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文 / Fahrenheit
在貴妃看來,大皇子有那麼點心術不正,還有那麼點不擇手段,但卻能把住底線,同時又能屈能伸,這性子不愁做不出番大事業,可乾清宮裡那個位子,要的不止是足智多謀,更要以堂堂正正之姿處事用人。
只提後面一項,太子確實做得比大皇子好。
不過太子與大皇子免不了為各自的門人謀求實缺,最近這些年都是人緣更好的大皇子佔足了上風。
直到南邊那位事發,太子才用此事來牽制大皇子:御史連番上書,雖然聖上都留中不發,但也一樣逼得大皇子在聖上和諸皇子、以及有份量的宗親跟前,規規矩矩地自辯了一回。
南邊那位也是宗室,因此當做家事來處理也不為過。
不管怎麼說,太子這招可是陽謀,而且也沒牽扯到任何一個兄弟。但大皇子為了回敬太子,可是直接拉上了七弟……以及十四皇子。
不得不說,能連著把兩個弟弟都當成了「借刀殺人」的那把刀,貴妃也不吝惜一份欣賞。
卻說,十四皇子生母令嬪情知兒子得罪了七皇子,便等於讓貴妃也給她們母子記了一筆,更別說她兒子還收買了貴妃手下的媽媽。令嬪倒也當機立斷,禁著足也不耽誤她打發心腹,跟貴妃來了回和盤托出。
據十四皇子說,七哥內宅裡的消息還是他從大嫂那兒打聽出來的,連那個媽媽也是大嫂有意無意提過,這人愛財……
這種話貴妃聽過就算了:誰利用誰不可考,狗咬狗一嘴毛倒是真的。大皇子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你小十四出手為難哥哥的側室,就值得稱道了?
貴妃身為半個局外人,看得最是清楚:就像太子與大皇子這些年越發「不依不饒」,根子還不是出在聖上身上?正是聖上給了一個兒子「上進」的底氣,同時也讓另一個心中不安。
可對兒子們太厚此薄彼,這父親也夠不厚道的。
貴妃抬眼望去,只見聖上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她又輕聲道,「太子和老大家的姑娘年紀到了,您也留心挑兩個好孫女婿吧。南邊大事已定,明年又是大比,俊才可是不少呢。」
聖上向來對貴妃敬愛且信賴——整個後宮加在一起,都未必比得上貴妃一個。而且今天這番話也委實助益良多,聖上便笑道,「還是你細心。」
雖然他很疼愛長子,可無論如何長子都無法動搖太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聖上自然也覺察得出,大兒子最近心大了些。他委實該出手壓一壓:正如愛妃所說,正好藉著孫女兒們的婚事給兩個兒子,乃至朝臣們一起提個醒。
五天之後,聖上派去關口的心腹帶回了幾名「欽犯」:太子妃娘家負責北面生意的幾位大管事,最重要的便是南邊那位的一雙兒女。
話說,南邊那位自從嫡長子被抓,便知道大事不妙,把那份連聖上都眼紅的家產分了分,讓兒女們各謀出路去了——跑掉一個算一個,不然全家都圈,可就徹底翻身無望了。
聖上一甩手,就把這一干人犯全都交給了內衛大統領慶王——慶王身為聖上幼弟,乃是先帝諸子之中和聖上關係最好,且才幹也是公認的一位。
只花了一天一夜,慶王便拿到了口供:經過一干人犯相互印證,相當經得起推敲。
新拿到了關鍵的證據和證人,聖上火速處置了「自家親戚」,之後太子妃娘家父兄老老實實地上了自辯折子,太子妃之父交了大筆罰銀,得以留用,太子妃之兄因有太子回護,也從詹事府少詹事左遷至刑部主事——聖上把太子妃之兄調離了太子身邊,而且刑部油水不多,職權亦有限,本意便是讓這人好生反省一回。
這還不算完,聖上又特地召來了太子,按照貴妃所言,打算好生談個心。
太子禮畢,聖上就讓兒子坐到了自己的手邊,語氣十分柔和,「這幾天睡得不好?」太子眼圈兒都有點青,睡得好才怪了。
太子老實道:「是……有些擔心。」頓了頓,大約是精神不足,面對父皇直接軟弱了一回,「下面人把好經都念歪了。兒子實在是……愧對父皇教導,對他們疏於管教。」
兒子這副樣子,聖上登時就心軟了。態度很對頭,下面就該說怎麼管教了。聖上也給兒子支招了,「你凡事兒只靠那一家子給你辦,長此以往如何不跋扈起來?再過些日子,沒準兒還得生起『沒了我,太子都找不著得用的人』心思。」
太子微垂著頭,「是。」
聖上拍拍兒子的肩膀,「明年大比,父皇這便給你物色些才俊,你自己也要多留些心。」
太子聞言一愣,旋即暗喜過望,「父皇?」這是默許他結交士子啊!
