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87新年宴前 文 / 多木木多
一個小太監提著燈箱縮著脖子站在乾清宮東暖閣左近的茶房前,茶房外間留著燈和爐子,裡間黑漆漆的。
小太監屏住呼吸,小聲叫:「梁爺爺,該起了。」
屋裡梁九功早就醒了,正在閉目叩齒吞津,心裡默數了一百下,剛好聽到小太監叫起的聲音,他清了清喉嚨,嗯了一聲。
小太監這才進來,從茶房的茶爐上提下熱水,兌好再送到裡屋來。
梁九功已經坐起身,小太監放下銅盆過來跪下替他穿鞋。
洗漱過後,梁九功就著熱茶吃了幾塊茶房裡昨天的桂花糕,干撲撲的糕噎得他直瞪眼,連咽幾口茶才順下去。一盤糕吃完,他漱過口,哈氣聞聞無異味才放心。在主子跟前侍候,一天三頓飯他都不敢吃實在的飯菜,生怕帶了味或者牙縫裡沾上點菜葉子惹了主子的眼。
點心嘛,甜香味花香味的,漏點味兒出來也不要緊。
出門前,梁九功問小太監:「昨晚上聖上歇得好不好?」
小太監低頭道:「聽著是就歇了兩個時辰,後頭就醒了。」
梁九功歎氣,提腳出屋,快步往暖閣去。
皇上年紀漸大,覺越來越少了。
暖閣外侍候的人都起來了,各屋各房的都摸黑站著,等皇上起來才好上去侍候。以前皇上不起來他們也能點燈幹活,可梁九功發現皇上的覺越來越少後,就不許他們在皇上起床前點燈,多黑都待摸黑幹活,還不能有動靜。
幸好能在乾清宮侍候的都是能人,不多時大家都練了一雙夜貓子眼。現在他們這邊去外頭挑人進來,都要先試試在不見一絲光的屋子裡能不能不漏一滴水的倒好一杯茶。
梁九功一到,所有人都統統矮半身的行禮見福,但是沒人開口,全都是啞稱,宮女們低眉,太監們打千。
梁九功草草一擺手,所有人退開給他讓條道。有幾個太監退到了暖閣的窗子邊,讓梁九功瞪大眼睛狠狠一指,全都屈腿矮下來。
人影子照上窗子上,擾了主子的覺怎麼辦?
別看屋外一堆人,硬是鴉雀無聲。梁九功站在門前,提起一口氣,輕聲輕語的喚了聲:「萬歲爺,該起了。」
屋裡,康熙躺在榻上,雙手虛握放在腹前,連蓋在身上的被子都是紋絲不亂的。他昨天睡下前還在想奏折上的事,今天醒得又早,只是看窗外的天色還不到起的時候。以養身來說,每天人必須要睡夠時辰,不然亂了作息,人就沒精神,對身體也不好。
所以,他也不起來,閉著眼睛躺著。可越躺越精神,只好繼續盤算奏折上的事。
不知怎麼的,今天他想到了直郡王。大概是昨天在席上看到直郡王喝悶酒吧。
康熙在心底長長的歎了口氣。保清是他的第五子,在他之前已經死了四個阿哥了。當時大清入關還不到五十年,每天一睜眼,天下就全是造反的。康熙那會兒還真想過要是坐不穩這皇廷,他們滿人大不了退回關外去。
可想到要放下這唾手可得的江山,康熙反而不甘心了。他想他要是真帶著滿人再被漢人攆回去,日後見了先帝順治爺,他萬死難辭已罪。
他給胤褆起名保清,想把這大清的國運跟這個兒子連在一起。他想,要是老天讓大清來坐這個江山,就不會收走這個兒子。
結果從胤褆起,阿哥們漸漸都能活下來了。
康熙總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啟示,天在告訴他,大清的江山是穩固的,愛新覺羅坐這個皇位是天命所歸。
所以,封胤礽當太子是順理成章。在康熙心裡,大阿哥直郡王並不比胤礽輕多少。這個兒子勇武,能幹,直爽又不失心機。他深受滿人愛重,是他大清的巴圖魯。
直郡王成親早,前頭幾個孩子都是康熙二十幾年落地的,那時太子那邊還沒好消息。康熙能記在心裡的皇孫頭幾個全是直郡王家的,不過直郡王運氣不好,雖然孩子都是嫡出,前頭幾個卻全是格格。
看在康熙眼裡,反而覺得這證明直郡王這輩子都只是個賢王的命。不然,太子比他得孩子晚,可長子卻生在他前頭。這不是命是什麼?
