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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51章 文 / 多木木多

    距京八十里外的驛站裡,年羹堯的隨從掏出五兩銀子扔給驛丞,請他們多燒些水給他們這些人洗洗。日夜兼程,想趕在頒金節前進京,現在看來還是來不及了。

    年羹堯在屋裡讓另一個親兵給他修面,閉著眼睛聽隨從回來說:「爺,咱們大概是趕不上了吧?這到京還要兩天呢,就算咱們日夜不停,馬也撐不住了啊。」

    年羹堯心情也不大好,可既然知道趕不上,他就打算慢點進京,也能再打算的清楚些。

    他道:「不急,錯過頒金節還有萬壽節,到時咱們肯定已經回京了。我這裡有封家信,你去拿給驛丞,托他們這就送出去,多給些錢也無妨。」

    兩天後,在石家莊外,年羹堯見著了胡期恆,他跳下馬跑過去,抱著喊:「元方!哈哈!」

    胡期恆也是一臉的喜色,兩人都有很多話要說,就走到一旁。

    跟著年羹堯進京的人全都下馬,避得遠遠的。

    年羹堯聽說了八爺的事,歎道:「八爺是個好人啊,也是他指點我對萬歲不妨有話直言。我既是武人,要走從軍這條路,就不能在萬歲面前學那些酸腐文人的作風。」

    胡期恆道:「二爺放心,現在就算八爺不在了,我也常去八爺府上看看。福晉瞧著確實是有些可憐了,就是不肯接咱們家的銀子。之前萬歲在園子裡說讓各府的阿哥都進去讀書,我勸福晉把八爺家的弘旺也送過去,被福晉給回了。」

    年羹堯笑道:「女人頭髮長,見識短。元方只怕是好心讓人當做驢肝肺了吧?」

    再看胡期恆的神色,年羹堯大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歎道:「再說弘旺也不是福晉親生的,想她一心替孩子打算那是癡心妄想。」

    「宮裡如何?」年羹堯最掂記的就是進宮的妹妹,家裡的信也不敢寫太多。

    胡期恆道:「娘娘在宮裡還好,就是咱們打聽不了多少宮裡的事。」

    「哦?」年羹堯拉著胡期恆再往遠處走走,壓低聲問他:「怎麼,那姓吳的又加銀子了?」

    胡期恆搖頭,他見胡期恆一臉的沉重,就知道事有不好。

    「吳公公已經不知道去哪兒了,以前都是他的小徒弟出來送信,現在也打聽不到了。二爺知道,娘娘在宮裡,咱們也沒把吳公公的事告訴她,就是怕給她帶來麻煩,這下連打聽都不敢打聽。」

    胡期恆歎了聲:「吳公公……只怕是……」人已經沒了。

    宮裡太監死上個把不算什麼,不過吳公公在宮裡大小也算是個人物了,沒想到人也沒得這麼無聲無息的,倒是讓胡期恆心底發寒。

    年羹堯道:「還有旁的事沒?」

    胡期恆:「聽說最近萬歲身邊的蘇公公不見了,彷彿是告老了,現在的大總管姓張,張起麟。」

    年羹堯一皺眉,肯定道:「宮裡出事了。」蘇培盛是打小跟著萬歲的,現在哪裡就到告老的年紀了?

    少一個吳貴還不算什麼,添一個蘇培盛,這回宮裡出的事只怕不小。

    胡期恆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當著年羹堯的面,他話沒說盡而已。他深知年羹堯,在他面前顯得比他高明可不是什麼好事。

    年羹堯在原地轉了兩圈,胡期恆就看著他。

    年羹堯站住問他:「娘娘現在是跟在萬歲身邊還是……」

    胡期恆搖頭,道:「萬歲身邊還是只要貴妃侍候。」

    年羹堯的眉皺緊了,他進京前的底氣不那麼足了,他歎道:「元方啊,大概是我想得太好了……」

    胡期恆道:「二爺何必妄自菲薄?您的功勞在這裡擺著,萬歲爺瞧在您的面子了,也不會一直冷著娘娘。」

    這也是年家一開始想的,年家兩個兒子在朝堂,宮裡放一個娘娘,這樣才能互相照顧。

    年羹堯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甚至在他在奉天接到萬歲的旨意時,他還覺得自家的盤算是對的。可他那封請賞的折子到現在還沒發還,現在聽胡期恆說年氏在宮裡似乎也不像是有寵的樣子。

