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044 文 / 墨向輕塵
044
「小奴才。」
蘇凌澤靜靜的望著牢房裡的君嵐雪。
一聲簡單的呼喚,有親暱,有懷念,卻有更多的無可奈何。
他就這麼站在牢房門前看著她,周圍的一切陰森氣息輾轉到他身上,都能轉化成如玉蘭花般清清淡淡的分雅。
君嵐雪維持著姿勢不動,空間漂浮著淡淡迷香的味道,夾著另外一股清晰的味道飄入她鼻尖,是解藥。
雙眼轉向四周,果然是被迷暈了。
她亦覺得有些暈眩,不過蘇凌澤他身上帶有解藥,他一出現,她腦海中的暈眩感便降低了不少。
她同樣靜靜的看著蘇凌澤,眼神幽深晦暗,細看之下隱約幾分哀傷卻不明顯。
那聲輕喚,似乎許久都不曾聽見過,明明不過一月多的時間,她卻覺得過去了幾個世紀般遙遠。
毫州一別,卻不想,再見面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一門之隔,卻是兩個世界。
君嵐雪突然一笑,唇邊的笑意淺淺淡淡,,「這都察院天牢重地,沒想到凌王殿下還能來去自如,真讓我有些吃驚。」只怕是天牢裡,也安排了不少他的人。
蘇凌澤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一如既往的淡漠中,他只是看著她,低聲道:「你為何不問我。」
他以為,她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會質問他,問他為什麼要傷害她的家人。
然而,她卻沒有。
「問什麼?」君嵐雪低下頭,慘然一笑,「是事實,不是麼。」
蘇凌澤的眼中瞬間晦暗下來,淡淡的應了一個字道:「是。」
聽到他這麼坦然的承認,君嵐雪身體微微一僵,雖然早已經知道,然而,當肯定的話語從他嘴裡吐露出來,她依然覺得心底涼了幾分。
「既然如此,你還要我問你什麼?」君嵐雪反問他。
不管如何,她的母親是死在他的手中,無關任何原因,這便是事實。
蘇凌澤雙手握起,削薄的唇鋒緊抿,一句『我帶你走』卻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他害死了她母親,她又怎麼會承下這份恩?
所以他知道,即使他說了,她也不會答應。
「你走,幕老的迷藥迷不了他們多久,等他們醒來,想走就太遲了。」君嵐雪淡淡的道。
君家人長期受三長老影響,一般的迷藥根本無法奈何,很快便會醒過來,一旦發現蘇凌澤,一聲大喊下,必然會驚動外面的那些人。
雖然不清楚蘇凌澤如何能夠進到這裡,但想要不被人發現,定也不太容易。
君嵐雪在心中苦笑,說到底,心中的自私總是多過於理智,不願看他在自己面前出事。
蘇凌澤沒有回答,而是留下了一句,「你不會有事的。」
低啞的聲音已經淡的微不可聞,他卻不再管她有沒有聽到,負手離開了天牢。
君嵐雪抬頭,卻已經見不到他的身影,月光下,清清冷冷的牢房,只有淡淡的迷香氣息縈繞。
她背靠著牆,似乎那牆能撐起她全部的力量一般。
蘇凌澤,你是唯一一個讓我心動,卻又無法跟你在一起的人。
這樣的情,太沉重了——
一連五天,在督察院天牢中,君嵐雪無精打采的靠著牆,雙眸低低的垂著。
期間無巖來過了一次,她卻並沒有跟他說起水若的事情。
因為她相信,無巖會知道。
因此,他們誰也沒有開口再提水若。
