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 文 / 鳳子君
伯侯太夫人壽宴那一日,嬌娘起了個早,昨晚得了信後她就琢磨了許久,直到一早起來,她才下了決定,讓銀寶把昨個兒預備出來的衣衫收攏起來。
「前兒幾日新裁出來的那身可熏了香?」
銀寶愣了一下,隨即回道:「主子說的是那件鵝黃色繡了折枝牡丹紋的對襟外裳?」
嬌娘點了點頭:「把那件孔雀羅的雲水裙也一併找出來,對了,父親賞的那件紫貂皮大氅趕緊拿出來熏了香,同喜也別愣著了,給我梳頭吧!」
四個大丫鬟對視一眼,雖是眼底帶著疑色,可也不敢問,只各自的忙乎去了,同貴把多層的首飾匣子展開,又瞧了瞧嬌娘緩和下來的臉色,猶豫了一下,才輕聲道:「今兒是伯侯太夫人做壽,主子打扮的喜慶點看著也討喜。」說著,抽出了一層歸類了紅寶石的飾品匣子往前推了推。
嬌娘隨意的掃了一下,紅艷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今兒是得好好妝扮妝扮,怎麼得也得讓人瞧見魏家九娘子有著待價而沽的本錢。」
「主子。」同貴與同喜齊聲喚道,同貴甚至紅了眼睛。
嬌娘闔了眼闔,輕緩的呼出一口長氣,嘴角微微一抿,脆聲道:「麻利兒的吧!別耽誤了時間。」
同喜喏喏的應了一聲,手下利落的為嬌娘挽出一個精巧的側蝶髻,髮髻尾端斜插了一支珍珠玲瓏捲鬚簪,並排的位置又挑了一支蝶花紋鑲紅翡珠顫枝金步搖,嬌娘抬手穩了穩金步搖,對著鏡面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意,鏡中的美人嬌滴滴的笑著,粉頰上梨渦隱現,甚是甜美可人,唯有眉心一點硃砂痣讓她略染上幾分媚態。
「還是有些稚氣,若是再消瘦些就好了。」嬌娘抿著朱唇,左手把玩著右腕上溫潤通透的翡翠鐲子,那鐲子水頭極好,套在那雪白豐盈的腕子上盈盈似一汪剔透碧水。
「主子這般才正是應了纖穠合度四字呢!」同貴大睜著一雙杏核眼,揚聲讚道。
嬌娘彎唇一笑,緩緩起了身,玉臂一展,由著銀寶為自己換上了熏得又香又暖的裙衫,復而回首對著鏡面展顏一笑,自語道:「這般也算配得起父親的待價而沽了。」說罷,再不留戀,甩了袖擺邁步而去。
銀寶急急的追了上去,臂彎裡掛著件紫貂皮大氅,隨著她的幾個快步,大紅的裡子翻露了出來,上面金銀絲的牡丹紋在陽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讓外院的幾個小丫鬟瞧得直咂舌。
到長春院的時候,除了七娘子嫣娘外,八娘子柔娘、十一娘子瑤娘都規矩的坐在寬倚上,嬌娘上前與承恩侯夫人請了安,便落座在了柔娘與瑤娘中間的位置上。
承恩侯夫人抬眼打量著嬌娘,見她穿的是自己賞的料子裁剪的裙裳,嬌嫩的黃,明媚的綠,這二個顏色撞在一起原該襯得人庸俗,膚色暗淡,可偏生這嬌娘生的白嫩,這二個顏色著了她身上反倒顯得她容貌嬌嫩,氣質嬌憨,尤其是那細柳似的腰肢曼妙至極,就這般瞧著已然成了一道絕妙風景。
「母親,我來晚了。」七娘子人未到,聲先入,隨後一個粉影進了內室,她也不著急與承恩侯夫人請安,反倒是先打量起了三個姐妹,這一番打量,七娘子眉頭一挑,不得不承認魏家的女兒生的都是極好的,各有各的美。
