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7 文 / 多木木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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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大街多是市井小吃,不入大雅之堂。
來往的都是些販夫走卒,在這裡端著個大海碗,吃麵喝湯就燒餅,有座就坐著吃,沒坐就蹲著吃,地上垃圾堆在牆角,引來一堆蒼蠅嗡嗡嗡的。
可九爺他們這等龍子鳳孫,吃慣了精工細緻的上等佳餚,就覺得在這裡吃飯真是別有風味。
羊肉楊是這附近賣羊肉比較有名的一家鋪子,門口掛一羊頭,一天能賣十七八隻羊。九爺所說的定位子,也只是叫兩個下人提早一步來佔了個桌子。他跟十四到的時候,裡面已經擠滿了端著碗的食客,一見兩位爺過來,紛紛避讓,免得貴人們嫌他們骯髒。
九爺叫人事先叫好了菜,他們一到就送了上來。坐下後,九爺先給十四倒酒,不忘說:「這是酒仙居的梨花白,你九哥特意叫人去買的。」
十四昨晚上在莊子上就沒吃好,早上又是餓著肚子趕回來的,坐下就毫不客氣的吃起來,連九爺給他倒酒,他也是接過來喝了,再把空杯子推回去。
九爺不樂了,重重放下酒壺說:「合著我成侍候你的了?」
十四吃得兩腮鼓起,噗的還要笑,九爺嫌棄的讓開,道:「行了,行了,吃你的吧。跟你四哥沒給你飯吃似的。」
他本意是想引十四說說莊子上的事,誰料十四面色如常,跟沒聽到似的。
十四風捲殘雲般吃得七七八八了,九爺還一筷未動,他嫌這桌上太難看,不能他吃十四的剩菜吧?他叫:「掌櫃!把這裡收了,再給爺上一桌!」
趁這個時候,他問十四:「你不是去你四哥的莊子上了嗎?他跟你說什麼了?」
他什麼都沒跟我說,我這麼說,你信嗎?
十四知道自己是說不清的,他說到天邊也沒用,索性乾脆裝高深,一字不吐,只是搖頭歎氣。
他這副樣子叫九爺看了很想抽他,見他擺架子擺個沒完了,九爺拍桌子道:「你倒是說啊!」
十四長歎一聲,還沒繼續裝高深,外邊過來一匹馬,他抬眼一看像是他府裡的人。那人滾下馬來,撲到他腳下,連磕三個響頭,哭道:「主子爺,您快回去看看吧……咱們大格格……沒了……」
十四一時沒反應過來,他還在愣,九爺聽明白了,趕緊站起來拉著他道:「快走!十四!」
回到府裡,伊爾根覺羅氏已經哭得暈過去了。完顏氏坐在大格格的屋裡等著他。
十四衝進來,牛喘著在屋裡找,半天才看到床上空空如也,他嘶聲喊:「怎麼回事?!怎麼不告訴爺?!」
完顏氏平靜的看著他,說:「昨天下午病了的,喊肚子疼,爺不在,叫了太醫過來看,說太小不敢給藥,讓去掏松樹下的螞蟻窩,用大楓葉和香茅草煮成水給她洗。」
「晚上叫奶娘陪著在床上躺著。我和伊爾根覺羅氏都守著,守了一夜。早上起來有點精神了,太醫過來看了,開了劑藥,熬出來剛餵了一劑,孩子還是喊疼,不等再把太醫請來已經不行了。」
十四牛目圓瞪,雙眼佈滿血絲,拔出腰刀喊:「哪個庸醫治的?爺砍了他去!!」
完顏氏不敢相信他到現在還是這樣,恨得含淚道:「你早幹什麼去了?孩子病了,昨天找不著人,今天一回來又跑了,我叫人去喊你,你都不肯過來看看!」
「你要早說孩子病了,我還出去嗎?」十四更恨,一腳把完顏氏身邊的桌子踹翻了。
完顏氏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沒想到他這麼混蛋敢在屋裡動手,雖然只是踹翻了桌子,也嚇得她連哭都不敢哭了。
