法生氣,只能耐著性子陪她說些胡話。
後半夜的時候,蘇園園主動跟龍氏換了個位置,老太君要是再想找人聊天,她就陪著老太君說些風馬牛不相及的玩笑,好讓龍氏能多睡一會兒。
第二天輪到榮華郡主侍奉老太君,蘇園園攙扶著龍氏回到倚玉軒,親自侍奉龍氏睡下之後,方才回到梧竹幽居。
連日來的坐船,未曾真正好好睡過一覺,昨晚又在遠香堂裡熬了一夜,蘇園園的身體非常疲憊,只要給她一個枕頭,就能立馬睡死過去。可是她還有事情要做,現在沒時間睡覺,洗了把冷水臉,換上官服,她就帶著紅袖離開安國公府,前往司工署。
三年未見,司工署裡的同僚們還是老樣子,他們見到蘇園園忽然回來,全都高興得不行,強烈要求晚上去八仙樓擺上一桌,給蘇園園接風洗塵。
蘇園園心裡叫苦不迭,臉上卻很給面子地應了下來,她將北寧城的修繕日誌記入卷宗,仔細封存。剛做完這些,她立刻就收到來自皇帝的口諭,命她速度進宮面聖。
她趕忙收拾好東西,馬不停蹄地趕往皇宮,進入御書房,朝著皇帝陛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叩首大禮。
皇帝先是問了幾個北寧城裡的事情,蘇園園一一如實回答,然後話鋒一轉,皇帝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聽說遼國韃子攻打北寧的關鍵時刻,西夏夜狼城的鐵騎郡主忽然率領一萬精兵,趕到北寧助陣我軍,此事當真?」
蘇園園低頭:「當真。」
皇帝的表情更加疑惑了:「西夏與南楚的關係雖然友好,但還沒到達這種同生共死的地步吧?」
依照蘇園園對這個年輕皇帝的瞭解,他臉上的表情通常和內心的寫照成反比,他現在露出明顯的疑惑之色,只能說明他心裡其實早就已經知道這件事的真相了。只不過他這人心眼焉兒壞,一點想法都要轉上十**個彎,讓人沒法猜透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蘇園園悄悄抹掉額頭上的冷汗:「這件事情……微臣不知……」
「不知?怎麼會呢!」皇帝滿臉的詫異,「夜狼城的鐵騎郡主可是你親娘,她千里迢迢帶著援兵去北寧救你,你怎麼會不知道這裡面的緣由呢?!」
一句話,瞬間捅破窗戶紙,蘇園園更是冷汗直流,滿臉尷尬,不知該如何作答。
皇帝似是對她的窘迫表現很滿意,在滿足了自己的變態心理之後,終於大發慈悲地放她一馬,慢悠悠地懷念起往昔:「在朕還是太子的時候,你爹曾是朕的幕僚,他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朕對他非常看重。如若他還活著的話,現在興許就是南楚的國之棟樑,只可惜啊,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你爹終究還是栽在了女人手裡。」
說完,他無奈地搖頭,目光轉而落在蘇園園的肩上,似是想起了什麼,又接著說道:「當年你爹答應了朕一件事情,可惜他英年早逝,這件事情還沒做完,他就不在了。現在你替了他的位置,可否幫你爹把這件差事繼續做完?」
蘇園園的神色微微一變,尷尬慢慢散去,目光一點點凝聚起來,認真謹慎:「陛下說的是那張藏寶圖?」
皇帝靠在龍椅上,懶洋洋地看著她,沒有正面回答:「看來鐵騎郡主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說過了?」
蘇園園垂下眼眸,當年鐵騎郡主從蘇維鬆手裡搶走藏寶圖之後,快馬即便回到夜狼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送信給當時還是太子的蕭訣。北齊突襲西夏,夜狼城岌岌可危,南楚蠢蠢欲動,妄圖坐收漁翁之利,鐵騎郡主用藏寶圖威脅蕭訣,倘若南楚剛對夜狼城落井下石,她就將藏寶圖複製無數份,分發給天下人,徹底斷了他尋找寶藏的念頭。
蕭訣礙於寶藏,想盡辦法阻止南楚與北燕聯手趁火打劫,讓夜狼城沒有沒有後顧之憂地解決掉北齊,慢慢恢復元氣。
至於那半張出自蘇維松之手的複製藏寶圖,最終還是被鐵騎郡主送給登基之後的蕭訣,算是化解當年威脅他的仇怨,兩國和平相處,再無干戈。
蘇維鬆手裡那半張還未完全畫完的藏寶圖,兜兜轉轉繞了一圈,結果又落到蕭訣的手裡,不得不說這真是天意。
面對皇帝的提問,蘇園園沉默良久,方才緩緩說道:「藏寶圖的事情……且容微臣再想一想。」
皇帝甚至適可而止的道理,很講道理地點頭:「事關重大,是該仔細想想,這樣吧,朕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然後給朕一個確切的答覆,如何?」
「微臣遵命。」
皇帝的命令,誰敢不從?所謂一個月的時間,不過是賣她父親一個薄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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