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章 十三 陰雲之城 文 / 拂曉晨星
冰冷而銳利的龍角泛著黑色死芒,鋸齒狀的金屬鱗片中淌出了幾許暗紅液體,緩緩在空中滴落,牽出一條纖細的紅線。滴噠的水聲和劇烈的喘息聲,在異樣的寧靜中顯得格外刺耳,血珠在地面上撞得粉碎,橋面上綻放出了一朵朵紅梅。
酥軟脫力的手臂扶著膝蓋,盡力維持著身體的平衡,面頰上多出了一條猙獰血口的林凌,看著重新退出五步開外的泰倫努斯。
老者的身影像是個幽靈般飄忽不定,敏捷輕快的腳步沒有半點聲響,悄無聲息地追逐在林凌身後。被黑色龍甲所包裹的雙拳,每一招中都隱藏著無限的殺機,毫不留情地攻向林凌週身要害。
曾經高在天空中飛舞的林凌,卻像是個折翼天使般,墜落在了這黑拳包圍之中……
明明在度上是自己佔優,對手卻總是預知林凌所有的動作般,處處搶佔著先機,此消彼長之下,整場局勢都被泰倫努斯控制在掌中。
他使用的本來就是騎士當中很少有人修習的偏門兵器,誕生於地球古時代的南亞,在古印度語中被武士們稱為「」的「拳刃」。陌生的兵器配合著詭秘的招式,在近身肉搏戰裡對上林凌的長劍,他雙拳就像是兩條靈巧的毒蛇般,完全佔據了上風。
再次交鋒的結果,就是林凌的右腿、左臂和面頰上多了三道血淋淋的傷口。雖然傷處不深,也不影響林凌的動作,但皮肉被龍鱗鋸齒硬生生割開,在視覺上卻是慘不忍睹。
騎士中的強者都精擅於捕捉對手的氣息,無論是揮劍的風聲,腳步聲,還是衣物與空氣的摩擦聲,都可以給他們提供有用的信息與情報。但眼前的老者卻沒有絲毫的存在感,甚至在高運動中都沒有喘息,總是如幽靈般緊貼在林凌身邊。
再加上他的武技處處都顯得有些詭異,舉手投足間做出的動作總能出常人所料之外,無論是翻滾還是跳躍,都更像是某種野獸的動作,而不像是一個人類。
他那無聲無息的身影,再配上總是能夠預知對手動作的能力,兩者構成了一種近乎完美的戰術,就像是一張佈滿毒刺的蛛網,讓陷在其中的林凌在不斷的掙扎中,慢慢虛弱流血而死。
「別再掙扎了,你不可能破解我的『見切』之技。」
微微抬起下頜,看著鮮血染紅了衣裾的林凌,泰倫努斯的語氣裡充滿了自傲與輕蔑。到目前為止,已經不知道有多少騎士跪倒在血泊之中,成為了他這對黑色拳刃的獵物。
作為誕生於地球南亞次大陸的古代暗殺術,「天魔流」本來並沒有明確的流派名稱,只是那些修行者,喜歡借用印度教中擁有一百條手臂的跋伊羅婆名字,稱自己為「波諾」。
這些武者依靠著無數怪異而又神秘的修煉法門,在將自己身體鍛煉到人類極限的同時,還修煉出了無數近乎鬼怪的「秘法」。依靠著這些技巧傍身,每一個「波諾」武者都是可怕的刺殺機器,最擅長在黑暗中悄無聲息的潛至目標身後,然後用鋼鐵般的五指,生生挖出那顆滾燙的心臟。
這一科技逐漸取代技巧的時代,習慣於光明正大決戰的騎士們,在這些「秘法」修行者的面前更是不堪一擊。
共和國前期,在進行對諸多割據反亂星團的「統一戰爭」時,國家騎士團起碼有過百名以上的知名騎士和指揮官,死在了「波諾」刺客的手中。在臉上刺黥紋,手拿刀輪、劍鞭或是拳刃,像靈媒般能夠預知對手念頭的「波諾」騎士們,在諸國騎士眼裡簡直就是死神的化身。
於是,這個本來沒有名字的武技流派,在心懷恐懼的騎士間獲得了新名字,一個更符合西方人對東方神秘事物命名習慣的名字:「天魔流」。
「我可以預知你所有的想法,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這樣大家都可以節省點力氣。」
老者的衷心勸告顯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遍體鱗傷的騎士已經重新揮出了光劍,能量劍刃在空中重新帶起了一片嗡嗡的蜂鳴。