十四是火氣上頭,桌子翻倒屋裡一片亂後,他見完顏氏嚇傻了,外面丫頭太監也都圍上來,不敢進屋就縮在門口探頭探腦,雖然這事是完顏氏理虧,他現在也不能拿她問罪,只好恨恨的出去。
旁邊的角屋裡,伊爾根覺羅氏剛才哭暈了叫扶到這裡,這會兒她看著十四爺直衝出去,都沒想過問她一句,不由得更是心如死灰。她的丫頭怕她有個好歹,狠勸道:「格格千萬保重自己!福晉是故意不叫主子爺回來的,主子爺又年輕沒心機,看不穿這後院裡的事,咱們小格格不能白白沒了啊!!」
伊爾根覺羅氏躺在那裡,木然流淚,丫頭使勁掐她的手心虎口,可她就像感覺不到痛一樣。最後丫頭也撐不住,伏床痛哭。
她這才像回了神一般,悠悠道:「不哭,我不會尋死。我活著,才能報仇。」
丫頭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小格格才兩歲,是急症就這麼沒了。十四爺靠不住,福晉雖然沒下黑手,可也沒什麼好心眼。
這時,外頭有人端了碗藥來,剛才伊爾根覺羅氏暈過去,完顏氏就叫人熬了碗安神湯給她。丫頭接過來,不知道該不該給伊爾根覺羅氏。
伊爾根覺羅氏伸手:「給我。」她一仰而盡,很快就睡著了。
送藥的丫頭去回話,屋裡,完顏氏的奶娘正在哄完顏氏。
奶娘拍著完顏氏的背說:「好主子,沒什麼,十四爺不是真心的……」
完顏氏卻依舊有些心顫。小格格一下子沒了,更顯得她當時的小心眼惡毒起來。本來只是想拿捏一二,何況太醫都說要是順利的話,兩劑藥下去就好了。誰知一劑藥吃完就不行了呢?
十四爺的話直指要害,叫她越想越心虛。小格格一個女孩家,養大也是撫蒙古的料,她幹什麼想不開去害她?
但這話再有理,她也不能拿出來辯解。
想起十四爺手握腰刀站在屋當中對她大吼的樣子,就叫她嚇得直發抖。
奶娘看她這樣,叫她躺下歇歇。出來就悄悄問人十四爺去哪裡了?
門房的人說只見十四爺騎馬出去了,去哪裡不知道,跟的人還沒回來說。不想不到半天,八爺和九爺就把十四爺拖回來了。原來十四爺衝出去就跑太醫院去了,幸好九爺一直跟著,看他一臉要殺人的樣子,連忙喊來八爺一起來勸他。
勸不住就只能拖回來了。
在十四的府上鬧騰到天黑,連八福晉都來了,見一府的人都倒了,完顏氏不知是心虛還是被十四爺嚇的,躺下後再也起不來,一問就流淚。伊爾根覺羅氏怕她鬧騰,也用了安神湯更有睡著。十四火氣沖天,回府後又抱著酒杯不撒手,喝了吐,吐完接著喝。
八福晉只好先把這一府的事給擔起來,想叫九福晉也過來幫把手,叫九爺給推了,道:「她能管什麼用?八嫂人能幹,就替十四弟料理了吧。他那小格格才兩歲,連個墳都不能點,明天就要送出去,這事多著呢。」
八爺夫妻兩人一起從十四那裡回來,都累得說不出話。
八爺歎道:「叫這事一打岔,也不好再問十四了。」
八福晉洗漱後上床,道:「爺看是不是十四故意躲事?不想跟你們說才借這個裝樣子?」小格格沒了是傷心,可女人哭個沒完是正常,男人也哭個沒完,還是當著外人的面使勁哭,這就不合常理了。
八爺緩緩點頭,道:「開頭是真傷心,後面就有三分做戲了。」
兩人相顧無言,最後八爺歎聲:「快睡吧,你明天一早還要去十四府上呢。」
完顏氏是徹底躲了,縮在屋裡病得起不來。八福晉到底把九福晉給拖上了,兩人一起寫貼子,雖然喪事不能辦得太大,但還是要知會親友。
小格格在府上停了三天,第四天抬了出去。四爺接到消息也到了,見十四府上掛著白幡,不由唏噓。
十四坐在堂屋,看著臉像是水腫了一樣,發虛發白,兩個眼泡腫得像核桃那麼大,失魂落魄的沒個人樣。
來的人挺多,四爺進來時眾人紛紛行禮。他走到十四面前,歎了聲,在他肩上拍了拍。
