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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晴圓缺 戀風塵(四十) 文 / 琉璃帝

    相逢一醉風雨散,虛幻大千兩茫茫

    離離漸漸長相憶,此情不關風與月

    一日,我、淑慎由北小街走到下窪子眺望,只見白茫茫一片,也辨不出田原路徑,遠遠望見鄭親王府的怡園,琪樹參差,煙嵐回合,重重的層樓耀目,隱隱的高閣凌雲。望了一會,只見對面一輛馬車來,車沿上坐的看見了,先跳了下來,隨後看是一個公子,也要下車。

    淑慎等連忙止住,那公子便挪出身子,生得香雕粉捏,玉裹金妝,原來是《鬱金香》上最小的那個宋春書。我恂問道:「你從那裡來?」

    春書道:「我從怡園回來,你們也到怡園去麼?」淑慎笑道:「我們是看雨景的,也就轉去了。」

    我想了一會,說道:「我們何不就上小街那個酒樓坐坐,也可望望野景。」

    春書滿面春風道:「如果你們高興,我也奉陪。」

    淑慎嫵媚一笑道:「很好。」

    就轉回車來,到了小街,有個館子,內有兩座樓,系東西對面。我等上了東樓,今日天雖寒冷,樓上卻沒有風。淑慎索性叫把窗子開了,也望得好遠地方。點了菜,三人閒談了一會。

    春書道:「這月裡我和鄭親王幾個人,在怡園三日一聚,作消寒會,今日是第六會了。每一會必有一樣頑意兒,或是行令,或是局戲。今日鄭親王要叫我們做詩,出了個《冷雨》題目,各人做七律一首,教鄭親王考了第一。」我微微一笑,道:「你記得他的詩麼?」春書道:「我只記得他中間四句。」即念道:

    荏苒歲月覆過往,白駒過隙一抹傷。

    終散雲煙冷璇凝,直道相思了無益。

    都說他運用靈妙,不著一死句,所以勝於他人。」淑慎聽得入了神,問道:「你的呢?」春書愁眉苦臉道:「我的不好,也記不得了。」我笑著道:「只怕你是最後一個了。」

    春書嘻嘻的笑道:「被你一猜就猜著。」

    淑慎歎了口氣,意味深長道:「這難怪他,他方才十五歲,若教他學上兩年,怕趕不上他們?」

    春書淡淡道:「我原不肯做的,他們定要我做,今日大家的詩,都也沒有什麼好,但就弘歷的與我倒成了平手,因為弘歷在我之上,我在之後,反正以後再不做這不通詩了。等我學了一年,再與他們來。」

    然又說道:「我們戲班裡來了兩個新角色,一個叫芳官,一個叫蓉兒,你們見過沒有?」

    淑慎驚奇說道:「前日還說起兩人來,剛說時就有人來打斷了,沒有說下去。」

    我問道:「這兩人怎樣?」

    春書讚道:「好極了,那個芳官,與柳卿不相上下。那個蓉兒,與上官慕容難定高低。此刻都還沒有上台,但一天已有三五處叫他。前是當今皇上見了,也大加賞贊,即賞了好些東西,把他們的衣服通身重做了幾套。這兩人是要大出名的。就是芳官脾氣冷些,不大好說話。」

    這邊正在談心,忽聽對面樓上,窗子一響,也開了。我等舉目看時,見一個美少年,服飾甚都,身穿鴞鶴裘,頭戴紫貂冠,面如冠玉,唇若塗硃,目光眉彩覺有凌雲之氣,舉止大雅,氣象不凡。看他年紀,不過二十餘歲的光景,帶了四個公子,倚著樓窗而望。

    我和淑慎公主暗暗吃驚:看他這品貌,足可與芳官匹敵,真是人中鸞鳳。遠聞他口音,也像江寧人,卻又有些揚州話裡頭。再看那四個公子,卻非名下青線,不過花中凡艷。淑慎認得一個是蓉兒,那三個都不認得,因問春書。春書笑了笑,道:「穿綠染貂的是玉華,穿紫蘭花衣的是纖雲,穿水獺衣的是浩宇。都是幽夢班的。」

