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二三事 文 / 南山南
三月的芙蓉鎮沁潤在雨水裡,霧氣氤氳。洗衣娘們擔著衣服從宅子裡出來,踏在青石板上是一抹抹冷冷的綠,柳樹剝出的芽沾染了幾分細細的水粒子,細看像遠山上未化的雪,一碰,卻又化了,遠遠地去了。街上的挑夫踩著泥漿子遠遠地來了,身後紅紅的燈籠在風裡雨裡招搖著,吊著長長的一口氣,被霧氣侵濕了,只剩下一抹紅紅的影子,是長街姑娘的胭脂,似折下的十里桃花,和著光的影子,引人入勝。
高宅內,二太太對著鏡子正在搽胭脂,白晃晃的鏡子映著紅紅的臉,似乎是覺得左邊的顏色深一些,便伸手去準備沾一點水,卻覺得水涼了,便就著嗓子吼了兩聲,開始聲音吊得老高,後來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便又低了下去。香蘭在廚房遠遠地聽到了二太太的聲音,便放下活計,憤憤地趕過來。後門口,阿福剛被攪醒了美夢,見了香蘭,便撲了過去,尾巴一晃晃地香蘭只顧奔了過去,一腳踹開它,它便哧溜地滾出去,打翻了一盆綠蘿,生生的綠色滾落到了地上,似是沾染了一絲煙火氣,在地上蹭出了一塊綠漬,青瓷盆便溜溜地跟著走。香蘭飛出去一步,一把抓住了它,伸手立回了原處。這樣,一顆心才放回了肚子裡。她抬了抬頭,青綠青綠的房簷,被歲月磨損了大半的好顏色,被剛才的聲音震了震,落下幾抹細細的碎屑,水珠順著往下滴。清晨的霧氣在堂子裡內外穿梭著,,老貓翻了個身伸了個懶腰,便從籐椅上跳了下來,圓滾滾的,一會兒便向著後房去了,不見蹤影了,彷彿剛才的聲音也不見了蹤跡,她便一路踢踢踏踏上樓了。
來了,來了,二太太。到了門口香蘭便停了下來,大口大口喘著氣,連忙探著頭,問道:二奶奶,您有什麼事嗎?她侯在門外,門內靜靜的,她懷疑是不是剛才聽錯了,沒有半點風聲。可這一會兒,她的心思全在後廚房那鍋湯裡,彷彿就盛在她的心窩裡,一滾滾地冒著泡,眼看著就要撲出來了,她看到大太太那張臉浮在上面,突然像被砸中腳似的叫出來:二太太,最後一個太字生生被壓了下去,門砰地打開了,門軸發出吱呀的慘叫,聲音刺穿人的耳朵,她打了個冷戰,下意識退了一步,低著頭,門像蒲扇一般在風中晃悠了兩下,起了一陣風,在她的袖子上蕩了蕩。二太太的聲音辟里啪啦地砸下來:吵什麼吵,一個下人也會耍臉子了。她的臉因用力掙開而扭曲了,香蘭想要說什麼,諾諾地抬頭,身子卻更彎了,落在地上,坍下去的一片影子。
二太太倚在門上,身後撲出一陣陣脂粉味,幹幹的,在空氣中流動著,嗆得人眼淚直淌。裹著一身墨綠色錦緞旗袍,花朵印在上面遠看像塌下去的印章,她脖子上滾著一圈象牙白,被下頜壓得皺在一起,酸酸的綠色從脖子一路流到腳踝,彷彿沾染到空氣裡,惹得香蘭鼻子一涼,淚水便就著雨點淌了下來,杳無聲音,只聽得外面淅淅瀝瀝的雨,砸著天井上的鐵盆匡當地響,落在房頂上像細細的鼓點,雨點也似冬天的雪粒子。沙沙的,空氣裡充盈著稠稠的濕氣。一陣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上來,二太太微收了臉色,雙手環在胸前,眉頭抖了抖,細長細長的,襯著一雙丹鳳眼吊得老高,仰了仰脖子,脖子上的衣褶子便自己撐開了。
大太太早,香蘭向前挪了挪步子,大太太便停下了,走到跟前說:你先下去吧。香蘭便退下了,身後她們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有意無意的,低低的,天井開著一束生澀的玫瑰花,在雨中無奈地搖了搖頭,斜著眼冷冷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