十四眼一紅,眼淚又淌下來了,四爺一見就皺眉,低聲喝道:「你看你像個什麼樣子?哀毀過甚,這就是你的孝道?」
來了這麼多人,就這一個罵他的。倒把十四的眼淚給罵回去了,低頭在身上摸手帕,四爺抽出自己的扔給他,十四拿了在臉上胡亂呼嚕一把,鼻音濃重的說:「……都是我不好,她沒的時候,我都沒回來看看她。」
四爺深深的歎了口氣,拍著他道:「這次知錯了,下次改過就行。你要是捨不得她,就多給她做些道場,替她積些陰福。」
十四抽泣:「我拿了二千兩給皇覺寺了,叫他們給她念八十一遍《地藏經》。」
四爺道:「我給你再添三千兩,你好好的,別叫娘娘擔心。」
十四一聽德妃又掉淚了,四爺看了心煩,又覺得此時罵他,有些罵不下口,只好當沒看到。
「我還沒給娘娘說呢……」十四說這話時就看著他四哥。
四爺歎道,說:「我叫你嫂子進宮一趟,告訴娘娘吧。」
十四想起完顏氏,有些恨她,也不提叫完顏氏進宮的事,只說:「多謝四哥了。」
出了這檔事,再回莊子上也不合適了。四爺這就回了府,因怕喪事晦氣,所以他連弘暉都沒帶,其他的人自然也都在莊子上,只有福晉跟著一道回來了。
車馬到了府門口,四爺吩咐蘇培盛去侍候福晉,不想蘇培盛回來傳了福晉的話。
他道:「福晉主子問您,這一會兒晚膳是不是去正院用?」
四爺想著還有十四的事,就點頭道:「跟福晉說,一會兒我去看她。」
府裡因為大小主子都不在,只有一群格格留下,所以內外門禁十分嚴格。元英回來後,衣服都顧不上換,先叫人去準備晚膳,再看府上的柴炭等物夠不夠。
陪她回來的丫頭忙去問留下來的丫頭們,回來道:「聽說大嬤嬤知道了十四爺府上的事,前天就吩咐了,現在樣樣都是齊的。不獨咱們這邊,主子爺的前院也是一樣。」
元英坐下道:「大嬤嬤想得周全,晚上拿我的份例賞她,就說她辛苦了。」
她換好衣服,定了晚膳的單子後,再等了兩刻才見四爺過來。
她忙迎上去,問:「爺在前頭洗漱過了嗎?這裡有備好的熱水。」
四爺擺擺手道:「我換過衣服了,你坐下,有事跟你說。」
元英聽說是去永和宮跟德妃說十四家的事,應下後說:「十四弟妹病了,不然這事她去說最合適。」
四爺道:「我是十四的親哥哥,你去也合適。明天就遞牌子吧,咱們早點忙完了,早點回莊子上去。」
「還回去?」元英怔了下,見四爺看過來,忙說:「我是想現在十四弟府上正亂著,咱們留下來幫把手,不是正合適?」何況十四府上出了這樣的事,四爺還掂記著避暑納涼,也太不講兄弟情了,只怕會引人詬病。
四爺不想跟她說這裡頭的事,講起來就複雜了,只是道:「十四也太經不住事了,叫他忙一忙,也好長進一二。」
元英還是覺得這說不過去,有叫人拿喪事長進的嗎?
可他擺出一副不想談的架勢,她也沒再勸。
等坐上飯桌了,四爺一眼掃過桌上的菜,就叫蘇培盛把肉菜全撤下去了,桌上頓時只剩下了寥寥幾道素菜和幾道麵點、甜湯。
看他安之若素的用膳,元英也沒說再添幾道菜的話,只是心裡不免嘀咕。說是在意十四爺家的事,又還記著回莊子上去,要說不在意吧,又擺出吃素給十四爺家早夭的小格格積福的樣子。
叫元英實在不知道這位爺心裡想的是什麼。
用過晚膳後,上了茶來,四爺端起抿了口就放下要走,元英趕緊問:「爺,今晚就歇在這裡吧?」
四爺猶豫了下,還是搖頭道:「你歇著吧,我前頭還有事。」
他知道福晉這是想留下他,可他今天晚上實在沒有風花雪月的心情。
元英也只能說一次,他不應,她就只能送他離開。叫她再三懇求他留下,那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
她就不明白了,為什麼他連留下一次,給她個面子都不行嗎?