聖上又道:「你家大姑娘也該說親事了,你有什麼主意讓太子妃去和貴妃說。」
這種慈父似的安撫和教導,讓太子舒心不少。從乾清宮出來,太子神色平和地回東宮處理公務去了。
但聖上對太子妃娘家就這麼客氣了,他派了心腹大太監到太子妃娘家好生訓斥了一回:敢給太子抹黑?若有下次,定不輕饒!
太子妃娘家果然沉靜了許多。至於太子妃哥哥在為左遷而懊惱之餘,更有幾分慶幸:這事兒算過去了?南邊那個大窟窿也不用補了?
至於太子妃那裡,貴妃也派了心腹媽媽過去教導:還是那句話,謹守本分。
太子妃已經好些天都沒見到太子,再讓貴妃又訓了一回,她可不就輾轉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心中忐忑地拜見貴妃去了。
貴妃對這位多少有點拎不
清的太子妃就沒那麼委婉了,「娘家人該勸的勸,該攔的攔,一味回護反倒是害了他們。看看那一位的娘家,就是前車之鑒。」
貴妃說的就是入了冷宮的宜嬪以及宜嬪的娘家。
宜嬪父親因為收了南邊那位的賄賂,不時通風報信,這回黯然致仕不說,兒孫們更是悉數降職或是乾脆擱置,唯有一個在外做刺史的庶子,因為向來跟父兄不對路,且官聲極好才未曾受到牽連。
只是官場又從來不缺「牆倒眾人推」之事,太子妃也聽說當年榮光無限的宜嬪娘家,如今不止是狼狽,更是落魄不已:莫說田產鋪面,便是京中老宅都難以保全,全家正收拾行李,打算回原籍「避禍」呢。
貴妃此時正笑盈盈地瞧著她,太子妃把心一橫,起身恭敬道,「兒臣知錯。」
同時她心裡也很是苦澀:親哥哥只有惹了禍,才想得起告訴她,平時哪裡會顧得上她……這些年更是時不時地催她再從娘家挑個妹妹進東宮,還說什麼「姐妹齊心」。
如今娘家惹了事,黑鍋她還得幫著背……太子妃也是越想越委屈,站在貴妃眼前忽然淚如泉湧。
貴妃定睛一瞧,太子妃怎麼就「梨花帶雨」了?人家一哭,下面的話也就不合適再說出口了。
她趕忙從宮女手裡接了帕子,親手給太子妃抹了抹眼睛,「好了好了……哭一場心裡還能暢快些。」
太子妃有些抽噎,「妃母,我真是快受不了了……」
太子妃的心思貴妃如何看不透?貴妃感慨之餘也腹誹了一句:聖上真狠心削了你娘家,你不還是得受不了。所以該管就管,只有先壓住了他們,他們才不敢小瞧你啊。
當然這種體己話,貴妃可是不會跟太子妃提起的……她只跟她的女兒們說……
等太子妃告退,三位公主一起來拜見母親,貴妃一手拉著一個,另一手直接環住了兩個,「哎呀,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六公主性子最是活潑,眼見兩個姐姐笑而不語,她便道,「聽說二嫂剛走啊。」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她是挺不容易。」
貴妃笑道:「女人先得瞧得起自己,該說的該做的,都不含糊,才能讓旁人也敬重得起來。」她的女兒不會懦弱,更不會不明是非,不過該提醒的話卻也不能儉省,「你們也都長大啦。」
年紀最大的二公主已經十八了,將來的駙馬正是聖上親姑母的嫡長孫,也是親上加親了。不過按照聖上和貴妃的私心,還是希望女兒二十左右再出嫁——反正本朝公主出閣都在二十上下。
四公主與六公主也只比太子長女略小一點兒,正該跟她仔細學學管家與管人的手段了。
說起婚事,趙晗可是因為繼母去世而要耽誤兩年有餘,不過他本人倒是不以為意。雖然有些不厚道,但是隨著劉娡入土為安,不管劉家與南邊那位再有什麼大秘密,哪怕聖上為此秋後算賬,也再牽連不到王府了。
心中大定,趙晗白天讀書,晚飯後還要特地到妹妹趙暄房裡看一看。如今趙暄身邊伺候的全是極有眼色的媽媽,這些人更是反覆勸說大姑娘,「要孝敬王爺,要敬重大爺,得罪了這兩位,姑娘的日子必定艱難。」
得知此事的元春更是在每天午後講史時,找了些與娘家不合,甚至翻臉的女子的故事說給趙暄聽——當然,這些故事的結局都是一個樣,不遵禮法恣意妄為之人哪有好下場?
