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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2章 旗主 文 / 多木木多

    天剛剛亮起來,稀薄的陽光透過牢房牆壁頂頭的一條小小的透氣格照進來。

    牢房裡還有意識的人都嗚嗚的哭起來。其中不乏以前一呼百諾的大人,也有腰繫紅帶子,招搖過市的大爺們。

    牢門吱啞一聲推開,兩個獄卒每人手提一桶冰冷的井水進來,挨個打開牢門進去看,有人屎尿不禁污了地面就澆些水沖乾淨,若是澆到趴在地上的犯人身上,個個都凍得哆嗦求饒。有那還能動的就連滾帶爬的避開,卻不敢對獄卒們有什麼不恭敬的地方。

    一個獄卒拿腳踢開一人,罵道,「還不快讓開,耽誤了爺的事,回頭大人就該拿老子出氣了,」

    挨個牢房看過一遍,雖然牢裡還是濁臭難聞,但明顯的污漬是都沒有了。有些犯人身上的血污了地面,粘在地上,使水沖不乾淨,獄卒就拿稻草蓋上。

    「行了吧?」一個道。

    「行了。」另一個把水瓢扔進空桶裡,把桶就手放在牆角。

    兩人出去到了門口跟其他牢頭獄卒站在一起,這時日已東昇,街上稀稀拉拉有了行人和小販。路邊有個挑擔賣炊餅的,香飄十里。門口等著迎接大人的幾個獄卒紛紛咽起了口水,一個還說:「這家餅放的是牛肉餡,真他娘的香啊!」

    一個牢頭喝斥他們:「都精神點!一頓沒吃能餓死你們啊?」

    獄卒們抖抖索索擠在一起不敢說話了,另一個牢頭出來打圓場:「行了,何必罵他們?我一早來也沒吃呢。」

    然後轉頭對獄卒們笑道:「都別著急,一會兒有你們的好處呢。別在心裡罵咱們折騰人,能在今天當差的都是走運的。一會兒等著瞧吧。」

    眾獄卒們紛紛點頭哈腰,有幾個靈醒的還笑道:「頭兒說的對!今天咱們來絕對虧不了!」

    此時已經有一些車悄悄停在了他們附近,有提著包袱的一看就是家中下人僕從,有嬤嬤隨從跟著的穿戴都不起眼,卻一眼就能看出是太太或奶奶的。

    人慢慢越積越多。一直到快要日近中天,他們大人的轎子才慢吞吞趕來。

    大人下轎,獄卒們都想上去巴結巴結,被牢頭們給攔了,道:「別不長眼!都回去好好站著!」

    獄卒們這才看到那些早就等在那裡的各路人馬都上前圍著大人,大人也是挨個應酬過來,有幾個婦人哭哭泣泣的,還拉著帶來的小孩子叫給大人磕頭。

    大人辭過眾人才過來,牢頭們和獄卒等人這才上前磕頭。

    大人擺擺手,漫不經心的說:「叫他們進去見見,也算是咱們積點德了。」

    積個屁的德!是銀子收足了吧?

    底下幾個獄卒都互相使著眼色,個個心裡都清楚呢。

    大人交待完就坐轎走了,他也是特意過來一趟的。等大人走後,那些原來等在門外的人此時才擁過來,個個都提著籃子包袱。籃子裡是酒肉,包袱裡是新的衣服鞋襪。

    人走前都有頓斷頭飯時,有家人來看呢,他們就省了,連個親友都沒的,他們也會送碗豬頭肉進去。獄卒們看得多了,也習慣了。

    這群人先給牢頭們塞銀子,牢頭們收足銀子滿意點頭,喊獄卒們領人進去。行到半途,多數機靈的都會再給獄卒們塞銀子,不給塞的實在是少數,那種的就別想多留,叫你們臨走前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好!

    有見到獄卒們對著裝酒菜的籃子嚥口水的,就有把酒菜中的整雞整魚分給獄卒的,更有懂事的一早就準備了兩份,一籃專給獄卒們預備好了。

    等見到牢裡髒污不堪,滿身傷痕的家人,牢中頓時哀哀哭聲一片。

    獄卒們雖然不敢避開,怕有人臨上刑場怕挨那一刀再自盡,但也不會就站在那裡聽人家哭。一個獄卒聽著裡頭不敢放聲哭的婦人,捂著胸口道:「天爺,這哭得也太慘了。」

    坐對面的獄卒給他倒了一杯酒,酒菜都是那些家人給的,說:「喝酒吃菜,管他球事?這些大人以前眼皮都不夾咱們一下的,現在還不是落到這個地步?這人啊,福氣都是有數的。以前享福的,今天就該遭罪了。」