「徒勞。」
側身讓過那滾熱的劍刃,手掌一翻便輕易擋住了林凌那近在咫尺的肘擊,借勢翻身跳起的泰倫努斯身體遠遠過了人類的極限,異常地向後折起了將近3oo度,並腿直跺向了年青騎士的肩膀。
在機關的金屬撞擊聲裡,靴尖上彈出了兩枝鋒利的短刺,在燈光下閃爍著寒光。老者在空中飛騰的姿勢,就像是一隻刺出針尾的毒蠍。
近乎玻璃的碎裂聲中,林凌緊急放出的能量盾再次被擊碎,碧綠色的劍光頓時亂成一片,完全失去了章法。年青騎士顯然已經亂了方寸,只求能夠暫時擊退敵人的攻擊。老者冷笑著在劍光中從容後退,還不忘用拳刺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兩個血洞。
「是時候結束了,連我都看不下去了。」
眼前滿身是血的東方騎士,呼吸早已經變得急促而紊亂,按照現在的出血量和體力消耗來說,已經逼近了一名騎士能夠承受的極限。最多再補上一擊,這只精疲力竭的獵物就會落入手中,老者不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對手甚至連自己的衣角都摸不到,充滿屈辱而又絕望的倒在自己面前,這才是「波諾」刺客所掌握的「秘術」力量。
「的確,是時候結束了。」
用左手兩指輕撫著傷口,林凌輕輕揮去了指尖的血珠,因為失血而蒼白的面孔上,疲勞與慌亂逐漸消失,剩下只有輕視的笑意,「你雜技耍得不錯,不過我也看厭了。」
「什麼?……」
老者的聲音戛然而止,順著林凌那充滿嘲諷的目光低頭望去,泰倫努斯在自己武士服的下擺上現了一道焦痕。不知何時,林凌的劍刃已經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
「怎麼可能?」刀鋒般筆挺的雙眉緊緊絞在了一起,泰倫努斯的嘴角漸漸扭曲。引以為傲的「秘術」技巧卻在轉眼間被破解,這一完全無法理解的事實,對老者心底造成了無法言語的震撼與重壓。
「『跋伊羅婆』的化身,你所謂的秘術『見切』根本不是什麼預知能力。」
雙手平握住光滑圓潤的碧玉劍柄,重新擺出劍勢的林凌,原本籠罩週身的疲態瞬間一掃而空,青年又恢復了那種獵豹般迅猛的氣勢,「只是譁眾取寵的雜技罷了。()」
足尖輕點地面,折翼已久的身影終於重新飛舞,用碧綠色光刃,在空中幻化成了自己那美麗而又鋒銳的雙翅。
「自不量力的小傢伙」
出了一聲怒吼,泰倫努斯迎頭衝進了迎面而來的劍光之中,一如往常,在秘術「見切」的幫助下,利用秘術控制了自己腎上腺素的分泌,使腦神經的反應度提高了數倍。
林凌每一個動作都在他眼中被拆分成了無數個停頓的畫面,老者可以無所畏懼的在劍雨中自由穿梭。
在光刃形成的風暴中,泰倫努斯找到了林凌劍勢的空隙,在接下來的o秒內就會出現一個致命的破綻。果然,林凌如他所料那般手腕一抖,刺出了他預想中的那一劍。
碧綠劍刃在黑色手甲上擦出了飛濺的火花,剛剛露出笑意的泰倫努斯還沒來得及揮拳,心底卻突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不祥感。從劍刃相接處傳來的壓力遠比預想的要小,還沒等老者來得及反應,小腹上已經傳來了一陣椎心刺骨的痛楚……
「曾經在雄偉的兵營的大門旁,
我和她雙雙站在一個天窗邊。
當時我們靦腆地互相說再見,
在卻已只剩那個天窗依舊。
最愛的莉莉瑪蓮,
最愛的莉莉瑪蓮。」
留聲機裡傳出了熟悉的女聲,低沉裡略帶沙啞的聲音潛入了卡爾腦海深處,似乎牽引著他的靈魂,青騎士副團長不由放下了手裡的瓷杯,放任靈魂回到了那段寒冷而又遙遠的回憶中。
