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回 文 / Fahrenheit
元春身邊自小便服侍她的兩個大丫頭,傲梅和青竹忠心自不必說,但她兩個性子上還是略微憨直了些,實在沒有跟在榮府老祖宗身邊的抱琴有心計有手腕。
不過精明歸精明,抱琴前世也是個穩得住的性子,無論府裡宮內,都沒被榮華富貴迷了眼,元春這一世才堅持著又選了她,而婉拒了母親打算塞給她的丫頭和陪房——剛進王府,元春只想老實做人,安生度日,可不敢弄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祖宗」給她到處惹禍。
元春聽抱琴說完家裡的情形——消息可靠不說,還沒有一點兒添油加醋,她便微垂著頭仔細琢磨起來。
而抱琴只看了眼臉色就知道姑娘又不自在了。
抱琴心裡自然也有計較:比起在榮府裡伺候老太太、太太姑娘,甚至各位少爺,都遠遠不如跟大姑娘來王府,為自家謀個更好的前程。
抱琴可早就算過,大姑娘嫁進來這才一個多月,王爺已經在這院子裡歇了約莫半個月。
大姑娘剛進門那會兒,王妃跟前的管事媽媽便來問了大姑娘的小日子,還反覆「教導」說:姨娘們一個月裡最多也就能見上王爺一兩回。王爺在外不知為多少國事憂心,後院裡的女人們可不好讓王爺太分心,更不能仗著自己的身份,黏著王爺,不然就算王妃管不住,宮裡的兩位貴人也是萬萬不能縱容的。
大姑娘當時笑瞇瞇地聽了,可聽完也就算了,壓根都沒往心裡去。
抱琴篤信大姑娘心裡有數,再看王爺的態度,姑娘將來準是有大造化的,她認準了這一條,待大姑娘便越發真心。
抱琴所言所行,元春都瞧在眼裡,如今她剛進王府,除了老實過日子什麼也都做不成……有心牢牢管住娘家人,還得打著王爺的名頭,更要看王爺是不是肯「心血來潮」應下她的懇求。
前世她便再明白不過,王爺是個冷情人,心裡裝的都是開疆拓土,天下承平,哪能指望他始終留意自己,並一心回護到底呢?能維護住體面,元春都要燒高香去了。
她只想在王爺對她還有新鮮感的時候,給她哥哥顯出氣度本事的機會,若是哥哥真能入了王爺的眼,她的心事就了卻了大半。
哥哥賈珠保住性命,再撐起娘家,元春自覺不必再擔驚受怕,哪天夜裡做個夢都是娘家被炒,死的死,關的關,活著的人就沒幾個還能過得像點人樣。
平心而論,娘家落得這結局也是應了那句老話,自作孽不可活,這輩子哪怕為了少點孽多積德,也得攔著他們恣意妄為不是。
大伯和父親這邊元春並不怎麼擔心,只要他們別再死活都要去奉承太子……說句老實話,憑這二位的才學本事,五品官也就到頂了。
當年祖父去世,遺本遞上,聖上便召了伯父和父親覲見。即使是前世的自己都知道,若是父親才識過人,深得聖上賞識,聖上定會讓父親趕考,堂堂正正地證明自己,而非隨手就賞賜了個官兒做。
不過伯父好父親好歹混過官場,總算知道敬畏,謀逆這類事兒他們還真不敢去碰,但寧府的珍大哥哥……可就難說了。
想到這裡,元春又添了件愁事。比起寧府的賈珍,自己的母親和堂嫂還算「好說話」呢。
母親王夫人這兒,有哥哥賈珠仔細看管住也就差不離了,畢竟她再貪財,只要講明白因果輕重,必不會罔顧兒孫們的前途和名聲。
唯獨堂嫂王熙鳳若不牢牢管束住,她準得惹出大禍。
元春在警幻仙子水鏡之中看到的那一幕:王熙鳳挑唆張華,說是告榮府謀~反~都無妨!那副囂張跋扈之意,元春至今記憶猶新。這位堂嫂在說這番話的時候,元春還在宮裡熬日子……說一個妃子的娘家造反都沒人信,一是因為這家子壓根沒這本錢,二來也是……元春無所出,娘家要是造反究竟圖個什麼啊?!
不過元春還是更願意相信,王熙鳳這麼說純是自以為榮府和王家權勢滔天——也不知她一個捐出來的同知之妻,怎麼比她這個宮妃的底氣還足?
前世太子被廢,其中的一條理由可不就是跋扈無禮!