趙暄心裡服氣與否倒在其次,至少表面上言行比以前順耳更是順眼多了:母親去了,外祖家回鄉了,叫天天不應之下,她真是不得不老實一些。
元春再給趙之楨寫家信時,特地把大姑娘讚了一回。
趙之楨看到這裡,還輕聲笑道,「還得盯緊些,省得故態復萌。」說完,便把這句話寫在了回信裡。
之後元春還說起了大爺趙晗,只是……她誇趙晗可比誇趙暄真心太多了!
趙之楨看到這裡,笑容漸深。元春在信裡寫道:大爺這個年紀也是個孩子,卻十分貼心,閒暇時便主動幫著她照看健兒……說到這裡,元春話鋒一轉,開始抱怨起府中庶務繁雜,她管起來真有種……愧對王爺信任之感。
其實元春在王府頭回聽到大管事報賬時,心裡便咯登一下,之後更是「無語淚千行」了:她知道王府家底兒厚,但厚到光賬冊都滿堆了一間書房……而且這些產業全都歸她管!
她又不傻,也猜到當初王妃劉娡都沒資格管理這麼多產業,但猛然間王爺這樣「信任」,她還是有種「吃虧了」的感覺。尤其她是剛接手,處置家務還有些生疏……
於是她便在信中感慨:忙忙碌碌,都沒什麼功夫擺弄健兒,小傢伙已經快讓他哥哥拐走啦!
看到這裡,趙之楨乾脆噴笑出聲:他讓元春管著的可是他的小半私房……元春這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他怎麼越來越喜歡了?
他心情愉悅地寫好回信,交給心腹帶了回去……望著心腹離開的背影,已經開始猜測元春下封信又會說些什麼了。
自從父皇派人把燙手的幾位親戚帶回了京城,趙之楨這邊便輕鬆了不少。他壓著愛將李敬,令其餘諸將輪番上陣,忽然猛烈起來的進攻,讓北狄人有些措手不及,總共留下了幾百具屍首,便退守了十餘里。
趙之楨倒是有心來場大戰,殺得北狄人數年不敢犯關——但這卻需要人和了,至少得父皇那邊騰出大半手腳來。
不過這種事兒也急不得,關鍵是急也沒用,南邊那位大勢已去,可還得防著他狗急跳牆……封地
距離西南不遠。
開國時的四位異姓王如今勢力早不復當初,但身處西南的平南王卻憑著山川之險一直過著滋潤的日子。
這山高皇帝遠太久,人心怕是要思變,聖上始終都防著平南王與堂兄聯手,結果等來等去,平南王卻是不為所動……
聖上乾脆撤回了部分精銳,直接送往北疆,但多數精兵良將還是在圍堵聖上的這位皇兄——南方稅賦重地,能少傷百姓,甚至不傷百姓才好。
卻說北面軍中,眼見著精銳從南邊歸來,諸將也日漸意氣風發,頗有種躍躍欲試,再立大功封妻蔭子之心。畢竟能眼觀天下大事的將軍,只要運道好些此生便可掛帥……趙之楨卻知道如今並非大戰的好時機,不過每次戰前,眾將紛紛請命,趙之楨排名佈陣倒是省心,不過還是要反覆提醒不可中了對方誘敵深入之計。
這一日午後,趙之楨難得閒了些,便帶著親兵到關口城中轉一轉。因為關外時不時會有兩軍交戰,於是南來北往的商家多在城中暫避,只等都督府傳出消息,才好出關行商。
趙之楨坐在酒樓之中,閉目聽著隔壁間裡數位男子的交談,「王都督手狠心黑」剛傳進耳朵……誰知說曹操曹操到,趙之楨這邊菜都沒上齊,王子騰竟拄著枴杖不請自來了。
他可是骨裂,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若不是情非得已,大約也不會出門。
好在王子騰也沒找什麼「偶遇」的借口,行禮後落座,先是寒暄了幾句,便直接上了正題,「下官有事相求。」
