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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9不讓不讓就不讓 文 / 多木木多

    洗硯是三爺書房裡侍候的小太監,因為他出身江南,長得一臉的文人氣質,就算穿上太監的衣服往那兒一站,也是文質彬彬。

    其實他說話結巴人又不夠精明。

    三爺使慣了他,覺得在書房侍候的人不必太聰明,笨點安全,結巴的不會沒事就出去閒話,就一直留著他。

    多少人都說洗硯這是燒了高香,爹娘給他留了張好臉。

    可今天早上洗硯已經挨了兩回罵了,一次是嫌他端茶慢了,一次是嫌屋裡沒燒火盆。其他人都怕挨罵跑完了,就剩下他一人守在書房門外,其餘的小太監都躲在茶房裡,偷偷勾頭看他。

    屋裡,三爺又氣沖沖的喊他:「人都死哪兒去了!」

    洗硯一哆嗦,茶房門口探頭出來的幾個嗖的一下全都縮回去了。他苦哈哈的垂頭進去,三爺指著屋裡的火盆說:「一點腦子都不會動!早上爺說冷是太陽沒出來屋裡寒氣重!現在太陽都掛天上了你也不知道把這盆拿出去!熱得你家爺一身汗!滾!滾!滾!」

    洗硯不忙著跪下求饒,先趕緊把火盆給端出去。

    今天早上三爺凌晨起來後就在書房裡轉圈,然後就喊他說屋裡太凍想凍死你家三爺,洗硯就馬上起了一個火盆送進去。跟著就是剛才了。

    茶房躲著的人聽見洗硯在書房裡又挨罵,個個捂著嘴偷笑。

    有一個道:「該!讓他老往咱們爺跟前湊!」

    另一個跟著道:「本來就傻,還老霸著咱家爺身邊不走,早晚罵死他!」

    第三個探頭往外看,連連招手:「快看!快看!洗硯端著火盆去院後頭了。」他扭頭對其他人奇怪道,「他怎麼不拿進來熄?」

    幾人面面相覷,一起笑道:「怕是嫌咱們腌臢,入不了他洗硯大爺的眼。」

    「滾球去!怕咱們笑話他是真的!」

    一屋人窩在一起小聲偷笑。

    另一邊,洗硯提著火盆到後面水井處,先拿火鉗子把燒紅的炭撥開,炭堆下飛出來一團灰白的絮。

    洗硯木著臉,把灰撥出來,從一邊挖了一捧樹下的花泥,把灰和在裡頭,再倒點火盆底燒化的炭灰出來,仔細和到都看不出來一點端倪了,他才鬆了口氣。

    三爺待他好,他心裡明白著呢。人都說他傻,他就傻給所有人看。他對主子的忠心只要他自己心裡明白就行。古人都說士為知已者死,他雖然是個太監,也想學士人那樣為三爺盡忠。

    拿火盆蓋子把火盆給熄了,他就手隨意放在牆角,這才回到書房。三爺站在書桌前,看容色有些不愉。他也不湊近,垂頭肅手站在屋裡角落處。

    半晌,三爺歎道:「茶。」

    洗硯上前捧了一碗茶放在他手邊,然後看看三爺再無吩咐,可也沒有攆他出去,只好再縮回角落裡。

    三爺早把屋裡還有一個人的事忘了。

    前幾日,他的侍讀陳夢雷給他帶來了一個消息:太子與江南曹家勾聯,私截賦稅。

    陳夢雷等人在江南文人中間名聲很好,三爺早在幾年前就暗示他們可以結交士林。幾年下來,銀子花了不少,三貝勒胤祉好文善文的名聲也流傳出去了。本來他是想這樣慢慢加深自己在江南文人中的印象,誰知陳夢雷居然扔了這麼大一個餡餅給他。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三爺直接被這巨大的j□j震傻了。在書房窩了幾天才算收拾出一絲理智來思考:這個消息有什麼用?

    首先,若真的屬實,這絕對是件大案。

    其次,他如何從中得出好處?

    有那麼一瞬間,三爺想的是拉下太子。但這突然冒出來的野心並沒有讓他多激動,而是想到這個的自己把他自己嚇到了。

    他居然也想取太子而代之嗎?

    跟著他想:他能承擔太子這樣的位置嗎?