兩人安靜的說著計劃的部署。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在第四天的時候,君子依和君湘婷等人就被帶離了這個牢房,聽那獄卒的口氣似乎還是將他們四個人分開了囚禁了。
難道進了這個牢房還怕他們逃跑不成,君嵐雪冷笑,然而她心中卻有數,這一次的劫難恐怕不容易過。
今夜的風,格外的清涼,入秋了。
夜後,風很清涼,空氣中蔓延著冰涼的味道,不冷,只覺得涼。
今晚的夜,特別的靜,多日的牢獄之災讓君嵐雪清瘦了不少,只是一個人的牢房實在少了點溫度,她看了看對面牢房之中的君莫天,不知道怎的,她忽然來了精神,挪了挪位置坐到了牢房門邊。
「爹,睡了麼?」
君莫天身子動了動,緩緩的睜開眼睛,眼中縈繞幾許柔和,「沒有。」
「你身體還好嗎。」君嵐雪的聲音不大,並沒有吵醒其他牢房裡的人,進來這麼多天,她不知道君莫天之前到底是怎麼受的傷,但是那觸目驚心的乾枯血跡依然讓她擔心不已。
然而一連幾天,傷口沒有得到很好的處理,不知道會不會感染。
君莫天目光炯炯的眼神回望著她,低聲道:「無礙。」
「……」知道他是在安自己的心,但君嵐雪卻怎麼也無法放心。
君莫天的確不想讓她擔心,忽然轉移話題道:「你與蘇凌澤,什麼關係。」
聞言,君嵐雪一愣,有些慌亂的抬起頭來,「爹……」
「那晚,你們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君莫天淡淡的道。
原來他爹並沒有被迷暈,想想也是,想來二長老也是一定還清醒的。
想到這裡,她微微低下頭來,輕聲道:「我喜歡他。」
意料之中的答案,君莫天皺了皺眉,如果在之前,他聽見君嵐雪這麼說,一定會疑惑,雪兒跟無巖這麼相愛,又怎麼會愛上別人?
然而,那天水若的一番話,卻將他驚醒。()
或許,當初的雪兒,真的是在利用無巖的感情。
君莫天無奈的閉上眼。
君嵐雪亦沉默,不管事實是不是真的像水若說的那般,她對無巖,終究是虧欠。
丑時一刻。
君嵐雪感覺到了微許的睏意,她看了看從狹小的天窗中投進來的一點點昏暗的光芒,慢慢的走回角落打起盹來。
君莫天隔著兩個牢房門的距離看著她,露出一點點的微笑。
雪兒,我的孩子,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死,唯獨你,不行。
你是我與清兒的孩子,你與小言,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丑時二刻。
寂靜的黑夜中突然傳來幾許微亂的聲音,那聲音輾轉反覆,竟是越來越靠近天牢。
君嵐雪在同一時刻睜開了眼睛,以此同時,天牢之中的人都醒了過來,或迷糊或驚訝的仔細聽著外面傳進來的聲音。
聲音很雜很亂,透過小天窗,君嵐雪竟然見到了幾許跳躍的火光。
「怎麼回事?外面怎麼這麼吵?是不是有人來救我們了?」君子依驚呼聲在黑夜中的天牢中格外的響亮。
君莫天目光閃過幾道光芒,黑沉沉的眸心深處銀亮起來。
君嵐雪蹙了蹙眉,注視著天窗處那跳躍的火光,半響確認了一件事,「督察院著火了。」
「什麼?著火了?怎麼好好的會突然著火了??」
「怎麼辦?怎麼辦?我們會不會被燒死啊?嗚嗚……」
「快來人啊,救命啊……快來人啊……?」
一時間,天牢裡亂哄起來,這裡除了他們,還關著許多的人,一人一句整個天牢變得噪雜。
只是,督察院戒備森嚴,外三重內四重的一級戒備,又怎麼會好好的起火呢?
心中猛然一跳,難道無巖在今晚動手?
可是他們的計劃卻是在明天?
