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103第一百零一章 文 / 水心沙
雨越下越大,嘩嘩一陣彷彿天羅地網般模糊了整個世界。()
隱約有琴聲透過雨幕從一堵連綿起伏的高牆內傳出,斷斷續續,彷彿彈奏者手指虛弱無力。而牆外一個女人抬頭聽著,全身被雨浸透,似乎渾然不覺,素白的紗衣粘著烏黑的頭髮,她靜靜跪在朱漆大門前,如雕像般一動不動。
片刻琴聲嘎然而止,一道沙啞的聲音從裡頭輕輕傳了出來:「為什麼要用奇門遁甲之術,小織。」
女人身影由此微微一動,抬手將細白的指按在門背上,彷彿以此就能觸碰到裡面那男人一般:「入宮三月有餘,皇上始終不讓小織覲見將軍,小織只能以此方式前來。」
「如讓人瞧見,定是死罪。」
「生無懼,死亦有何懼。」
「你總是這樣任性。」
「如不能醫好將軍的病,小織縱使任性再過也是徒然。」
女人的話令牆內靜默了下來。
許久,一陣壓抑後的咳嗽聲若隱若現響起,伴著陣輕輕的腳步聲,大門吱嘎開啟,顯出裡頭清瘦一道人影:「病已入膏肓,再治也是枉然,趁三鼓還未響,你快回去吧。」
「先容小織為將軍把脈。」說罷伸手探向那人的手腕,他卻倏地朝後一退,長袖輕甩,看似飄飄然的力道卻令那女人驀地朝後一翻,連著幾滾跌倒在門外的石階下。
「將軍……」雨聲更大,幾乎掩蓋了女人的抽泣聲,她匍在地上肩膀抖個不停:「容小織醫治將軍……」
「回去!」男人的話音卻陡然轉厲,彷彿突然虛弱褪盡了一般:「出宮!給我回去!」
「將軍!」眼見那男人說完話轉身要走,女人急急跪爬上台階一把扯住他衣袖:「前次西域之行,小織偶得上古神術一部,如真能煉就太歲之肉,將軍病體復原指日可待……」
「住口!」揮手再次一揮,那女人如脫線風箏般斜跌了出去。「那些邪術須付出怎樣的代價你知不知道!萬歲留你在宮中是為了什麼,你亦想過沒有?!」
「只要將軍病體復原,什麼樣的代價不可付出?!」
「回去!」
最後兩個字彷彿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聲音在庭院裡金屬撞擊般一陣迴盪,震得半空急驟而落的雨如濃煙般四散而開。霎時四周茫茫然一片混沌了起來,高牆、竹林、人影……一時間全都消失了,只留余聲的震顫還在耳邊波動著,我不由自主伸手去摀住自己的耳朵,卻發現視線忽又清晰了起來。
清晰地看到隨風而起的沙粒在我眼前瀰漫著,如之前那些雨霧似的,不一會兒被更大一陣風吹過,便散了,然後看到有個人影朝我靠近了過來:「醒了?」
我沒回答。
只掙扎著試圖坐起來,但全身一點力氣也沒有,於是只能繼續安靜地靠回到原地,這實在是片很舒服的坐墊,屬於一輛寬敞結實的軍用吉普,它在沙漠裡行駛如同巡洋艦在大海裡航行,極其迅速,帶著優質發動機低沉的轟鳴。
車主人是裴利安,不知為什麼在看清他那張美麗的面孔時,我一點也不驚訝。
我不知道他是怎樣找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幾時上了他的車,但當我看到坐在他身後的伊甸園時,一切似乎也都不言而喻了。顯然是伊甸園帶著他找到了我,也顯然我所以為的一個小小手段,對於伊甸園這樣的人來說根本不奏效。他根本沒去上海,離開只是為了配合我演好一場戲,而他同他真正聯手合作的人好整以暇地等待戲演完,然後過來收拾殘局。
「斐特拉曼在哪兒。」短暫的沉默過後,裴利安再次問我,一邊用手指將我遮在臉上的髮絲輕輕掠開。
手指上有他常用的那種香水混合著煙草的味道,很好聞,此刻卻令我有些煩躁。別過頭避開他的手指,我抬眼看了看天,天空一碧如洗,連一絲雲也沒有,更看不出一點曾下過場暴雨的跡象:「不知道,我以為你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你這樣讓我很為難,a。」他扣住我下巴將我的臉重新扳向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了你,不要這樣不知好歹可以麼。」
我不確定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情緒到底是怎樣的,他話音很平靜,陽光在他身後,照得他耳垂上那枚耳釘火焰似的閃閃發光,卻叫我看不清他臉上哪怕一丁點的神情。「為我?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是想說,你故意花錢讓我給你找到斐特拉曼的墳墓,就是為了讓斐特拉曼復活,然後讓我被他墓裡的詛咒半死不活地糾纏到現在,是這樣麼。」
他低笑一聲,推開我的頭:「你不該這樣說我,a,墓裡那些東西是你自己搞出來的,怨不得別人。」
「我?」想反唇相譏,因為他和斐特拉曼將艾伊塔所做的一切攤在我頭上這一種行徑讓我已經厭煩到極點。可是胸口突然悶得發慌,一時說不出一句話來,我張開嘴用力吸了幾口氣。
見狀他示意身旁的隨從將氧氣面罩戴到了我臉上。