    想到這裡,三爺馬上冷靜下來了。太子是從襁褓中就被冊立的,是皇上與眾臣工從小一步步教導出來的,至今未見昏庸、少才等劣跡。

    如果這樣的太子都會掉下來,三爺不相信自己上去會無人詬病。仔細想想就覺得他自己渾身毛病,前頭致他被削爵的剃頭就把明晃晃的『不孝』戳他腦門上了。

    哪朝哪代都沒立過被皇上斥為不孝的太子。

    三爺失笑搖頭,長出一口氣。歇了自己有望做太子的心,他就更加冷靜了。

    但知道這麼個大把柄,他也不捨得不用。

    可威脅太子是以臣欺君,以下凌上。以太子的心機城府,三爺自認不敵,就不做這個白日夢了。換句話說,太子不知道幾年前就開始暗地裡挖皇上的牆角,威逼重臣,這份魄力!

    他還是修自己的書吧……

    扭頭看還是曹家更好欺負一點,就是坐到江南總督的份上,也是愛新覺羅家的奴才。三爺捻著下巴上剛養出來的美須,想著能不能讓曹家給他在江南尋一些方便?陳夢雷等行事起來也添幾分助力?

    但是想起曹家是皇上的家奴……他又遲疑了。

    為難了幾天,今天三爺實在忍不住了。這個消息現在不像個大餡餅,倒像個麻煩!他是捧著嫌燙手,吃著怕燙嘴,扔了又可惜得不得了!

    他拿著陳夢雷送回來的一冊所謂『江南才子的新作』,握在手裡不知如何處置。

    「來人!想凍死爺嗎?」

    ……

    火盆中燎起尺高的焰,漸漸把那十幾頁的新書燒成了一團灰。

    三爺一直看著,心卻漸漸平靜下來,整個人都放鬆了。

    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終於不用煩心了。三爺靜靜喝了碗茶,起身準備去換換心情,一轉頭看到洗硯畏畏縮縮躲在屋角一個大花瓶的後頭,想起這幾天罵了他好幾次,三爺也有些感覺挺丟面子的。

    一直自詡文人,拿下人撒氣真是太那個了。

    三爺清了清喉嚨,皺眉道:「躲在那裡幹什麼?」

    洗硯心裡一緊,趕緊麻利的過來。

    三爺也不看他,說:「真是沒一點眼色!瞧著爺心情不好還不機靈點!」

    洗硯侍候三爺也有十幾年了,知道這算是三爺向他『賠不是』,雖然連罵帶糟踐的,意思他能明白。

    洗硯憨憨的笑笑,低頭連聲應是,心裡感動得不行,自家三爺就是這麼好的一個主子,心軟善良。

    三爺又嫌他笨了,懶得再罵他,抬腿往田氏的院子裡去。

    剛進門,田氏軟腰細步的從屋裡出來,媚眼一瞪,沒好氣道:「可算是想起我們娘倆兒了!」

    三爺以往還有心情哄哄她,這些天睡不安寢,食不知味,到這裡是想享受下軟玉溫香,放鬆放鬆。結果兜頭就是一句埋怨。

    到底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

    三爺站定,嫌惡的看了田氏一眼,轉身走了。洗硯緊緊跟上,小聲問:「爺,咱這是去哪兒?」

    他罵道:「蠢東西!爺的好心情都被你糟蹋完了!牽馬來!爺出去溜溜!」

    身後田氏不想他隔了好長時間沒來,一來在門口打個轉又走了,緊追幾步攆不上,紅著眼圈咬唇看著三爺大步走遠。

    四爺府裡,春末夏初時節,各院都在折騰著掃春。冬天的衣服放起來,人人都換下厚重的棉袍,穿上裌衣。

    書房那邊在曬書,弘暉和弘昐都有不少自己的書了,四爺帶著他們在前院和花園裡敞亮的地方,一邊曬書一邊考他們的學問。

    三阿哥該往前院搬了。四爺早就給他挑好了院子,傢俱擺設都是新打好的,裡面桌椅書架也都是他親自看的。另有四個小太監陪他玩耍,四個大太監照顧起居。

    因為從弘昐起,李薇就把奶娘的幼子與阿哥一起養,三阿哥就與其中一個奶娘的幼子通明玩得不錯,早就纏著她想叫通明去前院陪他。

    他的奶娘都是四爺從鑲白旗下包衣選出來的,這家對四爺是忠心不二,奶娘也向李薇表忠心說願意讓兒子進來侍候三阿哥,當個廝跑腿的都行。

    李薇猜出她此時這樣表示,都是因為今年弘昐滿六歲了,四爺把給他挑好的哈哈珠子給他了。

    雖然弘昐不去上書房,但哈哈珠子也是必備的。不然他日後出門,身邊只有太監跟著也不合適。哈哈珠子幹得是小廝的話,比起無家無累的太監,哈哈珠子身後通常都有家族支撐,算是阿哥們從小的班底。