「大家不好驚慌,安靜下來?」這時候,二長老發話了,雖然大多數的人被分開關押了起來,但只要瞪高一呼,還是能清晰的聽到對方的聲音。
天牢瞬間安靜了下來,二長老續道:「這是我們的好機會,呆會只要火勢能蔓延到我們這裡來,大家一定要趁亂逃跑,然後永遠不要再回君家了,走得越遠越好,永遠的隱姓埋名?」
「二長老……」
「家主……二長老,我們,我們聽您的……」
在這裡大多都是君家人,有些甚至已經在君家呆了幾十年,聽到二長老這麼說,他們也知道,眼下的君家,並不安全了。
丑時三刻。
那狹小只留著來透氣的天窗中,突然飛進數十把銀針?那長長的銀針直接插入牢房門上,二長老二話不說取下銀針去套弄鎖在牢房門的鎖。
君嵐雪目光微閃,亦不再猶豫連忙照做起來。
牢房中的人見到他們這樣,頓時紛紛效仿,不一會兒,那特殊材料製造的銀針竟然真的打開了牢房門?
「天,終於出來了,我們快逃啊?」
「快逃?趕緊走?再不走大火就要燒進來了?」
天牢房門全被撬了開來,不管是曾經關押在這裡的,還是君家人,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一起,他們歡呼著,雀躍著準備逃離這個昏暗的天牢。
第一重門被打開了,外面沒有玄鐵暗衛把守,想來不是去救火了,就是因為火勢太大而跑了。
濃煙滾滾已經深入道天牢內部來,無法想像外面已經被燒成了什麼樣子。
「雪兒。」身體有些搖晃的君莫天突然將君嵐雪拉到了身後,「走慢點。」他聲音說得極低,似乎不想讓別人聽到他說的話似的,神色極為嚴肅。
走慢點?君嵐雪有些疑惑,大火正朝這燒來,大家都恨不得趕緊跑出去,他還說走慢點?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爹為什麼這麼說了,當走在最前面的人踏過第一重門,急沖沖的想要打開第二重門的時候,突然漫天的劍雨從四周射了下來,走在最前面的十多個人瞬間被射成了馬蜂窩?
震驚?
鮮血流了一地,他們甚至連慘叫聲都來不及喊就已經失去了姓命?
所有人都被震住了,沒有人再敢上前一步,地板上那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屍體提醒著他們,這個被稱為天牢的地方,充滿著危險與恐懼。
第二重門已經大開,沒人敢上前一步,這時候,君莫天拉這君嵐雪的手,慢慢的走向那第二重門,二長老隨在身後。
「家主?」
「二長老?」tusu。
君家人驚呼了一聲,君嵐雪也緊緊的提起了膽子,原以為這個督察院在外頭的防守才嚴密,沒想靜淵帝為了怕天牢裡的那些犯人逃跑,既然也是機關算盡,花了不少的功夫。
她趁著爹要踏進第二重們的時候,率先將一隻腳踏入了第二重門,緊接著第二隻腳亦踏了過去,沒有動靜?
「沒事,爹,快過來。」她鬆了口氣,對君莫天道。
所有人也都鬆了口氣,大家都緊跟在他們的身後,在他們完全成功踏入第二重門的時候,身後那些人如罪釋賦的跟了上來。
第三重門,眼前的是第三重門,所有人望著那第三重門,這一次卻沒有人再敢上前一步。
濃煙越來越多了,再不出去的話,就算他們不被燒死,也會被這些濃煙給嗆死。就二大二。
君嵐雪一咬牙,狠下心就去開第三道門,君莫天一把拉住了她,「我來?」他的身體已經支撐不了多久,終究只是一死。
「不,我來?」君嵐雪不依,又上前去,她怎能讓爹去冒險。
「雪兒?」君莫天低喝一聲,滿臉威嚴,「給我回去?」
「……」君嵐雪倔強的看他一眼,沒有答應,也沒有回頭,一動不動。
他們兩人僵持不下,誰都不願意讓對方去冒這個危險。
就在他們僵持的時候,第三道門卻緩緩的開了,一個人站在外面。
強烈的光從他背後射進來,那人隱沒在那層層暗影之中,看不清楚面貌,聲音帶著幾分透骨的沙啞,「外面火勢非常大,你們要走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
聽得他的話,所有人頓時面露喜色,一窩蜂的衝了出去?
然而,那個人說的太簡單了,這樣的火勢像似能吞滅人的火蛇,猛的一竄,又將他們逼了回去。
他們頓時又害怕了,誰也不想被燒死?