眸光一閃,七娘子的目光落在在了嬌娘端著蓋碗的左手腕上,神色一變,忿然道:「那鏤空絞銀絲玲瓏鐲子是誰給你的?」
嬌娘微微一笑,見姐妹們把目光都落在了她左手腕上,不由搖了搖手腕,待腕發出了清脆的撞擊聲,才笑道:「上個月父親給的,說是合了我的排行,怎麼?七姐姐也喜歡?」
七娘子冷笑一聲:「什麼稀罕玩意兒,也就你眼皮子淺,當個寶貝。」說罷,一扭身,朝著承恩侯夫人的方向走去,眼底卻帶著委屈之色,那鏤空絞銀絲玲瓏鐲子原她就瞧上了眼,也跟父親要過,可父親沒有應允,原來是給了嬌娘這個小蹄子。
坐在嬌娘身側的十一娘子抬著嬌娘的腕子,仔細的瞧了瞧那鐲子,眼底閃過了悟之色,不由笑道:「這鐲子按說貴重也當不得,不過勝在了精巧,置在縫隙裡的紅寶石倒是有幾分意思,九姐姐可仔細數過,裡面是不是九顆?別是父親哄你呢!」
沒等嬌娘應聲,七娘子已然冷聲道:「什麼精巧,別笑死個人了,這種東西虧得也能入了你們的眼。」
十一娘子抿了抿嘴角,臉色微變,也不理會七娘子,只與嬌娘笑道:「我是最喜歡這種精巧的玩意兒,等回了府裡,九姐姐借我幾日,我照著原樣也打上一隻。」
「你瞧得上眼送你便是了。」嬌娘輕笑一聲,當即就要退下鐲子送與十一娘子。
十一娘子卻是攔了回去,只道:「父親送九姐姐的,妹妹我可不敢搶,只照著樣式打上一隻便是了,倒是這一水的紅寶石我怕是尋不來,還得九姐姐與我淘弄淘弄才成。」
「紅寶石我卻是沒有,早先那幾顆都鑲在了簪子上,倒是黃晶石與藍寶石還有幾顆,你若喜歡只管拿去,打上一對才好看。」嬌娘笑盈盈說道。
「那可說好了,等回來我就去九姐姐那取。」十一娘子眼睛一亮,笑著說道,倒是把七娘子與八娘子晾在了一旁。
承恩侯夫人嘴邊含著淡淡的笑意,目光從嬌娘與十一娘子的身上掠過,眼底閃過一抹譏諷之色,在一瞧依偎在自己身畔的嫣娘,心裡少不得一歎,雖是不願意承認,可若是嫣娘能有嬌娘或瑤娘一半的心機,她出嫁後自己也能安下心來了。
清咳一聲,承恩侯夫人拉著七娘子起了身,淡聲道:「時辰不早了,該動身了。」承恩侯夫人話音一落,嬌娘等人就隨在了她的身後緩步而行。
承恩侯府門前人馬簇簇,門二旁是站姿筆挺的侯府侍衛,腰間掛著寬刀,隨身伺候的幾個丫鬟站在馬車旁,承恩侯夫人與七娘子率先上了一輛四駕八寶朱輪華蓋車,嬌娘三人則是上了後面的二駕翠蓋朱纓車,七娘子上車前頓了頓,回首瞧了瞧等著承恩侯夫人先入車架的三人,嘴角緩緩勾起一抹輕蔑的笑,任你在侯府養的金尊玉貴又如何,出了這府邸,你就得矮上自己一頭,這就是庶女。
七娘子的蔑視嬌娘三人皆看在眼中,八娘子沒有任何反應的上了馬車,十一娘子則是緊攥著手裡的帕子,輕哼了一聲,才不緊不慢的踩著矮凳上了車架,嬌娘站在車旁,手搭在銀寶的胳膊上,不經意的攏了攏身上的紫貂大氅,露出一個略顯嬌艷的微笑,才在十一娘子的催促下上了車。
八娘子坐在車廂的左側,見嬌娘落座在十一娘子身邊,神色複雜的盯著她瞧了許久,猶豫了好半響,方才開口道:「九妹妹,七姐姐到底是嫡出。」
沒等嬌娘開口,十一娘子已然尖著嗓子冷冷道:「都是侯府的女兒,真論起來誰又比誰高貴幾分,她不過是投了個好胎罷了,可惜卻沒長腦子。」說罷,嘴角勾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八娘子被十一娘子的話堵了個滿臉紅,手足無措的瞧著嬌娘,動了動嘴角,才軟聲道:「十一妹妹何苦說這些話,我原也是好意。」