    所以弘暉身邊的哈哈珠子就是他的母族,烏拉那拉家的人。

    李家人丁不旺,四爺看不上,嫌會誤了弘昐和三阿哥的前程。雖然他已經看好一個位置準備推李文璧上去,但給李文璧的先生師爺等人也說了,李先生出去唬人可以,一看就挺像個讀書人的,家世也算不錯,家裡有個女兒是貝勒府側福晉。但是這人實在是提不起來。指著他造福一方就算了,為人只能算中平。

    四爺身邊能拿得出手的太少,李文璧的中平想想也不差了,能收一忠心之人也不壞。於是還是打算把他送出去先當個知州。

    他在京裡,熬了幾年也只是個翰林院的修撰。出去四爺一口氣給他弄了個從五品。

    李文璧的出身其實是很討文人喜歡的。漢姓,漢軍旗,非奴出身,娶個老婆是滿人。一手搭滿,一腳踩漢。科舉出來,在翰林院呆了好些年。為人平淡,不慕富貴,不功利。

    只要他能在趙縣安安穩穩的待滿三年,無功無過,四爺就能把他慢慢往上推。能到哪一步,現在還不好說。

    所以弘昐這邊的哈哈珠子全是四爺門下奴才家的孩子,用誰也不如用自家奴才放心。

    如今弘昐雖然有了自己的小夥伴,對弘暉進宮沒人陪他玩的事也忘得差不多了,知道三阿哥要搬過來還是高興壞了。奴才再好,也沒親兄弟好啊。

    三阿哥的奶娘看到弘昐身邊的人後,才起了近水樓台的心。她鼓動著自己兒子親近三阿哥,這邊也對李薇不停奉承,甚至願意就此留在府裡當個嬤嬤。李薇會答應也是看在跟她打一個主意的奶娘還有另外三人,但能成功打動三阿哥的只有這個奶娘的兒子。

    她身邊也不乏聰明的奴才,三阿哥是府裡的男孩,日後前程自然比她這個額娘要好得多,想巴著他的人不會只是這一個。堵不如疏,她教二格格是利用權勢壓服,教三阿哥自然不能原樣照搬。

    李薇是想趁著三阿哥年紀小還在自家府裡,先把能吃的虧全吃了,出去自然就有準備了。他是男孩,她不能護他一輩子。

    四爺的意思也是人來就接著,是忠是奸日後自有分辨。

    他驚訝的是她的想法,道:「你倒是狠心捨得。」

    她拿現代常說的話來解釋:「獅子和雄鷹都會把孩子推下山崖。我不盼著三阿哥日後真能成才,只是想叫他少走些彎路。」小時候挨騙可能只是一塊糖或一個玩具,大了受騙就可能被騙走身家性命。

    當然小孩子時的友誼比較純粹,看得天大的事大概就是『她背後說我壞話了嚶嚶嚶……』,當娘的安慰起來也容易『那咱不跟她玩了乖乖不哭』。

    等成年後『那孫子背地裡造我的謠讓我在單位待不下去』,這時家裡大人大概也只能安慰他看開點/換工作太麻煩你這工作找得不容易/你也造他的謠!

    總之,犯錯吃虧要趁早。

    當感覺已經錯不起,虧不起的時候,多數後悔也來不及了。李薇就感覺自己現在是這個階段。

    就算現在四爺聽了她的『驚人之言』表示讚賞,她也要說蘇起來沒以前開心了。

    現在他摟著她,手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她的背,她就知道他這時在思考事情,這時她只能乖乖的保持安靜,最好把自己當成百福,被主人摸毛就好幸福。