人是抗不過命的。康熙學貫中西,卻總覺冥冥中自有天意。直郡王命數如此,讓人不由歎一聲時也,運也,命也。
康熙疼愛這個兒子,自然發現昨天他在席上喝悶酒。他還讓梁九功送去了一碗羹,讓他進點別的緩緩酒勁。
直郡王並不傻,康熙自然知道這個兒子看著魯直,胸中卻不乏丘壑。直郡王的大格格康熙二十七年生,今年也有十六了。早幾年直郡王就時不時的試探說給大格格瞧了什麼人家,可康熙一直沒鬆口。
宮裡的公主除了德妃的五公主,其餘全撫了蒙古。康熙不肯在後宮宗室進蒙古女人,慢慢滌清蒙古人在滿人間的血脈,卻也不能就真把蒙古扔出去不要了。蒙古是大清的一道屏障,他是既要防著,又要拉攏。
直郡王家的幾個格格正好長成,填了宮裡公主青黃不接的坑。康熙是早盤算好的,連人選也圈了好幾個,差別只在往蒙古哪裡分。
科爾沁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母族,把直郡王家的大格格指過去,皇上也是存了私心想照顧、抬舉這個孩子。
其實不止直郡王家的,現在幾個較大的阿哥家有幾個兒子他暫時顧不上,反正時候到了自有他們的阿瑪替他們上折子請封。但有幾個格格,他是已經看好了的。
只是想得再好,昨天見到直郡王喝悶酒,康熙的心就軟了。
這個兒子重情,看他這麼久府裡只寵愛嫡福晉一個就知道了。大格格是他們夫妻倆的第一個孩子,難免捨不得。
康熙想著,大格格的事只能讓保清受委屈了,二格格就順著他,讓他自己找人家吧。也算是全了直郡王的一片慈父之心。
梁九功叫起時還不到三更,皇上這麼些年了一直是這個時辰起來。他有心想讓皇上多歇一會兒,可孝心再重也抵不過皇上的板子。
他在外面一叫,康熙就睜開眼,道:「進來吧。」
梁九功只聽到皇上的聲音就對著門虛行了一禮,道:「奴才冒犯了。」然後輕手輕腳的把門提著緩緩打開,門邊的銅頁子雖然上過油,可他每回都是小心著,避免推門時發出刺耳的聲音驚擾了主子。
進去後,跟在他後面的宮女先把點好的燈送進殿內。從外到裡,漸次把殿內照亮。這也有個規矩,不能一開始就先點主子這邊的,不然屋裡亮,屋外黑,人一走外面黑洞洞人影亂晃?幾百年的宮殿什麼事沒有?只這乾清宮就死了多少前明的皇帝了?哪怕只為討個吉利,燈都要點的讓大家安心,主子舒服。
燈慢慢亮起來,梁九功才在皇上的御榻前跪下磕頭請皇上起身。
康熙在帳內嗯了一聲,梁九功才叫宮女們慢慢把帳子攏起來。棉袍和鞋是早就烘熱的,侍候皇上穿好下地,先不忙送上洗臉梳頭漱口的東西,而是先侍候皇上去官房方便一二。出來後才是洗臉漱口這一大串。
都收拾好了,皇上先去打拳,面朝東站著吐納一番,回來再換一套衣服。這才算真正起來了。
此時外面天還是黑的,康熙歇過一氣,起身往南書房練字去了。梁九功躬身在後面跟著,乾清宮的大姑姑在外面衝他使了個眼色,他虛點頭示意看見了,大姑姑才走。
康熙習慣自己磨墨鋪紙,他在書桌前站定,裁一張紙端正的鋪好,選一塊墨錠,拿硯滴加水,然後徐徐磨墨。這一磨就是小一刻鐘。此時除非軍國大事,不然誰也不能擾了皇上的興致。
梁九功見皇上磨上了,就悄悄退了出來。
大姑姑正在茶房外探頭,一見他就招手。梁九功小跑著過去,兩人進茶房掩上棉簾子,梁九功才問道:「一大早的,哪個孫子又不省心了?」