趙之楨道:「但講無妨。」
王子騰誠懇道:「求王爺給個明白話,當初下官赴任時……可有妨礙?」
聖上派人過來一舉「刮」走了數位大掌櫃……由不得王子騰不心驚。話說那位官員到任時,不會把當地勢力梳理一番?總之拉一批,打一批也是應有之義。
王子騰顯然是擔心自己拉攏……錯了人——在北方,他就是「東家」大皇子唯一的人手了。他和趙之楨好歹也是繞著圈兒的親戚,這不,一聽說王爺進城便匆匆趕過來求教了。
趙之楨想了想,才道,「沒有。」
當初算計王子騰之人,正是那位已經身陷囹圄的親戚。王子騰坑過他哥哥,他便要王子騰的命來報復。不過這些,趙之楨並無興許仔細道來。
趙之楨答得太乾脆,王子騰反而暗自嘀咕,不過再三斟酌之下也沒有追問,只撿著趙之楨應該感興趣的本地勢力提了提,當然重點便是太子妃娘家。
話說回來,太子妃娘家在北地都快成一霸了,不然他們如何能收買了數位將領?萬幸這家人出了個太子妃,好歹記得行事要準備一塊遮羞布……如今又得了聖上訓斥,太子妃之父已經寫信來,叫家人收斂,不然,王子騰可有得熬了。
這種明著介紹,實則告狀的舉動,趙之楨倒也不討厭:太子為人還好,但太子妃娘家父兄一起革職查辦可是一點不冤……只不過太子需要這麼個急先鋒來對付大皇子,再說太子也的確挺念舊情。
王子騰眼見趙之楨沉默不語,便又加了個猛料,「您可知道本地官鹽私鹽全是他們一家的買賣?」
趙之楨心中一動,可面上全無變化,「可有證據?」
他始終存有疑問:太子妃親哥哥為何那麼不遺餘力地放手撈錢,為了一大筆銀子不惜得罪他,出頭給他做媒。
王子騰巴不得讓七皇子來收拾跋扈而不守規矩的太子妃娘家,連忙應道,「下官哪敢虛言?」
趙之楨道:「好,本王等你的消息。」
二人又聊了些幾句,王子騰便主動告辭——想和王爺吃酒,不正經下個帖子,再準備好地方,哪裡說得過去?若非今日確是要事,王子騰也不會這麼突兀地湊上來。
卻說趙之楨吃好喝好,出得酒樓,正待翻身上馬,心腹忽然上前稟報,「榮國府二公子賈璉賈大人正等在街口,您看?」
趙之楨一揮手,「再找個茶館坐一坐,本王聽聽這關口城說書的有什麼不一般。」
趙之楨剛踏入茶樓之上的包廂,賈璉已經起身拜見。賈璉這會兒氣色不佳,顯然存了心事。趙之楨也不著急,更不追問,落座後目光便往茶樓中央的戲台上飄。
王爺可是大大方方地進城,本地消息稍微靈通些的官員,乃是大商家都是知曉的,只不過沒幾個人敢像王子騰這樣直接上去堵人。
賈璉也是仗著堂妹元春在王爺心裡位子不一般,才在那街口等候,碰一碰運氣:不過王子騰直接上去跟攀交情,賈璉其實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趙之楨倒是一臉淡然,忽然開口道,「別太輕信,不要亂伸手,不該拿的銀錢也別拿。」
賈璉一怔,旋即精神一震,低聲應道,「是。」
寧府的堂兄賈珍剛剛來信,說是有筆大買賣跟他商量,若能得王爺首肯就更妙了……可王爺這麼一說,賈璉忽然覺得很不對勁兒。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週末時間最充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