    以前這個時候她會想『我只要能在此時安慰他就好』,現在她卻想『要是能開解他就好了』。

    她不再滿足只是做一個擺設,開始想在他面前表達自己的想法,更深入的參與他的生活。

    這種想法很危險。可更危險的是這不是偶爾才冒出來一下,而是當他來找她時,她越來越深刻迫切的想要這麼去做。

    就像一杯水倒滿了它肯定要溢出來,如果說她以前把對四爺的感情和期待一直控制在八分滿,現在它已經快裝不下了。

    要麼,四爺給她換個大杯子,讓她能繼續往裡倒感情。要麼,她的感情溢出來,四爺不收,浪費掉。時間久了四爺就會嫌她煩了。就如倒灑了水的桌面,誰也不會覺得這樣的桌面好可愛。

    她在跟自己狂奔如草泥馬的野心做鬥爭,理智的韁繩就快拉不住了。她真希望這時來個什麼事打擊她一下,說不定她就會縮回去了。

    「爺,你在想什麼呢?」這嘴肯定不是長在她身上的!

    李薇問完就後悔死了,埋在四爺懷裡裝死。

    就算再怎麼好奇也該管住自己啊,分擔四爺的心事神馬的聽起來就很找死有沒有!

    四爺被她打斷思路,倒是沒生氣,嗯了一下道:「也沒什麼……」就是直郡王最近很奇怪,一見他就一臉『老四你不厚道』的意思,可又不說。

    三爺最近脾氣一時陰,一時陽。雖然本來他就比較愛酸,話多招人煩。但現在特別愛刺人。上次他沖老七借馬,老七捨不得借就推脫,他張嘴就是:「知道你離不開馬,出門都要騎,要不是府裡不夠大折騰不開,估計在府裡你都能騎著不下來。」

    老七當時臉就黑了,扔下句這也算是當哥的?甩袖走了。

    他走後,老三看著是話剛出口就後悔了,卻死撐面子臉陣紅陣白的,還跟他們這些沒走的人說:「我看老七這樣才不像當弟弟的。」

    這下連老五都看不下去也走了,就他還留著。

    不等他開口,老三就說:「老四你要是想勸我就閉嘴。」

    所以四爺也沒說話。可三爺的這個樣子實在讓人想不透。最近皇上心情好,一個勁的找直郡王,餘下連太子都沒理,何況他們幾個?

    說他是嫉妒皇上寵愛直郡王吧,以前也沒見他爭聖寵爭得這麼掉份啊。

    三爺府裡最近也沒聽說孩子出事了。

    左思右想找不到理由,四爺只好先記下。若真有事,早晚能瞧出端倪來。

    這些都不能跟素素提,她在府裡什麼也不懂,給她說還要解釋半天。四爺懶得費那口舌,拍拍她道:「沒什麼事。」

    李薇一邊覺得鬆口氣,一邊覺得好失落。

    隔了兩日,四爺去了永和宮。德妃提起今年選秀的事,道:「皇上已經定了五月要出巡,帶誰還沒定。我看你府裡也沒幾個頂用的,正好趁這次給你挑上一個,你看如何?」

    四爺無所謂,道:「全憑娘娘作主。」

    等他回府就告訴福晉,道:「屋子先收拾起來吧。回頭你再進去看看娘娘,問清楚是個什麼章程。」

    福晉應下。

    四爺轉頭來了東小院,提起府裡要進新人的事。

    李薇正抱著他的衣服,聞言把衣服揉成了鹹菜乾。玉瓶在一旁看著乾著急,趕緊再去開箱拿件新的來替換。

    四爺本來仰頭等更衣,嘴裡道:「嗯,今年選秀,娘娘說給我指一個。」等半天不見給他換上,睜眼低頭一看,李薇手裡那件衣服已經不能穿了,比他換下來的這件還難看。拿下去不但要洗,還要燙平整才行。

    他無奈的看著她,「素素……」

    李薇剛才是一陣無名火冒上來,好不容易才回神,一看他的眼神,再看手上的衣服,頓時好尷尬!

    四爺輕笑,自己接過玉瓶手裡的衣服換上,把她手裡死攥著的衣服抽出來扔到玉瓶懷裡,讓其他人都下去後,他摟著她道:「這是又醋上了?人還沒進來呢。」

    李薇緊緊抱著他的腰,心裡發狠道:再來一個排姐也不讓!

    跟著她想,之前還想著來個刺激能讓她縮回去,這下可好,刺激是有,卻激起的是她的鬥志。

    人生果然處處是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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