大姑姑也是覺得這事出的實在不是時候,道:「積些口德吧,是周答應。前些日子就有些蔫蔫的,昨晚上不知用了什麼,又吐又洩的。她大小也算個人物,皇上那邊一慣也喜歡她的侍候,只是大年下的不好處,我想著是把她給暫時挪到雨花閣後頭去。」
梁九功道:「那還不趕緊挪?誰知道她這是沾上什麼了?過不過人呢?」
大姑姑沒好氣道:「你當我不想挪?」然後壓低聲音,「雙答應攔著呢。」
梁九功也泛愁了。
要說他是可以不把這群小答應們放在眼裡的,她們充其量也就是皇上閒的時候放在嘴邊的零食,擱外頭就是通房大丫頭的份。皇上再怎麼寵,也不會抬舉她們。沒見個個都喝著藥呢?
可這些丫頭片子個個都通著天呢,梁九功也犯不上跟她們為難,見面也是姑娘姑娘喊得親熱極了,個個都跟他親孫女似的。沒留神讓這群丫頭在枕邊叨叨上一句,說不定就在皇上那裡落了不是了。
大姑姑說完就等他的示下,梁九功度著皇上那頭練字也要小半時辰,道:「得,我跟姑姑走一趟吧。」
穿殿過門,答應們都住在乾清宮後面的下人房裡。說白了她們也不比宮女們高貴多少,不過是能侍候皇上罷了。
下人房這裡可熱鬧得多,答應們是一人一個屋,平常也少串門。都是嬤嬤提點過的,誰也不會把這裡當自家院子東走西串。今天倒是難得,梁九功沒走近就看到一間屋子外站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他沉著一張臉,大姑姑錯後他一步,兩人站在屋外三尺,兩雙厲眼一掃,圍著的人都竄了。梁九功見人走了也不打算放過,對大姑姑道:「都是閒的,大年下不好罰他們,先記著吧。」
大姑姑道:「這點小事就不勞動您了,有我呢。」
兩人進了屋,外屋沒人,只見裡屋躺著個人正要掙扎著起來。梁九功左右看看,嫌這屋裡不乾淨就沒坐。過了會兒,一人扶著另一個站不起來的出來了。
扶人的那個是雙答應,身上穿的跟宮女一般無二,就是外罩了一件桃紅的比甲,這是皇上賞的料子。她長得鵝蛋臉,柳眉下是盼顧生輝的一雙眼。
見著她,梁九功一臉心疼的道:「我的乖乖,你是幹這個的嗎?」
雙答應淺淺一笑,並不答話。以前梁九功見周答應時也是沒口的誇,親熱極了。此時周答應病得臉都脫了形也不見他瞟一眼。她們這些答應命都薄,不抱團在這宮裡一天都活不下去。
梁九功也不是一點表面功夫都不做,好話又不費錢?他看著周答應嘖嘖道:「好孩子,別跪了。瞧你這樣,爺爺看了可真心疼啊。」
周答應一直在打寒戰,她還是掙扎著跪下,靜靜的磕了幾個頭,抬起臉來,兩行清淚掛在頰上,哀求道:「梁爺爺,大姑姑,求你們別把我挪出去。」
梁九功是太監要避諱一二,大姑姑上前硬是把她架扶起來,周答應病得渾身無力,掙不過只好被她按在凳上,大姑姑道:「姑娘,不是我心狠。你是侍候萬歲爺的,這前後屋也就二十多丈,姑姑也不拿話嚇你,真有點什麼,你全家的腦袋都不必要了,咱們這一院子的都得陪你砍頭。」
她扭著周答應的臉,讓她去看雙答應:「你這姐妹為了你都跟我頂了兩天了,你忍心叫她陪你死?」
雙答應年青膽氣壯,插話道:「姑姑,我不怕死。」
大姑姑看也不看她,繼續勸周答應:「再者說,挪出去也只是叫你安心養病。你在萬歲爺心裡住著呢,誰能拔了去?等養好了再回來,咱們漂漂亮亮的繼續侍候萬歲爺不更好嗎?」
周答應心裡是害怕,但也知道她在這裡賴不了多久,到時候大姑姑叫人把她嘴一塞,用被子一裹抬出去,她連喊都喊不出來。只是人都惜命,死到臨頭怎麼會不求一求?