隨從便是他酒吧裡那名酒保,依舊那副溫吞的模樣,他微笑著小心翼翼為我將氧氣罩帶好,然後沉默地像個啞巴一般繼續坐到一旁。此時才發覺,我身上的傷已經被很好地處理過了,雖然不會起什麼作用,而一支輸液管源源不斷地給我身體補充入血液,令我苟延殘喘地延續著懸於一線的生命。
「我們現在要去哪兒。」緩過勁後感覺到了車身的顛簸,我轉頭看向車外,發覺車子已駛入一片丘陵雲集的區域,到處是林立的岩石,自沙丘間貫穿而起,彷彿一塊塊巨大的某種野獸的骸骨。
「到了你自然會知道。」裴利安答。一邊點燃了支煙輕輕吸了一口,靠著車窗望著我。「你是在存心保護他麼。」然後他突然這麼問道。
我怔了怔:「什麼?」
「斐特拉曼。你不願意告訴我他的行蹤,你想保護他。」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額頭輕輕彈了彈:「因為你忘了很多東西,所以你現在很容易被一些東西所迷惑,那些來自他身上的某些東西。」
「你指什麼。」
「他很吸引你是麼。」
「我想我不需要回答你這種問題。」
「他確實很吸引你,三千年前如此,三千年後,呵……」再次將煙塞進嘴裡輕吸了一口,他將那股淡藍色的煙霧慢慢吹到我臉上:「三千年後他對你而言是無法抗拒的,即使我為之努力再多。」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你有沒有看到你在我說起他名字時你眼裡的神情,a?」
「什麼樣的神情。」
「無法形容。」
「那只是因為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形容些什麼。」我嗤笑。
「是麼,」他由此也朝我笑笑,將煙嘴塞進我嘴裡:「讓我再看看你這種樣子,親愛的。」
我吸了口煙,噴出。感覺肺裡燥得厲害,強忍著沒有咳出,我轉過頭將視線從他那張神情模糊的臉上移開:「我曾經現象過自己嫁給你的情形,裴利安。」
「是麼。什麼樣?」
「忘了。」
「而你曾經就是我的妻子。」
「呵,那個人是艾伊塔。」
「艾伊塔……是的,艾伊塔。我想要她回來。」
「她已經死了三千多年了。」
「她沒有死。」
「是麼?」
「她只是用一種特殊的方式在折磨她自己。」
「什麼方式。」不禁回頭再次望向他,他側過身將煙從我嘴裡取出,塞進自己口中用力吸了一口:「我希望能再見到她,a。我渴望見到她。因為這麼多年,我始終有一些問題想當面問問她。」
「什麼問題?」
他沒回答,因為這時車忽然停了,而周圍砰然一股濃重的塵埃揚起,罩得人幾乎睜不開眼,與此同時遠處傳來一陣極為興奮的喊叫聲:「殿下!安努城的七蓮花柱!安努城的七蓮花柱!」
這句話讓我立時從車窗口探了出去,幾乎忘了自己臉上的氧氣罩。
直到被它猛絆住了臉才急急將它扯脫,隨即再次探身出窗,透過撲面而來的熱風,透過撲面而來那片密集的塵埃,我一眼看到正前方那片停滿了軍車和鏟車的沙地上,被一大群人所圍攏著的一隻碩大無比如同懸崖般的巨坑內,有一根至少三四米寬的圓錐形石柱半個身體衝破沙礫挺身而立,頂部七支含苞欲放的蓮花交疊纏繞,鮮活得彷彿剎那間便要盛開。
「七蓮花柱……」那瞬間我覺得自己心臟跳得快要裂開了,因為我知道這東西,甚至見到過這東西,雖然在那之前我一直以為它只存在於傳說中。
我在老默罕默德所拍攝的那組斐特拉曼陵寢的壁畫上見到過它……它們。
極其龐大而美麗的一些東西,據說當年林立在安努城巨大的城門之間,每一根有三四米寬,將近二十米高,如同神之高塔般佇立在安努城前。
「美麼。」一隻手輕搭在我肩膀上,帶著股淡淡的混合著煙草的香水味。
我下意識點點頭。
他身體朝我靠了過來,下顎輕輕擱在我頭髮上:「想必你已經發現了,安努城是一座空中之城,早在三千年前這地方是一片起伏的山脈,而安努城被建造在山脈的最頂端,如同神一般的存在。」
「是的,我發現了。」
「而就在斐特拉曼死去之後沒多久,他下葬的當天晚上,安努城一夜間在凱姆特版圖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的。」
「很多人傳說,那是凱姆特人為了平息暴死帝王的憤怒,而將那座城當作了祭品獻祭給了他,將之一同埋葬了。」
「是的。」
「但無論多少人,多少多的力量,也無法在一夜間將一整座城埋葬。」
「對……」
「所以,那其實並非是人能所為。」
「那是……」
聽得專注,於是也就沒有在意他將嘴唇貼在了我耳垂上,輕輕把我抱在他懷裡,輕輕對我道:「那天晚上這地方發生了一場史無前例的大地震,地震摧毀了一切,也埋葬了一切,就在艾伊塔將斐特拉曼埋進那做墳墓的時候。所以,你剛才問我,那是些什麼問題,我想要問艾伊塔。」
「現在我告訴你。」
「我想要問她,亦想聽她親口回答我,那天晚上,在她將那個男人禁閉在那座墓穴裡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她改變了當初的主意。是什麼讓她在那做墓裡設下了那些東西,是什麼讓她賜予那男人死而復生的機會,是什麼讓她要毀滅她自己!是什麼……」說到這兒他突然用力咬住了我的耳垂,用力地、死死地勒住了我的腰:「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