漆黑的雲層下,呼嘯而來的炮彈所形成的暴風,像是死神鐮刀般四處收割,把沒有任何保護的步兵撕成粉碎。血水混和著泥土變成黑色泥漿從天而降,在所有生存者的頭上下起了充滿血腥味的黑雨。
無數「民兵」那低矮醜陋的暗綠身影,像一群蝗蟲般從地平線上湧出,?炮彈在空中劃出了無數道火痕,將所有擋在面前的東西都碾成粉末。
無論是普通士兵、還是軍官,都只能蜷縮在狹窄陰冷的戰壕裡,面無人色的看著那蜂擁而來的敵人。在他們身後,漆著鐵十字的站起了身體,手持盾牌和武器,義無反顧地迎向了敵人。
無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像是要把自己肺裡每一絲空氣擠出般地怒吼,整個世界都只剩下那喪心病狂的呼喊聲,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從這種瘋狂的境地中解放出來……
「我也老了嗎……」剛剛享受完黑啤、烤腸和鹹豬腳的卡爾,從回憶中猛然甦醒過來,茫然地瞪著自己依然在微微顫動的指尖。
自從青騎士團成立已來,這段暗紅的記憶已經很久沒有在他心中出現過,之所以會復現,也許是因為年齡增長的原因,或者是因為他回到了這座都市……
膠木唱片在緩慢的轉動著,擺在牆角的留聲機保持著剛剛誕生時的老舊款式,但真正奏響音樂的卻是隱藏在木製機身裡的那塊小小晶板。這一切都符合帝國的審美觀與需要,不管內含的實質如何,表面上一定要莊重古樸,必須與帝國的千年光榮歷史相襯。
伸手輕輕揉著太陽穴,卡爾透過玻璃窗望去,陰沉的鉛灰色雲層低低壓在城市上空,就像是一層骯髒的厚棉絮般,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眼前的景色裡,沒有像其他星球城市那樣高聳入雲的高科技建築,沒有飛跨空中的磁懸浮軌道與飛行器具,更沒有那嘈雜而令人眼花繚亂的立體投影廣告。
整座城市如同倒退回了地球年代,只有洋溢著帝國元所鍾愛的「新古典主義」水泥大廈。在這些鐵灰色的鋼筋水泥建築裡,「後歌特式」和「雅典」的風格被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莊重而又氣勢磅礡的美感。
來來往往的都是「甲殼蟲」汽車,男女行人們穿著深色的厚呢衣服,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在這裡,你看不見任何屬於先進科技的東西,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完全相同的穿著風格,沒有自由的顏色選擇,所有人和所有東西,都像是同一條流水線上生產出來,擁有完全相同的本質。
這也是帝國所引以為自豪的地方,存在於國家之內的一切東西,都使用貴重的天然材料,全體人民都可以體面的出現在任何媒體之上。在這份萬眾同享的華奢背後,卻沒人關注那數十億生活在偏遠地區,終日在飢餓和勞役中度日的「農場勞工」。
「嗨,奧拉夫。」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假名,卡爾回過頭去,看著那個熟悉而又帶著少許陌生的身影向自己走來。
「你瘋了嗎,為什麼要回來。」
原本像野豬般兇猛的體形,在多年的圈養生活裡已經福失形,但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人,眼神深處依舊保留著一種戰士才有的犀利。從卡爾手裡接過了一杯啤酒,男人小心的看了一眼周圍,才用盡可能低的聲音開了口。