她讓大姑姑的好話勸得也想,要是萬歲爺記著自己,他們也不敢不給她好好治。
大姑姑又添了一句:「你要實在不放心,怕萬歲爺忘了你,就叫你這好姐妹多在萬歲爺跟前提幾回。你信不過我,還信不過你這好姐妹?」
這招禍水東引把周答應的心全牽到雙答應那裡去了,果然周答應立刻像望救命稻草一樣看著雙答應。
雙答應也察覺不對,可此時也只好說:「只要萬歲爺叫我,我一准記得提你!」
大姑姑抿著嘴笑,順手替周答應理一理睡亂的頭髮。
周答應淚如雨下的拉著雙答應的手:「好妹妹,姐姐這條命全托在你身上了,你記著,可千萬不能忘了我!」她死死拽著雙答應的手。
雙答應一是被她催逼,二是熱血上頭,直接跪下起了個誓,違誓死無葬身之地。
大姑姑笑道:「這可放心了吧?我的小姑奶奶們,快都別鬧了,趕緊收拾收拾東西,你周姐姐早一刻挪過去,也能早一刻安心喝藥休養不是?」
雙答應此時已經發現被大姑姑三言兩語陷進坑裡去了。周答應日後要真有個不好,頭個恨的不她大姑姑,而是自己。皇上身邊多少人擠破頭?她雖然也算得皇上的心,可誰知道皇上樂不樂意聽周答應的閒話?要是皇上轉頭就把周答應忘乾淨了,她提得越多就是給自己招禍。
可事已至此,後悔也沒用。雙答應幫周答應收拾好包袱,懷裡被周答應塞了她所有的體已首飾,其中不少都是皇上給的。
周答應淚眼朦朧,撐著笑道:「妹妹侍候萬歲爺時記得戴上。」
送走周答應,梁九功替大姑姑震住了場子,見事了就告辭了。大姑姑讓人拿醋和石灰給周答應的屋子熏熏,屋裡的東西全都抬出去燒了。見雙答應站在門邊一臉憤恨,笑道:「姑娘回屋吧,這裡亂糟糟的,再污了姑娘的鞋。」
見雙答應摔簾子回屋,大姑姑心道,能耐得你!還跟姑姑我頂!真以為自己是個什麼人物了?