    牢房裡,來人抖著手給躺在地上的人梳頭、淨面、更衣,再喂幾口酒菜。有帶孩子來的,叫孩子給父親磕頭。

    捱過一刻,獄卒們進來攆人。剛才還能言笑紛紛的牢中人在見到家人離去的身影時,無不呼天搶地,巴著牢門伸手哭叫,也有大聲喊冤,求皇上開恩饒命,更有張嘴大喊:「我有話說!我有話要說!」

    獄卒們才不管這些,他們兩人一個進來,把突然好像得了滿身的力氣,掙扎著不想死的人都綁成棕子,怕他們上刑場時再信口胡叫,都扳開嘴巴塞個木球。

    外頭一聲喊:「時辰到了。」

    獄卒們再死拖活拽的把人從牢裡拖出來,不少人掙扎著不肯出牢門,又因嘴被塞住無法出聲,只能嗚嗚的哭。

    牢門口有還不捨得離去的家人看到自家人被這麼拖出來,頓時就是哭聲一片,還有人想撲上來,幸好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已經到了,舉槍拿刀的把人都給攆開。

    一行人壓到菜市口,午時一到,劊子手排成一行,手起刀落,一個個腦袋滾地葫蘆一般落下來。

    遠處圍著瞧熱鬧的還有叫好的閒漢,近處跟過來的犯人家人個個哭得看不出人樣來。

    砍過頭後,屍首就留給家人收殮,監斬官和衙門的人都走了以後。圍觀的閒人也都散去,幾個雜役提著土筐和鏟子過來收拾血污的地面。一個老菜販挑著青菜經過,看了歎道:「砍得好啊,砍完就太平了。」

    李家門前停著幾輛車,李笙親自出來接帖子,抱歉道:「家父舟車勞頓,實在不能見客,見諒,見諒。」

    謝絕了所有前來拜訪的客人,李笙叫下人關上門,回到屋裡就見老覺爾察抱著重外孫在那裡比誰的牙少,李文璧在一旁撚鬚微笑。

    李笙趕緊避開,這翁婿二人就沒有合拍的時候。他額娘在的時候還能壓住,額娘不在他們這些人捆一塊也沒用。

    「老三啊,你跑什麼?」老覺爾察喊。

    李笙只好回來笑著獄:「我去看看大哥在幹嘛呢?」

    李文璧笑:「你大哥去看中午吃什麼飯了。」很遺憾啊兒子,你大哥已經跑了。

    李笙本來也想用這個理由的,只好說:「那我去叫他們做幾道郭羅瑪法愛吃的菜。」

    老覺爾察一邊張著嘴叫重外孫數他的牙,一邊說:「做什麼菜?記得給我煉一碗油渣子就行了。」

    老覺爾察沒別的愛好,最愛吃的就是油渣子。不管是羊油、牛油還是豬油,煉肥肉剩下的油渣子,他能愛就著小酒吃這個。

    李文璧笑著對老丈人搖頭:「唉,咱家兩位姑奶奶都說不叫您吃這個。」

    油渣子致癌!李薇懂事後發現自家郭羅瑪法居然喜歡吃這麼不健康的菜,就各種勸不叫他吃了,覺爾察氏也覺得家裡現在什麼肉都能痛快吃,幹嘛還跟以前似的抱著油渣子吃?

    她們倆統一了,其他人就不是問題了。

    老覺爾察白了女婿一眼:「行了,知道你安的什麼心。」

    李文璧繼續撚鬚而笑,轉頭對李笙:「給你郭羅瑪法做一大盆青菜,你大姐姐都說了,你郭羅瑪法這個年紀多吃青菜好。」通便。

    不等老覺爾察再說話,李笙趕緊應下溜了。躲到廚房就見大哥李藝果然在跟菜販算青菜錢,他看地上放了好大一捆,奇怪道:「這麼多啊?青菜不能放啊。」

    李藝客客氣氣從後門送走菜販,回來道:「額娘囑咐我盯著阿瑪吃青菜,郭羅瑪法也在咱們家,所以才買了這麼多。」

    到了吃飯的時候,老覺爾察和李文璧面前一人一盤燙青菜,都是長長的梗子一切兩半。老覺爾察一臉的嫌棄勁,李文璧雖然也不喜歡,但還是堅持著挾了一筷子,慢慢往嘴裡放,吃藥一樣嚥了,再對老丈人笑著說:「您也吃吧,這樣明天早上才能暢快些。」

