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回 文 / Fahrenheit
淑妃能在後宮立足,靠的就是小心謹慎,溫柔和順,連她自己都承認,自己壓根沒有霸道專斷的底氣。只論帝寵,那些鮮花一樣的美人才人在聖上耳邊吹上幾句枕邊風,興許都比她管用。
她能封妃,除了因為她是皇后曾經的女官,更是因為她生了三個好兒子:要純是因為肚皮爭氣,小十二出生就該晉位了,可她當上一宮之主,足足是在老大籠絡了一群臣子,以及老七立下戰功之後!
怎麼看,她這份尊榮風光,都是聖上為了老大和老七的面子著想。
就在七皇子妃正聽心腹獻計的同時,淑妃這邊也自有一番思量:給兒子挑的繼室,她自己也挺後悔,可惜木已成舟。
這事起因還是落在淑妃的嫡親弟弟身上。
話說淑妃的親弟弟是個言官,聽說太子的門人奪人產業,便興沖沖地寫了折子,打算參太子一本,結果折子到了上司左都副御史那兒,當即就被扣下了。
淑妃的弟弟可是大皇子與七皇子的舅舅,他出頭參太子……別說一向的沉穩老七,就連急著把太子拉下馬的老大都不會做這樣授人以柄的蠢事。
這事兒經由進宮探望姑奶奶的娘家嫂子,傳到淑妃耳朵裡,她登時就是一身冷汗。說白了,將這位左都副御史的女兒指給老七,便是為了酬謝這位三品大員及時出手相助。
淑妃至今不能忘懷,當初她跟聖上推薦左都副御史之女時,聖上的眼神——簡直就像刀子一樣在她身上剜了好幾下。
雖然最後聖上給了她這個體面,但聽說老七婚後與繼室「感情平平」之後,淑妃便再不敢多管「閒事」,李貴妃替老七挑了側室,淑妃更是當眾謝了貴妃好幾回。
吳淑妃固然心思往老大和小十二身上偏了偏,但也不會盼著老七過不好。就算她讀書不多,見識有限,也明白一個掌過兵的兒子在他父皇心裡的份量。
淑妃如今最大的心願就是趕緊跟老七修復一下母子關係。因此這時,七皇子妃進宮拜見過她這個婆婆,寒暄過幾句便開始告狀之後,淑妃真是從心底惱了起來:本宮就這麼傻,讓你一直糊弄?
但是跟兒媳婦當場翻臉,也就不是淑妃了。她慢悠悠地吃了半盞茶,直到七皇子妃忽然意識到自己干說了這麼半天,婆婆也沒個回應。
淑妃都沒正眼再瞧兒媳婦,只能她訕訕地住了口,才柔聲道,「老七納側,你也回去準備一番。」
指了個女史,與放個女官到皇子跟前,可不是一個概念。女史都有拿得出手的出身,做側室可是要正經擺酒慶祝一下,尤其這個側室還是貴妃指過來的,看在養母面兒上,老七八成得為這側室上表,請封側妃。
七皇子妃無奈,只得起身聽著婆婆吩咐。淑妃教導她時刻記得賢良淑德,七皇子妃等了好一會兒,才又不甘道,「她可是貴妃指過來的。」
當年,七皇子趙之楨的原配便是由貴妃選定,如今又給他添了個側室……七皇子妃真是滿心憤懣,卻無處可發。她在娘家乃是唯一的女兒,極為受寵,嫁給皇子本是極得意之事,本以為能大大施展一番才幹,可進門就得向原配執妾禮,還得好好照看原配留下的嫡長子,而宮中更有兩座大山壓在她頭上,悶得她連喘氣都不舒坦。
她自覺娘家對淑妃一家有恩,淑妃總要多照拂一下,誰知她在淑妃宮中嘀咕幾句貴妃,淑妃竟然都不搭話。
她覺得淑妃這個婆婆可夠窩囊。
七皇子妃今年剛剛二十,年輕氣盛又磨礪不夠,她這點小心思露在臉上,淑妃如何看不出來?窩囊?
這宮裡的女人有哪個活得不窩囊?唯一過得稍微恣意一些的也只有貴妃一人,貴妃有頭腦,有手段更有厲害的娘家,可她又沒兒子……
七皇子妃告退之後,淑妃臉色越發陰沉,嚇得跟前伺候的心腹大丫頭都沒敢上前勸解。
淑妃坐了好一會兒,才恨聲道,「真是越來越不像話!」
對她這個婆婆都是這樣的態度,可以想見她在貴妃那兒出了多少丑!只是貴妃一句話都沒提過。越琢磨,吳淑妃越覺得臉皮發燙,老七媳婦這個輕狂的樣子,只怕聖上也心知肚明了。
淑妃思來想去,就怕這膽大的兒媳婦在納側的酒宴上鬧出點什麼,連忙叫來了心腹,讓她盯住了兒媳婦那裡。
卻說淑妃已經見過元春,印象中這是個穩當安靜的姑娘……不過這個時候,隨便挑出個姑娘都比她那不省事的兒媳婦要強!