大姑姑回屋喝茶,這時秀答應悄悄進來,侍候著大姑姑用過鼻煙,還站在大姑姑身後給她捏肩。
秀答應道:「乾娘,雙兒不鬧了?她這人其實不壞,就是有些義氣。就跟那戲裡說的大俠似的,仗義。」
大姑姑讓她捏得舒坦,道:「秀兒,你別跟雙兒那丫頭學。她這會兒是義氣了,可你等著瞧,那挪出去的周眉領不領她這份情。日後的事,還難說的很呢。」
秀答應不知周答應屋裡的一場官司,笑道:「周眉哪兒會那麼傻?雙兒人單力孤,根本不可能攔著不叫她挪出去。這事就算求到萬歲爺跟前也一樣,雙兒能替她說話,就已經可以了。沒見這後面二十幾個答應,就雙兒一個站出來了嗎?她還能有什麼不足?要這樣還要記恨雙兒,以後誰還敢幫人呢?」
大姑姑笑道:「可不是?還是我們秀兒聰明靈透。好閨女,手上再使點勁,乾娘這肩啊可酸死了。」
南書房裡,康熙寫完大字,梁九功剛好回來。他這邊放下筆,梁九功進來,接過小太監捧上來的茶,先用手在茶碗外沿試一試冷熱,才送到皇上面前,然後不等皇上問就陪著笑說:「後面有點小事,大姑姑來叫奴才過去瞧瞧,幫把手。」
康熙喝了兩口茶,每口分三次嚥下,解了渴就放下茶碗。茶雖好,可他從不貪多。
練完字,康熙挑了卷書拿在手裡看,囑咐梁九功:「要是直郡王到了,領進來陪朕用早膳吧。」
梁九功喳了聲,趕緊退下去叫了他的徒弟:「跑快點,看直郡王到宮門沒?到了就叫他快著些!萬歲爺要跟他一起用早膳呢!」
皇上說要跟誰用膳,就不能讓皇上這恩寵落空。梁九功的小徒弟得了這話叫上人就跟踩風火輪似的往宮門處趕。
剛到宮門,就見直郡王和四貝勒一前一後的到了。
梁九功的徒弟也算是乾清宮的一角了,直郡王和四爺都認出來了。他站在宮門裡沖直郡王招手,直郡王跟四爺打了聲招呼,下馬就快步過去,問:「可是皇上有什麼吩咐?」
小太監大冬天跑得頭上冒白煙,牛喘一樣還能把話說清,道:「萬歲爺還沒用早膳,想您來了跟您一道用呢。郡王爺,咱們快著些吧。」
直郡王一點頭,也顧不上跟自己的福晉兒女交待,跟著小太監就走了。
他走後,直王福晉從騾車裡探出頭來,疑惑的遙望著直郡王的背影。四爺沒辦法,只好過來照顧著。
他一走近,直王福晉就把簾子放下了,叔嫂之前還是要避諱些的。
四爺隔著車簾子躬身道:「大嫂不必擔心,我看大哥是被皇上叫去了,應該沒什麼事。」
直王福晉想起大格格,哪裡能放心?心道皇上不是今天就要指婚吧?只好對四爺道:「多謝四弟,我這邊沒事。」
四爺還是不能就這麼閃人,轉到福晉那邊說了兩句,道:「你受趟累,先送大嫂去長春宮。孩子交給李氏帶進去。」
福晉聽了就下了車,去了直王福晉那邊。
弘暉在後面的車上,自己單獨一輛車,這也是四爺為了替他抬身份。他見福晉自己一人下車,正掀簾子看著,四爺過來叫他下車。
四爺道:「你額娘先跟你大伯母進去,一會兒你跟著側福晉。要幫側福晉照顧好弟弟妹妹,知道嗎?」
弘暉躬身應道:「兒子知道了。」
四爺再帶著他一起去李薇的車前,玉瓶瞧見了已經告訴李薇,她聽四爺說過後,就道:「我知道了,爺放心吧。」然後對弘暉道,「大阿哥領著弟弟們,手牽手不要跌跤。」
