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晴圓缺 世難容(二十三) 文 / 琉璃帝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於往者數日內,俄而風雨俱停,烏雲四起。星月無光,我至花前尋夢,果見花陰之側,四顧寂然,興致寥落。小覷幾杯,俱覺酩酊。
因醉入內,本想屏退侍兒,且無睡意,獨坐亭中,將玉簫吹動,音韻淒涼。月暗雲移,星橫斗轉,忽覺微風拂體,香氣依人,我朦朧諦視之,見一垂鬢女子,淡妝靚服,且卻且前,在花陰之下。
我喜溢眉宇,忙上前深深一揖道:「寂寞園亭,忽蒙仙子降臨,實為萬幸。但不知誰家仙女,何由深夜至此?」
只見那女子低鬟微笑,半啟朱唇,嚦嚦鶯聲說道:「才人不問妾,妾亦不敢言,妾實非人,乃瀟湘妃子,也可稱謂芙蓉仙子也。感才人心念感懷,作詩吟酒,不勝鍾情,故特輕造以鳴謝耳。」
「心裡不快,適欲與契友對花小飲,偶爾閒來無事成吟以解悶,驚動芳卿,竟辱臨雲謝,僕何敢當。」我低低的語氣如溫柔明亮的光線。
一面說,一面在淡白月光之下偷覷那彩繡並蒂蓮的清秀女子,裊裊如風扶嫩柳,輕盈如不勝其衣,芳氣襲人,不覺扉然心醉。
乃逼近一步,笑道:「既蒙芳卿賜顧,必然慰我岑寂,何竟一無所言耶?」
瀟湘妃子容色微漾起波瀾,怔怔地似乎出神,緩緩道:「非妾吝言,第恐耳目較近,不敢隧言。今寂夜靜,諒必不妨,妾當以實相告。妾為愛才如命,方才聞才人佳句中有解語之詞,雖近輕佻,卻頗風雅。汝可得知其名從何而來?」
我半解不疑,心知本名為紅玉,但由來也曾有不細揣摩。便心頭冷笑,恭謹道:「小女透不明其中玄機,難不成隱驚天害姝之事?」
「待吾細細道來,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經十二丈,方經二十四丈,不經意一塊通靈之石落入凡塵,石紅,赫若彩繪。大若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相護,汝名意從通靈紅玉而來,至於玄機之約耳尚未可相告,往後之事,由從心生。」
瀟湘妃子哀歎道。
乍然的憂色在他清逸的臉龐上劃過,她的語中有了幾分憂傷之意。我不知再而續問,欲作罷,「何人知拙名竟成泫然悲悼,既是天意,不必深究,往後之事順其自然,吾惡知今昔往日不異於古所云邪,何其一齊修來,今夕得感芳卿之高意,但此間露重衣單,請入亭內談心?」
遂攜手同回玉翠園,比肩而坐,覺芳香鏤骨,已覺搖曳心旌,因輕輕笑道:「夜將午矣,莫再因循,待那日鳳飛騰達興許心中無盡之感激。」
瀟湘妃子微笑無話再敘,欲思歸房,不料失心一跌,忽然驚覺,卻是鴻然一夢。原來身坐紅杉木椅上,竟磕睡在芙蓉花畔,只見蕊含濃露,花氣依人,月落參橫,不勝惆悵。回思夢繞,愁然在目。時已夜深,西風悄然,絕無聲響,只得回房,將此事細告春兒。春兒將信將疑。遂和衣而寢,輾轉尋思,不能隱臥,正是:
亙古浩蕩無宏恩,屢遭變故不逢辰。
次早起身,往芙蓉花下,對花感慨一番。然至書室中俯幾尋思,那昨夜美人果然嬌小嫣美,體態輕盈,可恨不作強意挽留長伴身邊,不然已成交心知音。如今反弄得狐疑莫解。忽又想道:「吾香玉好癡夢也,只是一縷幽夢,怎麼當其真來,豈不好笑?然既是夢,怎麼有言語姿容可考?既不是夢,怎不見有一絲形跡,莫非是花魅不成?然辨其情,觀其人,聽其自稱花神之語,或因我一片深情,花神果來憐我而有此遇,亦未可知。如今我欲不理會花神花魅,今夜再至舊處一試,倘有奇逢,必能解我疑矣。」