四爺回到前院,洗漱後跪在圃團上給十四的小格格誠心念了一遍《地藏經》,雖然這個孩子的去世並不是他的過錯,但在他順勢陷害十四時,這個孩子沒了。他的心裡難免有些過不去,好像冥冥中自有天意,大人們的陰晦事,卻報應在了那個小孩子身上。
他看著虛空,暗暗道:天尊在上,愛新覺羅·胤禛誠心懇求,萬千報應,只求報應在胤禛一人身上,胤禛願意損壽十年,保我的孩子們平安無憂。
蘇培盛一直守在外屋,見四爺在唸經更是不敢驚動,還交待外頭的人都不許大聲,小心避開這裡,免得打擾了主子爺。
四爺念完經準備歇息了,想起還留在莊子上的素素和孩子們,問蘇培盛:「也不知道莊子上你李主子他們怎麼樣了?」
蘇培盛道:「奴才叫人去莊子上送信了,想必這時李主子已經知道主子爺一時半刻回不去。」
四爺歎了聲,叫人吹燈退下。
素素應該在擔心著他吧?
莊子上,李薇突然想起四爺,不知道十四爺府上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三阿哥催她:「額娘快搖啊。」
李薇回神,抱起簽桶搖了搖,搖出來張簽子,二格格撿起來塞到三格格手上,說:「你快念。」
因為四爺和福晉都回去了,莊子上到底不是府裡,李薇就在回過四爺後,把大格格和三格格都給挪了過來。她這邊的院子大得很,叫府裡的三個女孩全都住到了後罩房去。弘暉和弘昐都在前頭,四爺不在,就叫這兩員小將在前院坐陣了。
大格格還好,三格格看著就有些怯弱。李薇怕她剛來放不開,害怕也不敢說,就帶著他們一起玩遊戲。十四爺府上沒了個小格格的事都沒給孩子們說,怕嚇著他們。
一晚上遊戲玩下來,三格格看著是放鬆多了,只是李薇發現她有個習慣,做什麼事都愛先往左側看一眼。
今晚坐在她左側的是四阿哥,見這位姐姐頻頻扭頭看他,四阿哥就拿手裡的點心給她,一晚上下來,三格格至少被四阿哥餵進去五、六塊點心。因為她接了點心也不敢放下,於是全都吃了。
李薇發現後唬了一跳,三格格一看就是身體弱得很的人,不知道她平常晚上吃不吃點心,一口氣吃六塊會不會積食。她就叫人拿了山楂丸給她吃,這東西酸酸甜甜,治小兒積食最方便,像糖一樣。
後來她也想到了,三格格看的人應該是她的奶娘嬤嬤。可是她們進屋時,李薇嫌屋裡人太多空氣不好,就叫人都下去了,只留了玉瓶和玉盞侍候茶水點心。
後面,李薇就老想三格格的事。她有些看不慣三格格叫嬤嬤管成這樣,一舉一動都受嬤嬤轄制,這樣僕大欺主還是小的,孩子不就叫管傻了嗎?日後一輩子都毀了。
按說她是側福晉,管三格格也可以。這事也可以算是做善事了,視而不見叫她良心不安。
問題是她擔心這是不是她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三格格養在福晉那邊,她現在跳出來非說福晉養得不好。或者她不說福晉養得好不好,就是要橫插一手來管。
……這是不是顯得她沒事找事?
還有,她真的不是沒事找事嗎?
再說,三格格心裡真的會感激她?她看不慣嬤嬤管她,三格格自己感覺呢?要是她插手把嬤嬤都給攆了,再教三格格自立自強,三格格會不會覺得:你就是在欺負我!
做善事再結下仇,那也太虧了。不求她報答感激,別是白眼狼就行啊。
想了一晚上都沒結果,她想我就再看幾天,四爺說這幾天都回不來,再看看三格格的奶娘嬤嬤待她如何,真是過分了她再管也不遲。
就是管也可以不明刀明槍的管,迂迴些,只要達到目的就行。反正她也不圖三格格的感激,就是圖個自己心安。
打定主意,李薇終於能放心睡覺了。
……對了,四爺在府上不知道有沒有被福晉和格格們圍追堵截呢?
她翻了個身,心想眼不見為淨,她都聖母到開始操心三格格的心理健康問題了,四爺睡個別的女人……回來一定不能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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