    老覺爾察重重的冷哼一聲,李文璧照樣笑著,還對李藝說:「明後天就照這樣做,頓頓都要有。」

    李藝在路上時就天天勸阿瑪吃青菜,每回都難如登天,沒想到回家來後遇上郭羅瑪法,反倒容易了,趁機說:「有的,剛才那賣菜的菜販還帶了春韭菜,我買了一大捆,晚上給你和郭羅瑪法炒雞蛋吃,明天早上跟肉餡一起炒,配饅頭吃也香得很。」

    李文璧又想撚鬚,老覺爾察冷笑:「別裝了,你也煩得很。我家大姑奶奶也叫你吃青菜吧?」他挾了一筷子塞嘴裡恨恨的吃,「就你這樣的,漢人的說法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李文璧端起酒杯自斟自飲起來。

    他偃旗息鼓了,老覺爾察卻來了興頭,轉頭對重孫子顯擺起來:「我可跟你們瑪法不一樣!」

    重孫子們拍手鼓掌,喊道:「要看耍棍子!看耍棍子!」

    老覺爾察痛快道:「好!吃過飯就耍給你們看!」

    用過飯後,李藝強押著家裡這兩個老人都去歇個午覺,午睡起來老覺爾察就手握一根棍子在院子裡耍起來,家中小輩都圍著不住的叫好。等晚上塔福和費揚古也來了,在外孫子的叫好聲中也下場跟老父戰成一團,然後被老父用一根棍子給打趴下了。

    老覺爾察是一身的硬工夫,他當年是跟著順治爺他乾爹多爾袞一起進的京。進京佔了城門口的一套空房子後,一邊送信給家小叫他們趕來,一邊幹起了私活賺外快。

    他幹的就是等到深更半夜,京裡有想逃出去的大官的家眷或平頭百姓,悄悄的給他塞銀子,他再悄悄的把人送出城去。得來的好處跟城門口的人五五分成。

    等家小趕來後,他已經把家裡屋子下頭的地都挖空了好幾個深洞,藏了不少好東西。

    等天下太平了,他就借口老病不肯去打仗了,守著家裡的好東西。小時候塔福和費揚古能打遍整條街沒有敵手,就是從小叫他們阿瑪打熬的一份好筋骨。

    老覺爾察的好身手沒有跟師傅學,全是戰場上真刀真槍學來的,他教兒子也是先打,打完再教『我這麼打你,你應該這麼躲』,打個幾回塔福和費揚古就算還不會反擊,也學會怎麼躲了。

    等躲能輕鬆躲過去了,就該學怎麼打回去了。

    小時候塔福和費揚古出門後,身上的青紫有八成是老覺爾察揍的。

    所以他們打別人從沒吃過虧。

    老覺爾察打了兩個兒子,拄著棍子站在院子裡沖李文璧招手:「過來,叫我瞧瞧你的功夫長進了沒?」

    李文璧撚鬚呵呵。他剛娶了覺爾察氏的時候,也是聽丈人說要教他功夫,挨了兩個月的打後知道躲著丈人走了。老覺爾察非說挨得還不夠,後來他知道兩個大舅子從剛會走一直到十j□j還被丈人拿著棍子打得像個孫子以後,就再也沒聽過丈人叫他學功夫的話。

    老覺爾察意氣風發的哈哈大笑,指著李文璧:「不成氣啊。」

    李文璧繼續撚鬚呵呵,轉身悠然回屋,李蒼跟進來想勸勸阿瑪別跟郭羅瑪法生氣,李文璧問他:「明天就把你郭羅瑪法送到園子裡去吧?他心心唸唸就是想見見你大姐姐啊。」說完一歎。

    李蒼想說園子畢竟是四爺的園子,再說郭羅瑪法在這裡住得挺開心的。

    李藝後腳進來,搶了弟弟的話說:「行,那明天我送郭羅瑪法過去吧。」

    第二天,一大早的蘇培盛就到園子裡來了。

    李薇剛跟孩子們用過早膳,高興的說:「爺真的這麼說?」二格格幾個也很高興,弘昐他們連去讀書都顧不上了。

    蘇培盛彎腰笑說:「是,爺說了現在出門也沒什麼妨礙了,李主子要是還想在園子裡住就住著,要是想回府裡也行。」

    府裡有福晉,她當然更願意住在園子裡。

    弘昐幾個興沖沖的都想馬上出門了,李薇扮起嚴母來道:「先把今天的功課學了,下午想出去就去吧。」

    弘時還沒歡呼,她就說:「你不行。」

    李檀也打算告辭了,李薇叫他先不要著急,弘昐說:「就是,你不用著急。下午我出去,先送你回家。」

    把男孩都趕去讀書了,女孩也去投壺了——這是李薇想來想去的一個室內遊戲,比唸經撿佛米好,也沒什麼技術含量,就是面前擺一個半人高的敞口細頸的銅壺,拿一把沒有箭頭的箭站遠了往壺裡扔,壺頸細,扔不進去幾根。插滿拿出來算看誰中得多,扔到外頭的和中得少的都要受罰。