在帝國裡的任何公眾設施,都不像其他星團那樣設有隔音屏障,美其名曰是回歸自然,更重要的顯然是符合國家的窺私需求。
「帝國中央安全局已經把你和貝爾德的懸賞翻了一倍,那幫蓋世太保還沒放棄呢。」
「不用擔心,他們已經認不出我的臉了。」看著曾經身手矯健的戰友,現在卻像只肥熊般縮在狹小的木椅裡,卡爾不由露出了會心的笑意,「更何況,在帝國中央安全局裡,我還有像你這樣的朋友。」
「國防軍出身的東線老兵,在那裡都不受重用。」
聽到這句話,男人的神情帶著少許苦澀,「上司們青眼有加的,都是那些青年團裡培養出來的小傢伙,一個個舉手禮行得漂漂亮亮的娃娃。幸虧有老上級照顧,讓老霍夫曼還能在軍事情報局裡混吃等死。」
「說吧,你冒險回來是為了什麼?不會就是想吃正宗的德國白腸吧?」
「是關於蕾妮。」
「蕾妮?」
「沒錯。」說到這裡的卡爾,用五指把玩著手裡的銀質餐叉,湛藍的眼睛裡卻帶上了一層殺氣,「最近有些蒼蠅飛到了尼斯,似乎在調查青騎士和蕾妮的事情。」
「蓋世太保?還是處帝國中央安全局對外情報處?」
自稱為霍夫曼的中年男人神情頓時有些緊張,將目光再次移向了周圍,帝國中央安全局有多可怕,只有身為組織一員的他才最為清楚。在這個擁有無數星團的巨大帝國裡,它的耳目無時不在,任何人都無法從這家巨大的網中逃脫。
「為什麼會盯上青騎士,你們建團的時候,應該把一切都洗的很乾淨才對。」
「都不是,是軍事情報局的人。」
從內袋裡摸出了一枚金屬徽章,卡爾就這樣大刺刺地扔在了霍夫曼面前,男人趕快手忙腳亂地把它蓋在了餐巾之下。
「你瘋了嗎?怎麼能隨手扔在桌上」壓抑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霍夫曼從餐巾縫隙裡偷看一眼,不由自主的皺起了眉頭,「怎麼可能,的確是真的。」
「我抓住了一個傢伙,但就算銼掉他三根指頭,他也不肯說為什麼。」
輕描淡寫的話語裡,卻罩著一層濃濃的血腥味,為了保護妹妹般的蕾妮,青騎士副團長的手段,顯然要比他那花花公子般的外表遠要毒辣。
「你想讓我幫你查?」
「對,這時候,只有依靠老戰友了。」
摸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遞到了霍夫曼的手裡,卡爾仔細端詳著這位老戰友那因為福而變形的面孔。這是張紅潤而平凡的面孔,但是,富足安逸的生活,並沒有能夠腐蝕掉那在生死線邊徘徊的氣息。
「拜託了,我不想讓蕾妮出任何的意外,這件事情暫時還沒有任何人知道。」
「我知道青騎士很有錢,但我也不窮啊。」
哼哼嘰嘰的扒拉著盤裡已經冷掉的烤腸和土豆,對那個厚厚的信封,霍夫曼甚至連看的興趣都沒有。在這個無時不在監視公民行動的國家裡,一切信用卡的使用都隱藏著巨大風險,這位老戰友顯然是考慮到這點,才替自己準備了這些現鈔。
「要不是你把我從坦克裡背出來,我早就變成烤腸了。我欠你和上校太多了,你做這種事情,可是在侮辱一個老兵的人格。」
「那就全靠你了,霍夫曼中尉。」
儘管這位老戰友早已經升上了中校,但對卡爾來說,顯然更喜歡這個只存在於過去的稱呼,一個能夠讓人回憶起「第二裝甲突擊群」這個名字的稱呼。
走到門前的騎士盡量控制著自己的表情,不讓自己去回頭看那個熟悉而又陌生的戰友背影。
卡爾?沃爾夫岡?馮?歌德,有關於這個名字所有的回憶已經被他全部埋葬,他既不屬於這個帝國,也不再屬於這片土地……
從侍者的手裡接過了灰呢禮帽,披上大衣的騎士走進了清冷的空氣裡,逐漸消失在鉛灰色的人群中。只剩下了正在埋頭大嚼的霍夫曼,還有桌上那個厚厚的信封……
土鱉扛鐵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