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文 / 鳳子君
回承恩侯府的路上,天上飄起了雪花,嬌娘就著銀寶的手下了馬車,立時就上了一頂暖轎,四個粗壯的婆子抬著精巧的小轎直接抬向了臨水閣,最終轎子穩穩停在了臨水閣內的月亮門外,銀寶探身挑起了厚重的轎簾,另一隻手攙扶著嬌娘下了轎,口中道:「主子,仔細著些,路滑。」
嬌娘手中捧著一個白瓷描蓮花紋手爐,雪白的小臉罩在黑紫的連帽中,映著一張嬌顏似比那雪花還要白上三分。
打對面金寶和同喜快步上前,一個打賞了抬轎的婆子,另一個攙著嬌娘另一側朝內走去,且壓低了嗓音道:「主子,三爺在等您呢!」同喜口中的三爺是承恩侯夫人的嫡次子,在府裡素有混世魔王之稱,莫說是府裡的這些娘子們,便是那有心攀高枝的小丫鬟都對他避之不及,唯恐遭了殃去。
嬌娘神色微微一變,腳下的步伐一頓,便囑咐道:「使人去母親那裡知會一聲,就說三哥回府了。」話音剛落,迎面便走出一男子,年約二十五、六歲上下,穿著顏色鮮亮的華彩錦服,模樣生的極好,嘴角勾著笑,桃花眼微彎著,正對著嬌娘大步而來,這男子正是魏三郎。
嬌娘避開了魏三郎探過來的手,側身一福,口中道:「三哥怎麼今日回府了,若是在早些正好與母親一同去伯侯府瞧瞧二姐。」
魏三郎輕笑一聲,也不在意嬌娘的態度,只道:「原應是明兒個回來,心中惦記妹妹就緊趕慢趕的先回了來。」魏三郎一邊說著,一邊探手扯住嬌娘的腕子,拉著她朝內室走去,口中笑道:「這一次去寧州我給你帶了不少禮物回來,你隨我瞧瞧可還看得上眼。」
嬌娘手腕微動,沒有掙開魏三郎緊握的手,眉尖不禁輕蹙,卻也不敢與他硬碰硬,這樣一個混世魔王莫說是她,便是父親與太夫人也奈何不得他,終歸到底還是一個『嫡』字,在父親與太夫人眼中,嫡女不值幾許,可嫡子卻是千金貴體,但凡父親與與太夫人顧念一點親情,六娘子也不會香消玉殞,十娘子亦不會成為癱子。
「三哥,你鬆鬆手,抓疼了我。」
魏三郎回首一笑,鬆開了手,卻把嬌娘按坐在了寬倚上,招手讓同貴把他帶來的東西呈上來,自己從中挑出一個湖藍色描祥雲紋的精巧錦盒,手指一撥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個白玉步搖輕輕的撥弄下,然後湊到嬌娘身邊,眉眼含著濃濃的笑意:「你瞧瞧,可精巧不精巧,我原以為好的師傅都在咱們京裡,沒想到寧州也有這樣的能人,我一眼瞧了就相中,這玉質也極好,色澤如羊脂,又細膩又溫潤,你再瞧瞧這雕工,跟你節日裡把玩的宮燈可有分毫相差。」
看著魏三郎拿手指撥弄著那半指長的六角宮燈釵,嬌娘倒是有些驚訝,不由點了點頭,很是認同魏三郎的話:「卻是很精巧,沒想到寧州也有手工這樣好的師傅。」
魏三郎得意一笑,把那步搖遞到嬌娘的手裡,說道:「這白玉宮燈步搖是以白玉為骨架鑲以絹紗,你瞧這六面畫屏,每一面都是盛放姿態不同的牡丹花,就連這彩墨都是調和了花汁繪染上的,可謂到了及至。」
「真好看,只是這步搖這般貴重,哪裡是我能配用的,三哥不若送給母親,讓她也高興高興才好。」嬌娘拿在手裡把玩了一會子,就遞還了回去。
魏三郎接過來卻是徑直的插在了嬌娘的側蝶髻上,撇嘴道:「哥哥送你的拿著便是,你若是真不喜就摔了去,免得礙眼。」說著,魏三郎隨手拿起一個錦盒當著嬌娘的面就摔了出去。
嬌娘被驚了一下,生怕魏三郎又泛了魔障,扯著嘴角笑了一下,軟聲道:「三哥這是做什麼,我不過是怕帶了出去讓七姐多心,這才想著讓你送了母親,你這般使了性子,倒是怪罪了我一般。」
魏三郎一聽這話臉色由陰轉晴,嘴角挑了幾分笑意:「我怪誰也不會怪妹妹,既是我送你的,放心帶著便是,旁人若是敢多嘴,你只管告訴我,我且瞧瞧哪個敢惹你不悅。」魏三郎說著,坐在了嬌娘的身畔,身子微微一傾,柔聲問道:「這些日子你可惦念著我了?」
嬌娘嘴角的笑意有些僵,卻是點著頭道:「自然是惦念的,母親與三嫂亦是想著三哥。」