十一娘子彎了彎嘴角:「八姐姐,六姐姐和十妹妹的前車之鑒還不夠你明白過來嗎?」
八娘子愣了愣,眼底浮現了水光,黑眸眨了眨,掩去那險些滾落的淚珠,低聲道:「就因為六姐姐和十妹妹的前車之鑒我們才得認命。」
「認什麼命?嫡女的前程是老天賞的,我們的前程卻是自己走出來的,想要清清白白的走出侯府,就認不得命。」嬌娘冷笑一聲,魏家的女兒打生下來就是待價而沽的,她們再認命誰又能放過她們,左右都是待價而沽,倒不如爭個好的前程,沒有琴瑟和鳴至少還有榮華富貴。
一句清清白白,說進了八娘子與十一娘子的心坎裡,旁府的庶女羨慕她們的錦衣玉食,可哪個知道她們活得有多難,偌大個府邸,就沒有一處就乾淨的,怕是連那養的貓兒啊狗兒啊都是不清不白。
嬌娘垂眸用餘光打量了八娘子一眼,見她神色微變,歎了歎,開口道:「十妹妹來年要說親了。」
十一娘子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扯著嬌娘的袖子道:「前面三個姐姐還沒說親,怎麼就說了她呢?你這話是打哪聽來的?」
「打哪聽來的你就別問了,我只聽說,說的是謝尚書家的三郎君,至於咱們,也留不住幾日了,你以為今兒我們是做什麼去的?」嬌娘低聲苦笑,這就是承恩侯府,哪怕你是癱了傻了,也得為承恩侯府的富貴添磚加瓦,便是死了,哪天承恩侯府用到你的時候也得從荒墳裡把你的白骨抬出來。
八娘子不可置信的看著嬌娘,好半響才顫聲道:「我聽人說起過,那……那謝三郎是個癡兒。」
「九姐姐,咱們今兒去伯侯府到底是做什麼的?」十一娘子也害了怕,身子微微發抖,緊抓著嬌娘的手不放。
嬌娘反握住十一娘子,輕聲道:「別害怕,二姐姐身子越發的不好了,今兒帶咱們去伯侯府是給二姐姐過過眼,畢竟元哥兒日後還得人照看。」
話已自此,八娘子與十一娘子也不是個糊塗人,哪裡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一時都沉默了下來,八娘子回了神,神色複雜的看向嬌娘,動了動嘴角:「九妹妹這般說與我們知曉,是另有打算了嗎?」
嬌娘微微一笑:「我好賴還有五姐姐能幫襯一把,二姐姐這水我是不打算趟的,說與八姐姐跟十一妹妹聽,不過是想你們有個成算罷了。」
嬌娘說的卻是實話,她被一個嫡字壓了十四年,哪裡還甘心將來有一日對著嫡姐的牌位叩頭行妾禮,只是這話,卻也不知道八娘子與十一娘子信是不信。
馬車駛在了伯侯府正門前穩穩的停了下來,沒一會車門打了開,錦織的絨布簾子也被挑了起來,隨身的丫鬟有序的扶著嬌娘三人下了馬車,又各自為自己伺候的主子披上大氅,仔細的攏了攏擺尾。
承恩侯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在外面,侯府的姑娘代表的就是侯府的臉面,這三個小蹄子雖是不討人喜歡,可隨便站出來哪個卻得讓人讚上一聲侯府的姑娘好生體面,讓她臉上也有光。