    只見那位少年,將這邊樓上望了一望,也就背轉身子坐了。聽得那些相公,燕語鶯聲,觥籌交錯,好不熱鬧。這邊三個人相形之下。頗自覺有些郊寒島瘦起來。

    遠遠聽到那美少年說道:「我曾聞用人說,戲班以紫禁、江寧為最。但我聽興許大多數戲班,儘是些老角色,唱昆腔旦一個好相公也沒有。在園子裡串來串去的,都是那殘兵敗卒,我真不解人何以說好?」

    纖雲道:「我們這一戲班,是堂會戲多,幾個唱昆腔的好相公總在堂會裡,園子裡是不大來的。你這麼一個雅人,倒怎麼不愛聽昆腔,倒愛聽亂彈?」

    那少年冷笑道:「我是講究人,不講究戲,與其戲雅而人俗,不如人雅而戲俗。」又聽得那玉華講道:「都是唱戲,分什麼昆腔亂彈。就算昆腔曲文好些,也是古人做的,又不是你們自己編的。亂彈戲不過粗些,於神情總是一理。最可笑那些人,只講昆腔不愛黃梅。你們這一戲班內,將來那幾個出了班了,不唱戲時,班裡就沒有支得住的人,只怕聽的人就少。這班子還要散呢。」

    浩宇歎氣說道:「依我說,總是一樣,黃梅也是戲,昆腔也是戲,學了什麼就唱什麼。」

    芳官笑道:「是了,不必論戲,咱們喝酒。」又聽得他們猜拳行令的喝了一會酒。那少年又說道:「我聽戲卻不聽曲文,盡聽音調。非不知昆腔之志和音雅,但如讀宋人詩,聲調平和,而情少激越。聽琴琵絃索之聲,繁音促節,綽有餘情,能使人慷慨激昂,四肢蹈歷,七情發揚。即如那梆子腔固非正聲,倒覺有些抑揚頓挫之致,俯仰流連,思今懷古,如馬周之過新豐,衛玠之流江表,一腔惋憤,感慨纏綿,尢足動騷客羈人之感。人說那胡琴之聲,是極淫蕩的。我聽了淒楚萬狀,每為落淚,若東坡之賦洞簫,說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似遂臣萬里之悲,嫠婦孤舟之泣,聲聲聽人心坎。我不解人何以說是淫聲?抑豈我之耳異於人耳,我之情不合人情?若絃索鼓板之聲,聽得心平氣和,全無感觸。我聽是這樣,不知你們聽了也是這樣不是?」那四個公子,皆不能答。

    我低低對淑慎公主說道:「此人議論雖偏,但他別有會心,不肯隨人俯仰之意己見。且其胸中必多積忿,故不喜和平而喜激越。絲聲本哀聲,說胡琴非淫聲,此卻破俗之論,從沒有人聽得出來的。我看此人恰和我情同意合,決非庸庸碌碌的人,等閒之輩就悟出此曲藝精華,幾時倒要訪他一訪。」淑慎有感而發:「聽其語言,觀其氣度,已可得其大概了。」

    只見那少年問居人要了筆硯,在粉牆之上寫了幾句,便帶著四個公子下樓去了。我等也不喝了,吩咐跟班的去算了賬,帶了春書走到西樓來,只見墨瀋淋漓,字體豐勁,一筆好草書,寫了一首《滄笙踏歌》,其詞日:

    驕陽已西沉,淡薄紫霞。玉龍鱗散漫天際。踏破春風追萬里,吹盡瑤花蓄青絲。世事揉碎無雜念。芙蓉仙子挽鳳鸞。醉問蹁躚影驚鴻,彩蝶天上客問繁華?

    我、淑慎公主看了都點頭稱讚。春書道:「這首詞倒像神仙做的,有些仙氣。」我滿臉笑容,說道:「此人是個清狂絕俗,瀟灑不羈的人。為何賞識的又是那一班公子,真令人不解。」

    再看落款是:「湘江醉筆。」也不知其姓名。因叫店家上來,問他可認得這人。店家答道:「這位王爺是頭一回來,方才算賬,他們另一爺交了現錢去了,倒沒有問他姓名住處。」

    我笑著道:「這首詞好得很,是個才子之筆,使你蓬蓽生輝,你千萬留了它,不要塗刮了。」店家答應了下去。春書道:「這人來歷,芳官總應曉得,待我見他時一問,便知此人是何等樣人了。」三人說著,亦即下樓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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