不管怎麼說,元春都給堂嫂王熙鳳深深記上了一筆,只是口頭上斷斷不肯承認罷了。偏巧榮府之中,璉二~奶~奶因為裝病,而不得不悶在~床~上,還在反覆謀劃著如何哄得元春為她求個情呢。
卻說這會兒,王府外書房裡趙之楨也正和賈璉賈珠兄弟喝茶閒聊。
京城裡那些家底一般的官宦人家多得是賈璉這樣的兒子,才學本事都普通,既好色又愛財,卻不會為了財色真的不擇手段。
這種人可以用,但既不能交給他太要緊的差事,也不能讓他知道什麼隱秘。
至於元春的親哥哥賈珠,趙之楨只覺得……他倆真不愧是親兄妹。作為貴妃親自撫養長大的皇子,趙之楨自是讓人奉承著長大的,但是像賈珠這樣的能臣之後,又身有功名,還是不卑不亢才讓人高看一眼。
不過賈珠雖比元春大上五六歲,也只是二十出頭,趙之楨便打算先薦個好先生給他。賈珠若能早中進士,對趙之楨才稱得上「得用」。
話說趙之楨身有戰功不假,但因為要麼待在兵部,要麼守在大營,他口碑雖好,但在士林這兒影響力……十分有限,反正不僅比不得太子,大皇子,甚至連他那個一心要當個富貴閒王的三哥都不如。
趙之楨也明白自己能征善戰是件好事兒,可若是真的再打算廣收天下人之心,他父皇便先饒不了他。而他在外征戰之時,京裡怎麼也得有幾個讀書人肯為他說話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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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可惜他的岳父,劉娡的父親,才是貨真價實的官場老油條,而原配王妃的父親如今已經去了,正經的大舅哥也卡在五品上,多年動彈不得。
當然,憑榮府如今的情形,趙之楨怎麼可能放在眼裡?善待賈珠就是隨手為之罷了。
七皇子的心思,賈珠不說樣樣參透,可也猜著了六七分,因此在回府路上,看著堂兄賈璉歡喜不已,他也只能暗地裡歎了一聲:自從祖父去世,自家人哪裡還有機會得見天顏?這回得了七皇子幾句客套話,連堂兄賈璉都有些把持不住。
而賈家眾人之中,除了賈珠和元春兄妹,也就只有二人的姑媽賈敏不怎麼看好榮府的前程了。按賈敏的真心話便是……兩個哥哥都有些糊塗。
她吩咐丫頭媽媽收拾行李,自己又瞧過一雙兒女,拿著侄子侄女兒給她的兩封信,行至內書房和丈夫林海說話。
賈珠多少還有點報喜不報憂的心思,在給姑媽的信裡把王夫人這次顏面掃地大致提了提。
而元春卻深知姑父姑媽的本事,尤其是姑父雖為帝王心腹,卻也一樣有~政~敵,還是跟姑父才智品級都相差不多的~政~敵,為免得姑父姑媽一家子進京後毫無準備,就此讓人恥笑上,還不如老實交代一回,看看姑父姑媽這邊有沒有比較好的化解之道:也就是榮府裡的太太~奶~奶們就愛自視甚高,說實話,王夫人絕非望族出身,不過一個五品官兒的妻子,是死是活,京裡權貴們沒有幾人放在心上。
順帶一提,這會兒王子騰也還在金陵讀書,正在準備來年的春闈,元春既然跟姑父姑媽毫無隱瞞,自然也順手把此事寫給了向來精明的舅舅。
卻說賈敏進門,便將兩封信都交給了丈夫,「老爺須得心裡有數。」
林海匆匆看過,笑道,「不妨事。」妻子和她二嫂不大合得來,還特地勸道,「閉起門來過些日子,閒話自然也就散了。」
賈敏果然道:「我只是心疼珠哥兒他們兄妹兩個。」兄妹倆送來了神醫,讓她在短短兩年裡便調養好了身子,更生了個康健的哥兒,就憑這一件事,賈敏也得盡力照拂侄兒侄女兒。
妻子的心思,林海自然知曉,賈珠這邊要提攜一二並不為難,但七皇子的處境卻有點微妙。
這些年太子索賄有些變本加厲的味道,這些事情也隨著密折,悉數為聖上所知曉……太子與大皇子更是漸漸有水火不容之相,七皇子又是唯一手有兵權的皇子,在受兩個哥哥拉攏的同時也在為二人所忌憚,若是應對不當,他才會是最先倒下的那個。
林海有心進京後看一看七皇子,於是這會兒便沒跟妻子細說:他作為帝王心腹,只要一心為公,誰上位只要沒昏頭都得善待。
不過夫妻倆子嗣上委實艱難了些,賈敏生黛玉時便已經三十出頭,如今終於有後,夫妻倆都已是不惑之年。
林家向來子孫單薄,到了林海這一代居然連堂兄弟一個都無,因此不提報答賈珠與元春的「送醫之恩」,只說為兒女結個善緣,林海也會努力滿足妻子的心願:何況林海也覺得賈珠與元春都是可造之材。
京城王府裡,元春哪裡知道姑父和姑媽的心意,面對從宮裡回來便陰著張臉的趙之楨,她想了想還是問道,「王爺可有煩心事兒?」她指了指天上,又伸手畫了個圈兒,「國事?家事?」
趙之楨看了她半晌,發覺她始終一派坦然,才吐了兩個字出來,「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