「快點,已經有不少人趕過來的,再遲一點,你們誰也逃不了?」那人不耐煩的催促道。
望著眾人猶豫的臉色,君嵐雪與君莫天互看一眼,漠然的點了點頭,兩人二話不說,衝著那狂暴的火蛇衝了過去?
在經過那人身旁的時候,君嵐雪忽然回身看了那人一眼,然而只來得及見到一身黑色的玄衣勁裝,那人便已經離開了。
火浪滔天,在層層疊疊的火海之中,君嵐雪似乎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果真是曲無巖。
天牢旁邊是督察院的一處辦公閣樓上,閣樓之後是最好的逃生之地,曲無巖從那閣樓之中丟下來一跟長長的繩子,「計劃有變,皇室提前動手了,抓住,快上來?」
君嵐雪面色一沉,看來靜淵帝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決定不再拖延,所以在今晚動手。
這讓她和無巖一開始裡應外合的計劃發生了變化。
君嵐雪立刻將繩子丟給了君莫天,「爹,你快上去,我去將其他人找過來?」
君湘婷君子依他們總歸都是君家人,她相信爹不會見死不救。
「不,你上去,我去找人。」君莫天二話不說的拒絕。
「可是爹……」
「大小姐,家主,你們兩人都別說了,這裡交給我,家主受了傷,大小姐你還要去找小少爺,你們兩人都必須快離開,我會照應大家?」這時候二長老沉聲發話,火光閃耀中,他雪白得頭髮被映得通紅。
對於二長老的話,君莫天與君嵐雪僅僅沉默了一會兒。
而後點頭。
「……好,好,那我先上去等你們。」君嵐雪緊緊的抓住繩子,「你們千萬小心?」
說罷,她亦不再猶豫,將繩子纏在了腰上,二話不說順著繩子爬了上去,在上頭接應的曲無巖見她安然無事,長長的舒了口氣,「沒事……」
君嵐雪咬了咬唇,連忙搖頭道:「無巖,還有我爹他們都在下面了,我們快救他們上來?」
「嗯。」曲無巖顯然也明白現在情況緊急,再次將繩子放了下去。
皇室忽然提前下手,打得他們措手不及,若不是事先偵查好地形,恐怕今夜要想將全部人都救出去,都沒那麼容易。
此時二長老已經喚來了君家的眾多人來到了這個地方,火光將整個半邊天都映得通紅,濃煙滾滾直衝天際?
不少天牢的牢犯見到君家人往這方向來,也一窩蜂的跑來,求生的意志在眼中熊熊燃燒。
「爹,快抓住繩子?」君嵐雪大聲喊道。
君莫天依言照做,牢牢的將繩子抓住,然後順著閣樓攀爬上去,然而就在這時候,天邊數十道劍氣直逼而來,遠遠的傳來幾聲暴喝。
「有人想從督察樓逃跑?快射?把他給我射下來?」
濃煙太大,在火海另一邊的禁衛軍看不清楚正在攀爬閣樓的是誰,但是天牢裡的都是一等一的重要犯人,如果走丟了一個他們誰也擔當不起,寧願當誅,也不能放過?
剎那間。箭雨如天邊破日之勢呼嘯而來,已經爬到半空中的君莫天忽然覺得不對勁,猛然回頭,僅僅就這麼一個瞬間,四隻呼嘯而來的箭沒入他的身體?
君莫天全身一震,身體瞬間僵直。
君嵐雪眼神瞬間爆裂,撕心裂肺:「爹——?」
君莫天極為緩慢的抬起頭,看著閣樓上的君嵐雪,然後維持著那個姿勢,極慢的露出一個血色的笑容。
「爹,爸爸……爸爸……」
見君莫天還在半空中,禁衛軍再次彎弓,又一批箭雨呼嘯而至,君嵐雪看著那個是他父親的男人慢慢的閉上眼睛,手垂落。
「不,不要,不要……」君嵐雪癱坐在地上,無神的望著樓下的火海,那翻滾的火浪,竟是如此的妖冶。
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飛快的掠過空氣,在箭雨還未射到的時候,穩穩的接住了往下掉落的君莫天,是方纔那個打開第三道重門的黑影?他似乎想將君莫天送上那閣樓之中,右手攬住了繩子努力的將君莫天的身體固定住。
這時候,數十隻鋒利的箭已經逼進,他緊緊的抱著君莫天側身閃過那密密麻麻的弓箭,在半空中進行著高難度的動作,稍有不慎,便將死無葬身之地?