    既能動一動身體,叫她們免得悶在屋裡久坐不動,也能調動熱情,人越多越好玩。

    孩子們都走了,她讓蘇培盛坐到身前,細問:「爺現在還忙嗎?什麼時候回來?」

    蘇培盛斟酌著說:「忙,爺昨晚上也才歇了不到兩個時辰。不過爺也說了,這兩天就到園子裡來看看李主子和小主子們。」

    李薇這下放心了。

    蘇培盛從正院退出來到茶房喝茶,玉瓶過來塞了個荷包給他,道:「這些日子辛苦蘇爺爺了。」

    「不辛苦,不辛苦。」蘇培盛舒了口氣,看也不看荷包就順手塞進懷裡,放下茶碗起身說:「行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們好好侍候著李主子,雖說園子裡比府裡管得鬆了,也不能太沒規矩。」

    玉瓶屈屈膝,慇勤的笑著送他出門:「小的們不敢,蘇爺爺就放心吧。」

    蘇培盛慢悠悠走在前頭,笑道:「這話不算對,我放什麼心?也不算錯,你們丟臉,就是丟李主子的臉。李主子不好了,咱們誰都好不了。」

    玉瓶怔了下,總覺得這話聽起來不對,還想再問,蘇培盛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拱拱手笑著說:「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你們好好侍候李主子吧。」

    玉瓶又攆了幾步,回來一路都在細品蘇培盛的話。

    回屋就悄悄跟李薇說了。

    「主子說,蘇培盛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薇聽得心裡發顫:「……好像是……在給我提個醒?」

    玉瓶也是這麼想,先說叫他們別給李主子丟臉,再說李主子不好了大家都不好,聽著好像只是平常話,但話裡話外就不是吉祥話。

    玉瓶心如擂鼓,李薇也是七上八下的。

    到了下午,先是李藝把老覺爾察送來了,弘時正不高興呢,老覺爾察一手棍子使出來,叫他近不了三尺之內,弘時登時就被迷住了。圍著老覺爾察說要學棍子,錢通找了個小棍子給他,真就一招一式的跟著老覺爾察比劃。

    李薇就把上午蘇培盛說的事給暫時忘了,她在一旁拍手叫好時,玉瓶匆匆過來說:「主子爺到了。」

    她看這一老一小玩得正開心,四爺過來至少還要洗漱換衣服,要是累了也未必就會立刻見人,就把玉瓶留下看著他們,她先去迎一迎四爺。

    四爺確實累了,皇上圈的人都砍完了,首惡既誅,從犯也皆伏首認罪。殺了一批,流了一批,京裡頓時少了不少的人氣。

    但這樣一來,蹦躂得歡的都消音了,暫時沒找到頭上的也都縮了。

    雖然皇上接下來是什麼意思還沒人知道,可暫時確實是沒事了。至少他也有空先出來喘喘氣。

    李薇趕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先去洗漱了。她就在外頭等著,聽說他還沒吃東西,就叫人去準備午膳。

    屏風後,四爺聽到她在外面的聲音,笑了下,叫侍浴的太監去喊她進來。

    李薇只好解了外頭的衣裳,洗去胭脂,取下釵環,挽袖子進來侍候他洗澡。屋裡其他的人都輕手輕腳的避出去了。

    屋裡熱氣蒸騰,一會兒她臉上、脖子上已經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水珠,胸口的衣服也被水打濕了,露出裡面的肚兜。

    他泡夠了,伸長手一個個解她的領扣,然後湊過來在她的胸口親了一口,歎道:「好久沒抱抱你了。」

    嘩啦一聲,他從桶中站起來,跨出桶抱起她上了榻。

    一場如急風驟雨般的歡愛,停下時她喘得就像剛跑過三千米。

    耳中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連外面的聲音都聽不到了。回神時他正在說話。

    「……皇上把鑲白旗給我了,下午咱們就回府,在那邊接旨方便。」四爺支著手臂伏首看她,大手緩緩撫過她的身體。

    她此時才覺得害羞,側身雙腿團起,一手護著胸,清了清喉嚨說:「下午就回去?那現在就叫人先回府說一聲吧,弘昐剛剛才走。」

    「嗯。」四爺漫不經心的應了聲,拉開她的手臂壓下去,「沒事,我叫人跟著弘昐呢……」

    ……

    榻上的水滴下來,砸在地上,滴滴答答的一陣急,一陣緩,和著榻上似哭似泣的哽咽,叫人聽了臉紅耳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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