    等年羹堯帶著人進京後,相當謙遜的先去兵部報道,回自已家後再馬不停蹄的去十四爺府上磕頭。

    十四爺坐在書房裡,手中拿一根竹板,虎視眈眈的盯著弘暟,聽說有人送帖子進來拜見,沒好氣道:「爺沒那功夫!」

    說著拿竹板在桌上狠狠的敲了一下,嚇得站在下頭背書的弘暟渾身一抖。

    十四氣都不打一處來:「你抖什麼?啊?我平時是沒給你請先生?你居然連弘昤都考不過!他比你小四歲!!」

    弘暟不敢說話,心裡嘀咕:那是萬歲的兒子,那是一般人嗎?您怎麼不說您剛給弘昤當先生時,一回府就鑽書房裡捧著書不撒手呢?

    弘昤的旬考一直都是穩坐第一位,這裡頭有沒有水分不知道,但四爺在旬考中用了謄卷糊名,全都用館閣體書寫這種防作弊手段後,水分再大也有限。而且最後的閱卷人是四爺。

    所以每逢旬考後的那幾天,四爺的心情一直都不錯。

    皇上心情好了,園子裡的氣氛就好。

    李薇看園子裡的小太監都敢趁著沒差事的時候聚在一塊弘昤他們玩布庫,逗蟈蟈。小宮女們也悄悄採花來染指甲,做香包熏衣服。

    時已近秋,但天氣還是有些熱。

    四爺到現在還穿著單衣,李薇不肯給他拿夾的,一裡一外兩套衣服在屋裡也不會涼,出去有太陽就更不會冷了。

    「現在換夾的又該天天一身汗了。」她道,他還特別討厭出汗,一出汗就要換衣服,穿穿脫脫的搞不好反而會著涼。

    四爺笑道:「由著你。春捂秋凍嘛。」外頭的樹上知了還叫得歡,他歎道:「總覺得過了頒金節就該換衣服了。」

    「天冷就穿厚的,天熱穿薄的。」李薇道,「哪能照本宣科的穿衣服?」

    四爺:「好,好,薇薇說的對。」

    現在薇薇真是把他當成弘昤他們在管了,道理一套一套的。

    不過出去前,李薇還是讓人拿了件薄斗篷給張起麟帶上。四爺看到不免笑了下。

    到了勤政殿見到十三和十四,四爺更要笑了。這對難兄難弟今天一起鼻音濃重的磕頭見禮,四爺讓他們坐下,道:「怎麼一起病了?傳太醫了嗎?」

    十四揉揉鼻子,眼睛一眨就想掉淚,搖頭道:「不用,沒起燒,就是鼻子不通。」

    他們來也是有事,想著趁還沒病重,趕緊把手上的差事跟萬歲交一交,真要病了也別誤事。特別是十四,年羹堯那道折子把他坑得不輕,他原本就打算在年羹堯回京時躲一躲,更別提前天他還跑到他們府上求見。

    十四交上的折子裡把年羹堯和他這次帶的兵一通狠批,挑出了七八十種錯處來。反正他又不指著這些人給他抬轎子?他怕死了他們粘上來抱大腿。被一堆領兵的將軍抱大腿,他又不是活膩了?

    他打了個哈欠,道:「臣弟過幾天就不來了,先在府裡養一養。弘暟上回旬考也考得不好,臣弟在家也能給他緊緊弦。」

    四爺看他這樣關心道:「那一會兒回去就別騎馬了,坐車吧,朕讓太醫去看你。」

    結果晚上四爺也開始有些鼻塞了,李薇就在他旁邊,馬上發現他說話的聲音不對,道:「我怎麼聽著你鼻音重了?」

    四爺揉揉鼻樑,也覺得有些疲憊,心道大概是被十三和十四給過了病,歎道:「朕今天見十三和十四,這兩個都著涼了,怕是跟他們坐一起說話給過上了。」

    李薇趕緊讓他換了衣服躺床上去,太醫還沒來之前就見他眼皮打架,彷彿困得很。

    她讓其他人都出去,自己守在床沿。

    黃升帶著人很快過來了,四爺已經是昏昏欲睡,哈欠一個接一個的打,拿著個手帕擦眼淚。他撐著精神答黃升的話,李薇在一邊聽著,彷彿只是鼻塞和疲憊,發寒、頭疼等都還沒有。

    黃升問過後鬆了口氣,道:「貴主兒安心,萬歲應該只是小恙,休養幾天就無大礙了。」

    也沒開藥,而是開了藥粥。

    四爺聽完就道:「一應事體遵貴妃的話,朕歇歇。」躺平後不一會兒就睡熟了。

    李薇帶著人出來,再細問黃升,確定沒問題後才算放心,道:「去怡王府和十四貝勒府的太醫改日也叫過來,看看萬歲的症狀跟他們有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