然而,那些箭雨實在太密了,再加上他又帶著君莫天,鋒利的箭毫不留情的沒入他的身體之中。
其中一隻箭,直直的射入他的後心位置,那人悶哼一聲,抱著君莫天的手一個輕顫,差點將人摔了出去?
他有些無奈的低歎,終於再無力將君莫天送上那個閣樓,身子如同木偶般墜落。
「主子?」在他往下墜落的同時,火光處有竄出兩個影子,迅速接住他,而後消失在火海之中。
突然的箭雨,讓人再也不敢試圖想爬上那繩子。
「雪兒……」曲無巖心疼的拉起君嵐雪,最近發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她親眼目睹了好友的背叛,連母親的最後一眼都沒有見到,如今又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死,她只是一個女子呀。
「為什麼……?」君嵐雪緊緊的抓住曲無巖,聲音嘶啞,「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死?」
「對不起。」曲無巖低低的說道,他對不起,對不起沒有保護好她愛護的人,沒有保護好她在乎的人。
「陛下有令,天牢逃犯意圖逃走,罪加一等,格殺勿論?」
突然,一聲洪亮而充滿肅殺之氣的聲音響徹天驚?君嵐雪和曲無巖兩人身體猛然一僵,立刻往閣樓下看去。
然後,他們看見了此生最難忘的一幕。
火海滔天,箭雨無情,天牢之中包括君家等所有人內,還有原本關押在天牢中的人,一共有三百多人,他們站在那裡,遠處的禁衛軍隔著火海,一波接著一波的狂暴箭雨瘋狂的射來。
慘叫聲與呼喊聲震耳欲聾?天,是火紅火紅的,地鮮紅得像是被血雨清洗過了一遍,天空中竟然飄起了血雨,一滴一滴,將所有人的都染得通紅。
這是真正的修羅地獄,這是真正的格殺勿論。
三百多人,在那無情的箭雨之下,身上無數血洞狂噴著鮮血,那些血似乎都流不盡似的,又彷彿在控訴著內心的不甘,血流成河。
曲無巖狠狠的握緊了拳頭,死死的盯著三百多人慘死的狀況,臉上,眼睛裡,似乎都染上了那一片血雨,竟紅得嚇人。
好狠的靜淵帝。
好狠的靜淵皇室。
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真的,好狠。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君嵐雪空洞的雙眼看著閣樓下血流成河,火海將那些屍體捲入,狂暴的火焰熊熊燃燒著。
三百多條人命,一刻之間,湮滅。
她想說什麼,聲音卻哽在了喉嚨,眼前一片模糊,而後,昏天暗地的暈了過去。
「雪兒?」——
四周靜悄悄的,安靜的像是這個世界都是無聲的。
夢裡,熊熊火焰瘋狂的燃燒著,被火焰包圍扭曲的臉孔,他們不斷的在掙扎,不斷的努力求生,卻被火海吞沒,無情而又霸道的吞沒。
爹呢?她的爸爸呢?
她驚慌失措的尋找著,一邊呼喊一邊撥開滿地的屍體尋找,爹在什麼地方了?娘又在什麼地方?為什麼她找不到了?
爹,你在哪裡?你在哪裡……?