一雯間便有無限的猜疑,又早是夕陽西下,圓明園妝成一抹胭脂的薄媚。用過晚膳,至端柔格格閨房坐了一會,獨自一人。仍至花邊半夜,毫無影響。不覺浩然歎日:「暖風之約謬矣。名花何欺我哉!」
四處寂寥,興意衰落。無奈歸房。到了明夜,又往園中尋夢,然未見絲毫響動,一連三四夜無奈等待,竟無形跡。心中分外不信,道:「果真花魅,夢之意境,實為虛,花神祇是空幻罷矣。」
又默然輾轉道:「豈敢再試,前宵明是花神,決非花魅。今夜不如再前至花前哭訴衷腸,不知熟否哀感頑艷。」
是夕,吾踏至花前尋夢,芙蓉月下盛開華麗,花容嬌艷,不減香山春色。三醉芙蓉,嫣紅嫩綠,濕露迎風,盡屬可愛。一人漫步在花前對酌,直飲到金烏西墜,玉兔東昇。我笑著對芙蓉花自言自語道:「如此名花,豈可無詩句酬之?酒澆塊壘,詩慰寂寥,正今夕之興,然借酒解悶,豪飲百篇,汝只是花,何來情感之說,汝可知失去心愛之人有多難過,可惜花不知感情,說多也不濟於事,還是借酒消愁。」
我滿飲此杯,一飲而盡,欣然道:「吾欲風流豪爽,不讓古人,詩詞雖佳,惜鍾情於花外,但我於花月之間,實有苦悶深情,今入書院,還宜含容以待春風,花心能解人之常情。」已醉,迷糊中但願聽聞感動花心之語,便滿斟一杯,走近花前,深深一揖道:「小女香玉,聽聞小名紅玉,不知何為其意,與我有何關聯,膽敢請教,相對名花,足慰小女岑寂,真我知己。倘花宮無伴,即羅浮之跡,亦可追隨。今茲水酒一杯,聊與芳卿為壽。」祝畢,以酒灑花前,醉歌不已。
「香玉才人感慨太多,鍾情特甚,熟否心裡為情而困惑?」一姣花照水,冰心玉潔的白衣女子浮現在面前。
原是夢中仙子,楚楚感人。淚花像水晶般凝結著,即上前相見道:「吾輩鍾情,能不寢饋於花。昨夜相見而難以忘懷,卿好忍心,使我在風露中翹待這四五夜。今夜相逢,又不要負此良宵美景。」
瀟湘妃子雙眉柳瑣,低低應道:「與才人緣淺,其奈之何?」
我笑了笑,道:「仙子口是心非,本無其意,只要芳卿不棄,有甚緣淺?吾小女決無薄倖,致負芳卿。只是一事尚未明瞭,若不深究,怎能安心。」
仙子的笑容和善而滋潤,「本仙豈敢棄君,因無可奈何耳,方才不可相見,汝心中疑惑早自有安排,務須多想,讓塵歸塵,土歸土,收拾收拾凌亂的心情,重新啟程。別去執著,別去悔恨,總會有終點,只是多半不如意。別去摧毀,別去等待,花開終無果,何須獨自心傷。不去逃避,話攤開,總會有出口,何必封心求唯一。」
「芳卿今夜言語支吾,意欲背負蒼天有好生之德乎?不然有甚奈何之勢耶?」我感慨道。
瀟湘妃子澹然而笑:「妾自前日與才人相遇,欲慰才人寂寥迷茫,暗提乳名,不期驚散,意謂此夕定好完願。不料天上花神之主說妾盜竊天理,獻道惑才人,大加罪名,不許妾托根此園。已遣護十二花使者貶妾遠置徐州府,限定明日起離故土,不能少緩。今因花主赴宴而疏忽看管,故得潛來一會,從此與才人長別矣。」說罷,黯然悲泣。
我熱淚盈眶,傷痛說道:「花神之主,為何無情,連饒恕之心蕩然無存,既是仙子,卿又如此恐懼於彼?」
「天地花靈皆此花神執掌,俱聽其指使,焉得不懼。」瀟湘妃子無可奈何悲傷說道。
我淒然道:「然則此一回,以後不能再會了?」瀟湘妃子泣而不答,吾見其花容慘淡,珠淚盈眸,情不能遣,舉袖向拭。
正在淒切不捨,忽烏雲陰鬱,月色蒼茫,瀟湘妃子身影迷離不定,飛上雲霄,緊拉住我的手,大哭道:「十二花神使者將至矣!香玉才人自加珍愛,幸勿以妾為念,若有他日相見,必將實情相告。」語畢,化陣清風而殤。吾爽然若失,四顧空寂,頃刻風雨大作。無奈在欒中坐了良久,暗暗悲切了一番。不知覺,從夜空中傳來回音,正是:
玉帶林中掛,金釵雪裡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