    如果真是十三和十四把病過給四爺了,那他們的症狀應該是一致的。就算都是發燒,不同的症狀就有不同的病因。李薇此舉是想更謹慎些。

    黃升道:「貴主兒思慮周詳,臣等遵旨。」

    第二天,李薇沒讓人叫四爺,所以他睜眼時外面天都亮了半天了。

    好好的睡了一覺,四爺一點都不覺得累了。

    他洗漱後坐下用早膳,拿勺子一下下攪著面前的粥,笑道:「這下要清清腸子了。」

    李薇把放肉鬆的碟子往他那邊推推,讓他就著這個吃,道:「我讓人給暢春園送信了,宮裡那邊要不要也說一聲?」

    四爺生病可不是小事,哪怕只是個普普通通的感冒。

    他搖頭道:「太后那裡說一聲是應該的,宮裡就算了。皇后身體不好,不必讓她擔心。」

    李薇侍候他吃完,想勸他今天就別去勤政殿了,他漱完口想了下,道:「行,讓人把折子拿過來看吧。」

    只看折子不見人,這在四爺看來已經是休息了。

    李薇也沒打算讓他連折子都不看,就守在他身邊,打算一看到他打哈欠犯困就讓他去睡覺。

    結果折子還沒看兩本,四爺就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的打起來。

    李薇把他手裡的折子抽出來,道:「去睡一會兒吧,你這樣硬撐著也不行。」

    四爺靠在迎枕上想振作下,可一看折子就累,不看倒是沒關係。他搖搖頭:「才起來,這會兒躺下也睡不著。」

    李薇想了下,道:「不如你去躺著,我給你念?」

    四爺笑著答應了。

    中午時,弘暉聽說四爺病了過來請安探望,張起麟道:「大阿哥稍等一下,奴才進去通報。」

    弘暉:「有勞。」

    他看著張起麟進去,跟著就看到寢室支起的窗戶裡,皇阿瑪半躺在床上,貴妃坐在床前,手裡捧著一本折子在讀,一邊的桌上還有六七本摞起來的奏折。

    張起麟隔著屏風說弘暉來了,李薇起身要迴避,看到窗戶還開著,問四爺要不要關上?這麼吹著風冷不冷?