伯侯府正門,一個梳攏著婦人髮髻的年輕女子早早等在了那裡,身上穿著嶄新的緞子小襖,見了承恩侯府的車,幾個快步走了上去,朝著承恩侯夫人福了一禮,語氣激動的道:「奴婢請夫人安,可算把您給盼來了,主子一早就命奴婢侯在這裡。」這人是原是承恩侯夫人身邊得力嬤嬤的女兒,二娘子出嫁的時候陪嫁到了伯侯府,沒二年就配給了伯侯府管事的大兒子,如今在伯侯府裡也很是得臉。
「杏兒,蓉娘可好?」承恩侯夫人手搭在杏兒的腕上,面上雖是不見波瀾,可眼底卻透著難掩的激動。
杏兒紅了眼眶,咬了咬下唇,輕搖著頭,眼底難掩憤恨之色:「主子一病就是小一年,早前還能壓得住人,如今那些個賤蹄子卻是越發的不把主子放在眼裡了,前個大郎君還險些掉進池子裡,這大冷的天,池子裡一層薄冰,真若是掉了進去,旁的不說,可不就是生生要了主子的命去。」
承恩侯夫人咬了咬牙,心中發恨,只拍著杏兒的手道:「我先去太夫人那見個禮,你回了蓉娘,就說我馬上就帶著她四個妹妹過去瞧她。」
杏兒應了一聲,也不敢耽擱,快步離了去,她曉得眼下主子最盼的不過是見上夫人一面,把心裡的事圓了。
在說承恩侯夫人在伯侯太
夫人那打了個照面,說了些吉祥話就去了蓉娘的院子,伯侯太夫人是和祥和人,又明白事理,也沒有多留承恩侯夫人,只使了丫鬟在前領路。
承恩侯夫人前腳一走,伯侯太夫人就問向身邊的安老嬤嬤:「承恩侯府那四個姑娘你怎麼瞧?」
這安老嬤嬤是伯侯太夫人當年的陪嫁丫鬟,對她極為忠心,一生伺候在她的身邊不曾嫁人,極得伯侯太夫人的信任,便連伯侯對她都禮遇有加,不曾說過半句重話。
「不過是打了一個晃眼,品行如何老奴也不敢妄斷,不過模樣都是好的。」安老嬤嬤想了想,又添了句:「那九娘子的模樣真真是極好,修眉鳳目,通身的氣派倒不是像是庶出的。」
伯侯太夫人笑了笑:「這有什麼不敢說的,你直說那九娘子的模樣子然喜歡便是了,再者,承恩侯府的姑娘,呵,素來分不明嫡庶。」
安老嬤嬤笑了起來,抿著嘴道:「那九娘子生的花容月貌,眉心一點硃砂痣更襯得她好似觀音座下的童女,哪個瞧著都是歡喜的,侯爺的眼光向來是頂好的,真若是瞧上了那九娘子,還是她的福氣。」
「你這個老貨,在我面前還不說個實話,我與你透個底吧!若不是為了元哥兒,魏家女我說什麼也不會再讓進門了。」伯侯太夫人沉聲一歎,若不是當年子然執意娶魏虞蓉進門,今兒這侯府也不會只有元哥兒一個子嗣,現如今那魏虞蓉躺在床上起不得身,誰能說不是報應呢!
「夫人性子是要強了些,不過有句老話怎麼說的,龍生九子各不相同,想來承恩侯府的姑娘性子也該是不同的,老奴瞧著那八娘子的性子怕是個溫婉的。」安老嬤嬤知曉身份,心裡雖是雖是贊同太夫人的話,可有些話太夫人能說得,她卻是說不得的。
伯侯太夫人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說道:「我瞧著秉性也是柔的,雖是一晃眼,可也能瞧出幾分來,那七娘子的性子怕是還不如蓉娘,瞧著就不是巧的,那頂漂亮的九娘子……」伯侯太夫人搖了搖頭:「性子怕是個不好相與的,雖是生了一副雪團樣,可眉眼間透著厲色,至於那十一娘子,欠缺了穩重,咱們侯府可再禁不起折騰了,我也別的念想,只盼著日後入門的是個妥當穩重人。」說著,伯侯太夫人沉聲一歎,也不知她的期望會不會落空,只希望蓉娘萬萬別犯了糊塗,招進一個攪家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