她讓弘昐先下去,再讓奶娘把三阿哥也放下來。哥仨一字排開,從高到低,一個牽一個。
弘暉已經被四爺教得很有大人樣,正色道:「請側福晉放心,弘暉一定照顧好弟弟們。」
李薇也正色道:「那我就全托給大阿哥了。」
說完真不管了。
等大格格和三格格下車後,她先檢查了遍三格格的衣服穿得嚴實不嚴實,再看大格格,都看過一遍後,領著這群小的沖四爺告別。
兩群人走的不是一條路,在宮門處就要分道揚鑣了。
四爺囑咐她:「路上可以走慢點,咱們出門早,天還沒亮呢。有些地方下人打掃不仔細,結了冰,扶著人走別滑著了。」
李薇應了,沒忍住小聲叮囑了句:「爺在席上也少喝些。」
四爺露出一絲笑,微微點頭。
往永和宮這一路並不難走。今年雪下得大,為了讓主子們賞雪,大部分的地都留著,只掃出來了走得幾條路。雪在月光下映得發銀光,星星點點的,沒有燈籠也能看清路。
弘暉進宮日久,變得有些嚴肅,走在路上只看前方,專心走路。倒是跟在他身後的弘昐和三阿哥沒見過這麼大的廣場院子,每回來都東望西看的不老實。前方領路的小太監見此,刻意放慢腳步,由著這些小主子們多賞一會兒。
弘暉想要提醒兩個弟弟,卻怕側福晉生氣,偷眼瞧見李薇並不在意兩個弟弟的行止失當,反而面露笑意,想了想,只是在他們兩個想去踩雪時清清喉嚨,看他們一眼來制止。後面直接牽著三阿哥的手,道:「哥哥牽著你走,這邊來。」
李薇就想笑,弘暉學聰明了,這樣既管束了三阿哥,又不會惹人反感。看來宮裡是養人。
到了永和宮,李薇對嬤嬤道:「我們福晉等等就到,請嬤嬤慢些通報,等我們福晉來了,再一同去給娘娘請安。」
嬤嬤躬身應道:「既然這樣,側福晉就在這裡坐一坐吧。」
出去後,嬤嬤去了永和宮正殿。德妃已經起來有一個時辰了,成嬪也來了,兩人正在說乾清宮挪人出去的事。
成嬪道:「聽說是病了有幾天了,一直忍著。大概是這些天吃了冷飯,一下子激出來就不成了。」
德妃念了句佛,歎道:「只望老天爺保佑她,別收了她的小命去吧。」
成嬪也歎氣,宮中女子的命真是比草都賤啊。乾清宮裡侍候的連個掃地的都比別處金貴,可又怎麼樣呢?
嬤嬤進來後就在一旁站著,德妃與成嬪停下,德妃問她:「是誰來了?」
嬤嬤道:「是四貝勒府的李側福晉並弘暉阿哥、弘昐阿哥、三阿哥和三位格格。」
德妃雖是疑惑怎麼是側福晉,卻沒多管,問:「怎麼不進來?」
嬤嬤笑道:「李側福晉說四福晉就晚一步,等四福晉到了再進來跟您請安呢。」
德妃點點頭,不再問了。
倒是成嬪小捧了一句:「這李側福晉倒是個懂事的。」
德妃淡淡一笑,道:「生得多了,自然就該懂事了。」
成嬪雖然只生了一個,卻並不嫉妒生得多的,何況德妃的話她明白。再不懂事的女人,孩子多了都要學著為孩子考慮。就算原本是輕狂的,這會兒為了孩子她也不敢再輕狂了。
兩人轉頭說起了別的,一刻後,嬤嬤再來通報,四福晉帶著側福晉和孩子來請安了。
德妃叫進,少頃,四福晉領著一群人進來了。
四福晉進來先告罪,德妃笑道:「這有什麼?你們來的本來就早,這也值得你告罪?快坐下用碗熱的暖暖。」
四福晉坐下後說了她去送直王福晉的事。聽說直郡王在宮門處就被乾清宮的太監叫走,德妃和成嬪這才略露出一點驚訝之色來。