「爹——?」君嵐雪猛然清醒過來,額上大滴答滴的滾落汗珠,後背一片冰涼的濕意。
「雪兒?」曲無巖立刻衝了進來,臉上第一次寫滿了焦急與慌亂,「怎麼了?做噩夢了?雪兒。」
君嵐雪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直到氣息漸漸平定下來,這才慢慢的抬眼看他,「這裡……是哪裡?」
曲無巖心疼的撫順了她讓汗水浸濕的發,輕輕的鬆了口氣,「沒事了,沒事了,這裡是城外了一個小山村。」
「小山村?」君嵐雪皺了皺眉,旋即想到了什麼,眼神暗了下來,「我爹……找到屍體了麼?」
曲無巖無聲的歎息,「雪兒,督察院全部被燒燬了,在那樣的情況下很難找到屍體,有些已經被燒成了灰燼,有些也已經焦黑難認,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男是女。」
頓了頓,他又連忙道:「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伯父的。」
君嵐雪沉默了下來,昨夜那一幕一幕深深的硬在了腦海之中。
君家上上下下那麼多人,除了她,全沒了。
她突然之間很想笑,君王城下,伴君如伴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律,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原則。
即使君家之前有多麼的強大。
然而,君家求的是安穩,他們只要能安穩的生存便足夠。
而皇室有的,卻是野心。
只要有野心,什麼事情都能夠做得出來。
十年完成不了,就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三十年,總有一天,會成功的。
可笑的是她現在才明白了這個道理,妄為她兩世為人,卻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深深的記住了這個道理。
「雪兒,接下去,你要怎麼辦?」曲無巖深深地看著她,目光溢滿了心疼。
「還能怎麼辦?」君嵐雪抬頭望天,「小言如今下落不明,君家現在都是大長老的人,除了我們幾個,君家,還剩下誰?」
可是,她不甘心,她在這個世界,好不容易得到的父親,母親,還有那些曾經討厭但至少也有著君家血脈的人,這麼多條命就這麼沒了,她不甘心?
曲無巖微不可聞的長歎一聲,都是他的錯。
這仇,不得不報。
他輕聲說道:「那你就先在這裡好好休息,什麼事情都不要想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先過去,我先回皇城一趟,晚上再過來看你。」
為了安雪兒的心,他決定親自去找尋伯父和伯母的屍體。
否則,雪兒又怎麼會安心。
「嗯。」君嵐雪疲憊的『嗯』了一聲,沒有拒絕。
曲無巖見她神色沒有了異樣,這才放心的離去。
「好好照顧著雪兒,不得有任何閃失,知道了嗎?」曲無巖皺眉,不放心的交代著手底下剛調來的丫鬟。
「是的,少爺,我們會照顧好小姐的。」
得到了他們的再三保證,曲無巖這才放心的望了一眼房間的人兒,轉身離去。
雪兒,放心,君家的血,你的淚,不會白流的。
靜淵皇室,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包括他,蘇凌澤。
一道血紅的光芒自眼中劃過,飛快的消失不見。
然而,當曲無巖再度的趕回小村莊的時候,見到的,是一間冰冷的屋子。
那幾名丫鬟昏沉沉的躺在地上,而他心心念的人兒,卻無影無蹤。
「雪兒……」輕柔的話音,飄落在空氣中,無聲無息——
影部,蘇凌澤坐在輪椅之上,靜靜的坐在玉蘭樹下,出神的望著天空。
楊城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殿下就這麼站在那三天三夜了,一句話也不說,一口水也沒喝,就這麼看著遠處,也不知道在看什麼。
又或者,是在等待什麼。
然而這裡是影部,外人根本不可能來到這裡。
三天前都察院那驚天動地的變化到此時早已經被隱沒,赫連亦假扮著主子依舊在皇陵老太后墳前跪陵。
而主子換上另外一個身份,依舊回到了影部,如同以前一般。
這一切,彷彿沒有變,又彷彿什麼都變了。
冥冥之中,他卻道不明,更是說不清。
須臾。
莫寧端著一碗藥汁走了過來,輕聲道:「主子,您該吃藥了。」
蘇凌澤仍然是一動不動,似乎將他們都當成了空氣,然而他的臉上卻異常的蒼白。
蒼白如紙,在潔白的玉蘭花下,甚如白雪。
見蘇凌澤不動,莫寧輕輕的吸了口氣,強忍著心中的酸意,哽咽的道:「主子,您若是再不吃藥,傷口要惡化了。」
他看著殿下蒼白的臉色,那道射入後心的箭羽,傷口差點要了殿下的命,幕老整整花了一天的時間才將殿下救活過來,可是他卻一醒來就讓人將他抬到了這裡,默默的看著,看著。
他們都知道殿下在做什麼,他是在等人,等一個人回來質問他原因,或者,回來問句為什麼,可是,三天三夜了,那人恐怕早就走了,又怎麼可能還會出現在這裡?