    四爺搖頭:「開著吧,這屋裡有些悶。」

    弘暉又等了半晌,看到貴妃離開了,張起麟才出來請他進去。

    「兒子給皇阿瑪請安。」他跪下磕頭道。

    四爺笑著讓他起來:「上次給你的那本折子,現在看得如何了?」

    年羹堯的折子交上去後,皇阿瑪又給了他兩封蒙古部族乞婚公主的折子,讓他寫個條陳上來。

    皇阿瑪把折子給他看,讓他寫條陳,應該是看重他的才對。

    可弘暉總有一種隱約的感覺,皇阿瑪給他的這幾本折子並不是因為看重他,而是在……安撫他。

    前一本是軍務,可兵部和軍機處都已經商量過了,也有了定論。皇阿瑪讓他再寫,並不意味著會採取他的意見。

    他也知道,所以寫的時候更多的是揣摩皇阿瑪的意思,站穩自己的立場。所以他認為年羹堯可以壓一壓,而首功當屬十四叔。一來十四叔是當初領軍的大將軍,二來十四叔是宗室。

    他援引了當年康熙爺親征時的例子,當時的功勞確實是都歸了領兵的宗室。這本來就是康熙爺抬高宗室,打壓各姓氏大族的手段。

    年羹堯或許可用,但正因為要用他,所以才不能一開始就給他太大的功勞,不然喂大了他的胃口,日後再立大功就不好賞了。正因為要用他,愛惜他這良才美質,所以才要先抑後揚。

    這也是為年羹堯好。

    皇阿瑪看了他的折子後點評道:「年羹堯的事,你說得很對。」

    但卻絕口不提十四叔。

    弘暉不免忐忑。

    這兩本乞婚的奏折給了他以後,他翻看了往年撫婚蒙古的公主指婚折子,想了很久才敢下筆,但此時聽皇阿瑪問起,還是字斟句酌道:「兒臣資質愚鈍,只有幾分淺見……」

    他說著說著,就發現皇阿瑪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後面的竟然不敢再說下去了。

    四爺聽弘暉匆匆結尾,感覺複雜的看著這個曾經寄於厚望的兒子,或許是他求全責備了。

    「你說的很好,朕再想想。你去吧。」四爺溫和道。

    此時已經快到午膳時了,弘暉頭昏腦脹的出來,沒想到皇阿瑪竟然沒有留他用膳……

    李薇在那邊聽說弘暉走了,過來看四爺已經下了床,讓張起麟侍候著穿上衣服,到書房鋪紙磨墨好像準備寫東西。

    李薇道:「怎麼不留弘暉用膳?」

    四爺怔了下,筆下一停,道:「朕忘了。對了,弘暉這幾日忙,朕有事交給他去辦,你把弘昐叫進來,萬壽節的事,讓他給你跑跑腿。」

    李薇站住不動,看四爺還在看她,反應過來道:「現在?」她看了眼他面前鋪的紙,想他可能是打算寫點什麼,不想讓她看到,就道:「那我這就去讓人叫他,你別累著了。」

    此時傳話,弘昐過來時已經是黃昏了。

    四爺的身體看著是好多了,鼻子也不塞了,也有精神了,見弘昐進來請安,笑道:「今年的萬壽,朕還是打算在園子裡辦。你額娘一個人操心這些朕也怕累著她了,你就過來替你額娘打打下手吧。」

    弘昐經過戶部那件事後到現在都是閒著的,他也不要差事,四爺也不提他。現在弘昀忙他未來丈人那件事,他就給他幫幫忙,聽皇阿瑪這麼說就道:「額娘只管使喚兒子就是。」

    接下來的日子,弘昐就忙得腳不沾地。

    在圓明園辦萬壽節並不是頭一回,麻煩的就是要來回傳話。所以弘昐基本上是隔一天就要回一次京,上次有怡王叔等幫手,不過來回傳話的也是太監,怡王叔就坐陣京城統籌安排就是。

    弘昐跑得腿都細了,要做的就是把皇阿瑪的旨意傳到各府。他抓了弘時的壯丁,省得他一個人跑不過來。

    京中王公甚多,不是每一個都能被萬歲叫到園子裡去的。弘昐的二貝勒府這幾日客似雲來,都是來請托讓他幫著在萬歲跟前遞折子,說好話的,就是為了在萬壽當天能在園子裡有一席之地。

    李薇聽弘昐抱怨:「最奇怪的是烏拉那拉家的承恩公府和都統府都去找我了,他們怎麼不去找長春宮呢?再不濟找弘暉也行啊。弘暉也在園子裡啊。」

    「那你怎麼做了?」她問。

    「我給弘暉說了,這事還是應該由他去給皇阿瑪提。」弘昐的做法相當聰明,李薇放心了。這事他要是做好人去找四爺,四爺看在他的面子上是肯定會應的。

    不見四爺當著她的面都不肯說皇后的壞話?不管四爺心裡是怎麼想的,在外面他一直都是相當『厚待』皇后和烏拉那拉一族的。

    可是弘昐等了幾日也不見弘暉去找皇上,難不成他不打算管烏拉那拉族?

    四爺在聖壽前兩天才把烏拉那拉族給添進去一位,不過不是都統府,而是將要嫁個女兒給弘暉的承恩公府。

    李薇聽說後對弘昐說:「這下就沒你的事了,估計弘暉還是去找你阿瑪說了。既是母族,又將是妻族,弘暉怎麼都不會放任烏拉那拉族丟臉的。」

    烏拉那拉族的丟臉,就是弘暉和皇后丟臉。

    弘昐點點頭,他倒不覺得是弘暉跟皇阿瑪提了,而是皇阿瑪此時才想起來。

    ——他覺得弘暉已經越來越陌生了。

    勤政殿裡,張廷玉跪在一旁擬旨,深秋的宮殿裡陰涼得很,他的額頭上卻不停的冒出冷汗。

    十三爺也跪在下首,屏息靜氣,一語不發。

    四爺站著,手中捧著一柄明黃的聖旨,他沉吟半晌,道:「就放在圓明園的正大光明匾之後。待朕百年,爾等取出宣讀吧。」

    十三爺重重的把頭磕在金磚上,艱難道:「……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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