為了怕老七多心,這位淑妃跟前極為得用的媽媽更是親自向七皇子解釋了一番。
生母的態度讓七皇子趙之楨舒坦了一些:若是一味護著生母親選的繼室,他也就只好再多「敬」著生母了——敬而遠之嘛。
不過關上門在家裡鬧,趙之楨也懶得搭理:跟婦人鬥嘴鬥個沒完沒了,傳出去也太難聽了。但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再不知輕重,就別怪他趙之楨動手了。
卻說元春這邊站好自己最後的一班崗,圓滿卸任,謝過貴妃,再謝過淑妃,就此家去待嫁了。
自從重生以來,變化一個接著一個,幾乎個個都影響到她的前程。只是元春沒有半點不滿與不甘,她自認哪怕再活一世,也沒本事跟趙之楨和貴妃這樣的人物鬥心機。
等她回到榮府,老祖宗、母親、兩位嫂子都是一臉喜色,而邢夫人那股子酸勁兒……元春都是一概裝看不見更聽不出。
父親賈政不掩憂色,忍了又忍還是問她,為何要寫信給姑媽求援,這種小事何必鬧得
人盡皆知。
天地良心,元春只是想姑父姑母都能長壽一些!姑父姑母看在他們兄妹「送良醫南下到家」的情誼上,好歹也能護著點娘家!
送女入宮討好太子……原來父親您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值得宣揚的好事兒嗎?
元春想了又想,還是憋住了什麼都沒說。
從父親那兒出來,元春就讓哥哥賈珠拉到了他的書房。
妹妹臉色不好看,賈珠也大致猜著了老爺都說了些什麼。賈珠拉著妹妹坐下,親自給她倒了杯茶,隔著氤氳的熱氣,賈珠的神情越發溫柔,「老爺這回可是嚇著了,太子妃娘家那邊說老爺想兩邊討好。」
元春反問道:「難不成還要參老爺一本?」
可不就讓元春猜個正著?
當初,賈政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一門心思跟著太子走,結果半截兒讓貴妃和七皇子截了個胡……
說實在話,元春真沒有那麼重要,貴妃跟前的女史又不止她一個,太子也沒把她當回事兒:這姑娘沒伺候自己,榮府也照樣要投效他。
在太子妃父兄看來,也就是面子上有點過不去罷了,言語間擠兌賈政幾句也挺尋常,可架不住太子妃娘家周邊也有不少忙著上前討好的「閒人」……太子妃父兄也沒想到真有人拿著雞毛就當起了令箭,並寫了折子交到了都察院裡——又讓七皇子妃的親爹扣下了。
這種寫滿「雞毛蒜皮的破事兒」折子也要往聖上眼前遞,究竟拿聖上當什麼人了?
左都副御史他閨女讓他寵壞了,凡事兒不愛動腦子只愛衝動,可他光京官就做了將近二十年……也正是因為這位老丈人很是通情達理,七皇子趙之楨對他老婆的惡感也只限於一人,沒有牽連到老婆的娘家身上。
不過賈珠和元春兄妹當然也想不到,元春嫁給七皇子之後,七皇子妃手頭現成的把柄就是源自他倆的親爹賈政。
只是元春前世已經知道了趙之楨是什麼人,因此也沒什麼幻想和期待就是,她嫁進去也不是為了在後宅裡拈酸吃醋。
她若是知道七皇子妃在全力效仿太子妃,想把丈夫死死握在手心,甚至時時處處都要壓丈夫一頭,肯定會暗笑這位七皇子妃太異想天開。
話說元春上輩子封妃的時候,這位七皇子妃都已經去世了,因此元春對她瞭解都停留在別人的言談之間,但知道她不是很得趙之楨的歡心,日子過得……顯然也挺不痛快的。
不過元春在娘家的日子,過得也挺不痛快。老祖宗、母親仔仔細細地囑咐了好幾回,話裡話外多是替她著想,那份真的不能再真的關切之意,元春自然感覺得到。
偏偏她爹不知怎麼又「想不開了」,反覆板著臉教訓她不許淘氣。
前世她直接進宮,其後除了那次省親,便再沒回來過,想來她父親就算有話都找不到機會去說,這回……賈政其實焦慮又不安,他知道自己請托太子妃娘家太過莽撞,如今貴妃指了婚,他又怕女兒嫁過去過不好,在自責和擔憂之間他不會恰當地表達,談心解釋他也做不出來,說來說去又惹得女兒越發厭煩,他自己還一無所覺。
這個時候,元春也算是徹底明白,為什麼祖父遺表一上,聖上見過父親之後直接給了個官兒做,而不是讓父親繼續讀書科舉。若是沒有祖父的情分在,父親怕是連這個員外郎都做不成吧。
顯而易見,父親不怎麼扛得住事兒,只這一條,就做不成高官了。
有父親讓元春傷神,她就更沒興致搭理幸災樂禍的邢夫人了,至於趙姨娘,在家的時候,元春壓根都沒見著她。
元春捏捏弟弟的小嫩臉——知道自己最喜歡的姐姐即將嫁人,小大人一樣的寶玉也跟著長吁短歎。
元春安撫好弟弟,便對著專程來陪她說話的賈珠道,「大哥別擔心。」
這會兒她也知道了,貴妃把她指給七皇子,趙之楨本人似乎……還挺情願。可想起他那張俊俏卻始終全無表情的面孔,元春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因為有個抽風的父親,臨出嫁前的這段日子元春簡直就是生生熬過來的,甚至有那麼幾天,她壓根不想再見父親。
到了出門的那天,看著老祖宗、母親和嫂子們半是笑半是淚,元春帶著她選定那幾家人,乘著一頂小轎,踏進了前世從沒「染指」過的七皇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