魏三郎神色微微一冷,冷笑了起來:「我不過是問你惦念沒惦念我,你說起旁人做什麼,她們如何,我若是想知曉自然是會問的。」
嬌娘本也不是個好性子的人,見魏三郎三番二次的給自己臉子瞧,臉上的笑意在也繃不住,亦是冷笑一聲,用細嫩的嗓子回道:「三哥今日好大的威風,你這般是作甚,若是瞧著我不順眼儘管說便是了,左右六姐姐與十娘子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裡,橫豎也不差一個我。」
「好,好,好。」魏三郎連說了三個好字,摔了手邊的茶盞,冷聲道:「我就曉得是因為這個事情你對我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不過是二條賤命罷了,值得你這般,你且等著,我這就要了萱娘的命去,免得留得她礙你的眼。」魏三郎說著,便甩開了衣袖就要離開。
嬌娘哪裡想到魏三郎說犯渾就犯渾,當下也顧不得旁的,忙扯住了他的衣袖,眼裡含著淚:「你這是要做什麼,有話就不能好生的說嗎?」
魏三郎看著嬌娘眼底蘊著水光,心下有些軟了,正要說些軟話,就瞧見了母親身邊的蕊香由遠走來,立時就連連冷笑,使了大力甩開了嬌娘的手,大步而去。
嬌娘慌了神,生怕魏三郎真作出孽事,忙讓丫鬟去尋人來,自己則是把著銀寶與金寶的手追了出去。
十娘子魏幼萱所居的含芳閣離嬌娘的臨水閣不遠,魏三郎邁著大步不過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蹤影,眼下天正下雪,嬌娘被凍的哆哆嗦嗦,因出來的急,連裹身的大氅也忘記披在身上,只把著二個丫鬟的手艱難的朝前含芳閣走著,離院子近了些,就聽見了一陣哭喊聲,在近些,
便聽見了十娘子細碎的哭聲,顫著音兒,聽著就讓人心疼。
「九娘子,您快救救我家主子,三爺也不知是犯了哪門子的怒,如今正對我家主子喊打喊殺。」十娘子的大丫鬟秋荷看見嬌娘如看見救星,哭著跪在了嬌娘的身前。
嬌娘進了院兒,可不就瞧見魏三郎舉著原是掛飾用的長劍對著十娘子,若不是身邊一眾丫鬟婆子攔著他,眼下十娘子還不知會如何。
「三哥,你瘋了不成。」嬌娘低喝一聲,趕忙上前擋在了十娘子的面前,又讓銀寶與金寶把十娘子扶上滾輪木椅。
魏三郎冷笑看著嬌娘,挑起眉頭道:「瘋了?在你眼裡我不早就是個瘋子了嗎?」
嬌娘氣的直發抖,指尖點著魏三郎,在看著周圍的丫環婆子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委實是不成個樣子,惱恨的道:「你……你若是想活活逼死我們姐妹只管給個話就是了,左右不過一個條命,侯府也不差那一二條白綾,直接扔給我們,我跟十娘子便抹了脖子如了你的意。」嬌娘話音一落,扭身扶著滾輪木椅的扶手,冷笑道:「十妹妹,咱們路上一起走也有個伴,你別怕,九姐姐橫豎也先走到你前頭去。」說罷,就推著十娘子朝外走去,她且要瞧瞧,今兒這混世魔王要如何了結她們的命去。
太夫人與承恩侯來時,就瞧見魏三郎右手執劍,鋒利的劍端對著嬌娘與十娘子,臉上的神色一派陰冷,眼底兼有幾分瘋狂之色,讓人看的是心驚膽顫。
「孽障,你又想幹什麼,還不趕緊給我把劍扔了。」承恩侯冷喝一聲,對這個嫡次子是萬般無可奈何,訓也訓過,罵也罵過,甚至出了那檔子事後他狠下心來給他送去了寧州,卻不想這半年來他的性子絲毫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剛一回府又給他惹出事端來。
魏三郎瞧著承恩侯微薄的唇瓣似笑非笑的勾起一個弧度,應了聲好,手中的長劍卻是擲了出去,越過嬌娘與十娘子的頭頂,穩穩的插入紅松木立柱三分。
承恩侯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回首用吃人的目光瞧向攙扶著老母的夫人,恨聲罵道:「你養的好兒子。」