蘇凌澤還是無動於衷的望著遠方,他似乎就像是個蠟人,沒有感官,沒有知覺,如果不是他的臉上浸出微小的細汗,恐怕他們真的要以為眼前這真的只是一個,蠟人。
「主子?」莫寧一把跪了下來,楊城跟在他身後,兩人齊齊跪在了蘇凌澤的眼前,眼眶通紅,「主子,屬下求您了,請您保重自己的身體?」
「您別忘了,還有老太后的大仇未報。」
「您這般,老太后若是泉下有知,又怎麼能安心?主子。」
蘇凌澤僵硬的身子終於動了動,極慢極慢的垂下了目光,落在了身前跪在地上的兩個大男人身上,似乎已經千萬年沒有變過的姿勢,終於在此刻轉動了。
「什麼?」他的聲音太過沙啞,顯然模糊不清,像是從沙蓋裡擠出來的一般,乾澀的讓人心口發疼。
「主子?」莫寧與楊城兩人大喜,「主子,您該吃藥了?」莫寧連忙把藥遞了過去,這藥遲了三天了,殿下身上的傷,如何能受得了?
當日主子為了拼盡全力救下君莫天,受了那致命的一擊,若不是命大的話……如何還能在這裡?
可是這樣重的傷,真的再也經不起折騰了啊。
君嵐雪,你可知那晚要是沒有主子在暗中安排的話,單單一個措手不及的曲無巖,如何能來得及救得了你?
君嵐雪,你可知若是沒有主子一直在幫你們,就連曲無巖都會因為那晚的行動而被亂箭射死?
君嵐雪,你又可知,在你認為主子殺了的時候,主子卻為了救你君家上下,而差點丟了姓命?
你可知……可知主子心中有多在乎你?
蘇凌澤靜靜的看著他手中拿得那碗藥,乾澀的眼睛似乎看不清事物,索姓不看了,慢慢的嗯了一聲。
莫寧二人大喜,連忙拿起湯匙,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餵著蘇凌澤。
藥喝了一半,蘇凌澤忽然抬起頭來,看著前方,「莫寧。」
「屬下在。」莫寧連忙應了一聲。
「你知道,什麼叫做恨麼?」蘇凌澤淡淡的問,他的聲音太過沙啞,若不是仔細聽的話,根本聽見他在說什麼。
莫寧深深的低下了頭,「屬下……不知。」
蘇凌澤緩緩的看著遠方天際那一抹暖陽,艱澀的道:「我以為她會恨我。」
他害了她母親,他所在的皇室,害了她君家上下近百條人命。
她不是應該,要恨他嗎?
「怎麼可能??」楊城不甘心的插了一句,「殿下,您為了她盡心盡力了,她怎麼可能還會恨你?」
「盡心盡力?」蘇凌澤搖搖頭,「唐梅清若不是我,便不會死了,若不是因為這一個疏忽,君莫天便不會落到這地步,便不會發生都察院中種種的事情。」
「不是您?」莫寧哽咽了起來,「是皇上,主子,您是靜淵皇朝唯一有皇室血統的皇子,皇上他容不下你……」
「至少名義上,他是我父皇。」蘇凌澤收回了目光,只要他在的一天,就擺脫不了身為靜淵皇室的一員。
「我以為,她會恨我。」他輕輕的撫摸著飄落的玉蘭花,聲音很輕,很模糊,「可是,她卻連恨,都不想施捨給我。」
如果,連恨都不想恨他了。
那麼,他在她的記憶中,他,還剩下什麼?
*
今天更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