乾清宮裡,康熙在東暖閣與直郡王用了極家常的一次早膳,膳桌上多數都是直郡王在宮裡時就愛吃的東西。
直郡王小時候偏愛吃肉,可宮裡養孩子怕傷脾胃,嬤嬤們都管著孩子們的嘴,肉也多是燉成湯或羹讓他們吃。直郡王嫌不過癮,康熙也疼愛他,他就總是挑康熙叫膳時賴著不走,上了桌就磨康熙膳桌上的肉吃。
康熙那會兒既怕好不容易養活的阿哥再吃病了,又實在磨不住他纏,就總是數著塊餵他,一頓只准吃三塊肉。
直郡王嫌三塊不夠,跟康熙撒嬌:「皇阿瑪,讓他們把肉切得塊大一點吧。」
康熙被他逗得笑得不成,從此乾清宮御膳房的肉切的都是一寸五分的塊,比別處要大三分之一。
今天這早膳桌上就多了一碗這樣的肉。
直郡王見康熙的膳桌上擺著一碗這個,三十多的人了,涎著臉沖康熙撒嬌:「皇阿瑪,賞兒子幾塊肉吧。」
康熙滿目溫情的看著他,見他如此,笑噴道:「你這孩子都多大的人了?」一邊親手把那碗肉端到直郡王的膳桌上。
直郡王嘿嘿笑,像幾輩子沒吃過肉似的連挾幾塊塞進嘴裡,抬頭看到康熙慈愛的看著他,連忙低下頭,滿心酸楚幾乎要湧出眼眶。
康熙心知他不是真的還像小時候那麼饞肉,只是兒子也是在向他表示,他沒有怨恨他這個皇阿瑪。
康熙想到這裡,心裡更是柔軟一片,把自己膳桌上的一碗湯也給他端了過去,囑咐道:「別光咽肉,干,喝口湯順順。」
直郡王趕緊就上幾口湯,像是被噎著似的紅了眼眶,笑道:「兒子在皇阿瑪面前丟醜了。」
康熙搖頭,不在意道:「朕連你小時候光屁|股的樣兒都見過呢。」
東暖閣裡,父子情深。
毓慶宮裡,太子端坐在桌前,問身邊的太監:「直郡王還沒出來?」
太監道:「是。」他看看擺在屋裡的鐘,道:「殿下,咱們也該過去了吧?」
太子輕笑,搖頭道:「再等會兒吧。」
他怎麼會這麼沒眼色呢?現在過去,不就打斷皇上和直郡王這對兒父子了嗎?
太監不知太子心中的思量,只見太子一臉平靜的品茶,他盯著鐘錶指針都快急死了。這都這個點兒了,誤了新年大宴可怎麼辦?
武英殿裡,人幾乎都來齊了。
阿哥們三三倆倆聚在一塊,三爺把帽子取下來在手裡轉著,沒意思的說:「今天真有趣哈。老大不在,太子也沒來。」
四爺眼神放空一臉『我什麼都沒聽到』,五爺低頭擺弄腰刀,七爺也學四爺眼神放空,不過他學起來更像出神。三爺見沒人接話,拍了七爺一下,道:「老七,想什麼呢?」
七爺無奈被他抓了壯丁,只好道:「弟弟想家裡那幾個小的不知道有沒有給娘娘添麻煩。」
四爺飛快的看了他一眼,成嬪在永和宮,七福晉一家自然也在永和宮。他現在有些驚弓之鳥的意思,聽七爺的話就要在心裡過一圈。
三爺白了七爺一眼,切了聲,想扭頭找四爺說話,就見這四弟眼神發沉,立刻轉頭找五爺去了。
「老五啊,」三爺道,「你都快把你這刀上的鑲邊給摳下來了。」話音剛落,五爺腰刀上鑲的一個金珠子真讓他摳下來了。
一圈兄弟全傻眼了。
三爺瞪大眼,不敢相信他的嘴這麼厲害。五爺拿著金珠不敢相信自己這手這麼賤!
四爺最先反應過來,道:「趕緊讓你家的人回去拿一把來!」過年的時候帶一把破刀參加新年大宴?