承恩侯夫人不敢言語,眼下這個時候多說多錯,只能聽承恩侯高聲喝罵,不敢為兒子求情,倒是太夫人聽了半響,歎了一口氣,勸道:「行了,三郎不過是跟妹妹們開個玩笑,他一貫就是這樣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說罷,話音一轉,與魏三郎道:「這一次你的玩笑可開大了,還不與你二位妹妹陪個不是。」
嬌娘明白太夫人的意思,她不過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罷了,在瞧著父親默認的姿態,眼底不禁閃過譏諷之色,卻如了他們的意,出言道:「三哥得了新劍想來是要給我跟十妹妹瞧瞧,只是我跟十妹妹膽子過小,大驚小怪了,當不得三哥陪一聲不是。」
太夫人朝著嬌娘微點著頭,滿意的笑了一下,口中道:「到底是三郎魯莽讓你們姐妹二個受到驚嚇了,正巧我那得了二件織錦羽緞斗篷,一會讓墨惠給你們送過去,也算給你們壓壓驚了。」
「那敢情好,我們白白得了太夫人的賞,就是不知道那二件斗篷是什麼繡紋的,若是與我房裡的重了樣,我可不依,還得央求著太夫人多給我做一件才是。」嬌娘嘴角微彎,推著十娘子來到太夫人的身邊,嬌聲嬌氣的說道。
太夫人素來喜歡嬌娘的識趣,眼下如了她的心意,自也願意縱著她幾分,於是便拍著她的手,笑道:「一件梅紅色的卷草繡紋,一件孔雀藍的忍冬繡紋,知你喜歡艷色,一會讓墨惠把那件梅紅色的給你送過去。」
「呀!孔雀藍的我也喜歡呢!太夫人那好東西就是多,您憐惜憐惜孫女,在使人給我做件孔雀藍的才好呢!頂好是繡上攀枝牡丹紋,在滾上白狐毛。」嬌娘搖著太夫人的手撒嬌道,眉眼間一派嬌憨,紅艷艷的小嘴像個殷紅欲滴的花骨朵。
太夫人笑了起來,面容慈愛,帶著幾分縱意道:「好,就依你,我那好料子還有上幾匹,你說做上幾件就做上幾件,咱們侯府的姑娘可不能失了體面,走,這就隨我去挑料子。」說罷,就挽了嬌娘的走要離開。
銀寶見狀,趕忙讓秋荷去拿二件披風,匆匆的披在了嬌娘的身上,另一件則是蓋在了十娘子的身上,嬌娘攏了攏二側領襟,讓銀寶推著十娘子,自己則是攙扶著太夫人出了含芳閣,心中緩了一口長氣。
上了暖轎,一路抬往居東南的江園,入了垂花門,轎子平穩的落下,銀寶與金寶上前挑了簾子攙扶著嬌娘下了轎,太夫人身邊的得意人墨惠笑盈盈的等在了一旁,等嬌娘與十娘子都站穩的身姿,才道:「太夫人讓十娘子隨奴婢去耳房歇息,九娘子且先去暖閣歇歇,一會子奴婢們把料子拿來與您過目。」
嬌娘點了點頭,看了眼臉色依舊蒼白,眼底泛著驚恐之色的十娘子,攏著斗篷去往了暖閣。
沒一會,太夫人換了身居家的絳紫色褂子進了暖閣,嬌娘起身福了一禮,笑吟吟的給太夫人倒了一杯熱茶。
太夫人左手虛拍了一下,示意嬌娘坐在自己的下手,之後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細細的打量了許久,才出言道:「早先聽人說起過臥佛寺的香火極旺,我如今身子骨不好,如若不然定要去寺裡拜上一拜,吃上幾天素齋,求個闔家安康」
太夫人這話的由頭說的莫名其妙,聽的嬌娘微微一怔,待反應過來後心底不禁冷笑,嘴上卻道:「孫女願意替祖母盡一份心意。」
「難得你有這份孝心。」太夫人點著頭,略帶笑意的說道:「既如此,擇日不如撞日,明個讓人打點一下,你且去寺裡住上幾日,也為自己求個平安。」
嬌娘應了一聲是後,就有小丫鬟抬著料子進了暖閣,太夫人也沒讓嬌娘挑選,只把四匹羽緞加上那件梅紅色的卷草繡紋斗篷都送去了臨
水閣,之後面露疲色,嬌娘順勢離開。
五姨娘知曉今日的鬧劇,卻終是沒有出面,只臥在軟塌上沉吟了好半響,也沒使人去臨水閣問話,只讓平春傳了話與外間的玉蓮,讓她現下就去英親王府一趟,等平春回了侯府,五姨娘聽了五娘子讓傳來的話,輕歎一聲,道了句,一切都是命,都是命啊!
嬌娘卻不知,這一日正是她人生的轉折點,待日後回想起來,亦不禁感慨,一切都是命,爭不過,逃不開,最終只能認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