三爺是吃過剃頭的虧的,跺腳道:「你說你沒事摳它幹什麼?」
五爺人都傻了,還是七爺靈透,道:「回府也來不及了?看能不能去宮裡借一把!」
五爺的額娘是宜妃,這可比回府近多了。
五爺一拍腦門,轉頭就去喊貼身太監跑一趟宜妃的翊坤宮。這時九爺在旁邊看了半天,見自己哥哥慌的沒腳雞的樣,過來問:「五哥,你慌什麼呢?」
待見了摳下來的金珠,九爺看著自己五哥,不能相信他會這麼蠢,罵道:「你!你!你!」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見時辰已經晚了,九爺迅速解下自己腰間的腰刀往五爺手裡一塞,搶過五爺的繫在自己腰上。
五爺趕緊跟他搶:「老九!快給我!」
九爺罵道:「你還不快繫上!」見五爺急得誓要把刀搶回來,安慰他道:「沒事,我跪得遠,皇上未必能看到。等娘娘那邊的拿來了再換上就行了。」說著把腰刀往裡一掖,把袍子扯過來一點遮住。
五爺不肯:「別胡來!快給我!」他臉都嚇白了,眉毛一立擺出個哥哥樣來。
九爺壓根不理他,一竄就竄回後面去了。
五爺還要去追,被四爺一把拉住,前頭皇上的太監已經來了,皇上後腳就到,這時隊列裡有一點動靜都可能被皇上看見,再惹得皇上問起來,這事就發了。
五爺被他拉住還想掙開,他真掙扎起來,四爺絕拉不住他。兩人正要撕扯,上頭太監喊:「跪!」
呼啦啦所有人齊刷刷跪下。
得,現在也晚了。五爺跪下後還是急得冒冷汗,不停從眼尾掃後面的九爺。
九爺縮在八爺後頭,幾乎要把自己縮小一半。
剛才九爺過去是為什麼八爺不知道,但他回來換了個腰刀還是看到的。此時再做什麼手腳也來不及了,八爺只能刻意乍開手腳跪得大些,好把後面的九爺遮住。
上面,皇上終於到了。
太子和直郡王早到一步,已經入列。
康熙與直郡王一頓早膳用得溫情無限,心情如早上j□j點的太陽般燦爛。他臉上帶著笑,紅光滿面的上來,一眼就掃到底下的老九跪得縮手縮腳。
叫起後,康熙別的不說,先笑問九爺:「老九啊,你跪得那麼遠做什麼?走近些。」
五爺的臉色瞬間就變了,提起一口氣就要上前請罪。九爺一眼看到搶先一步出列,路過五爺時一腳踩在他的腳上。
警告過五爺後,九爺上前已經換了張笑臉,撒嬌道:「給皇阿瑪請安。」說著直接把腰刀捧出來,發愁道:「都是兒子不好,早上睡懶覺起不來,隨便拿了把刀掛上就出來了,沒留神這刀是早放在那裡叫下人拿去修的。進宮才發現已經遲了,求皇阿瑪恕兒子不敬之罪。」
康熙笑道:「這算什麼?」接過他捧上的腰刀看看,隨手遞給梁九功,道:「去給你九爺換一把新的。」
梁九功領命而去,不多時就拿托盤捧來一把新年前蒙古剛進上的新腰刀,這可比五爺那把強出幾座山去。
九爺一看眼就亮了,心道果然做好人有好報!
康熙見他眼亮,笑道:「就知道你這小子故意來貪你阿瑪的東西!快拿著滾吧!」
九爺千恩萬謝,繫上腰刀雄赳赳的回列,站定後才暗暗鬆了口氣,抹汗暗道:今天這關過得可真輕鬆啊。
五爺在前頭也是直到此時才放鬆下來。
去宜妃宮裡求刀的小太監此時也回來了,遠遠看到這一幕就等了會兒,直到開始入席才趁亂過來,把藏在懷裡的刀露給五爺,問:「爺,這刀……」
五爺無力的擺擺手,道:「還給娘娘去吧。」這會兒已經沒用了,誰還能掛兩把腰刀?
小太監苦著臉應道:「是……」這一大早就遛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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