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節目錄 天命注定 文 / 上官青紫
黃國安這話,倒是讓花未眠一愣:「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先生是說,你知道我大哥是被趕出來的?」
「那次大雨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你娘,隔著南江,她又在深宅大院裡,見面哪有那麼容易?我除了過江到學生家中,幾乎在那邊也不會亂走,日子久了,就越來越覺得那次的見面,就像是做夢一樣,」
黃國安擺擺手,沒有回答花未眠的話,只道,「我也不知道你娘回去如何說的,花家也沒有什麼動靜,你也知道,像花家這樣的人家,就算裡頭鬧得再不開交,若是不想讓外頭的人知道,就算我再怎麼打聽,也是不知道的,所以我著意打聽了幾天,見花家沒什麼動靜,也就放下了這一段心,只顧著我私塾裡的事情去了。愛睍蓴璩」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也就是你大哥五歲那年,元宵燈節之後的十多天,年節的味兒早就淡了,我也回私塾繼續教書,卻聽到了你大哥在元宵燈節走失的消息,花家也算是大戶人家,這少爺走失的事情本不該傳揚出來,但是家下人找人的時候難免露出點兒風聲來,自然也就傳揚開來了,為了那些賞金,也自然有人幫著去找,但是都沒有找到,我聽了你大哥走失的消息,自然也是心急,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大哥丟了,你娘該有多麼的著急,我當時也沒有想那麼多,休息的時候,我也會出去幫忙找你大哥。」
黃國安說到這裡,忽而住了嘴,出了一回神,望著漸漸冷下去的清茶歎了一聲,花未眠便問道:「先生是怎麼找到我大哥的?」
花凌天要讓花博文神不知鬼不覺的被賣掉,而人又是花溱州帶著出去看燈的,在花溱州手裡走失,就誰也怪不著了,而花凌天早就安排好了人牙子,若不是花博文機靈逃出去,花未眠只怕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要說起來,還真是天意弄人,造化機緣也是不可窺伺的,偏偏就是我在那天晚上遇見你娘,又偏偏是我能找到文博,不然的話,文博的下場簡直難以想像……」
黃國安輕歎道,「我見到文博的時候,他狼狽得厲害,身上的衣裳都破了爛了,也瞧不出是什麼顏色了,一身的髒泥,那時候街上還有殘雪呢,他卻穿得單薄,他卻是從江那邊流落到這邊來的,說來也巧,竟是流落到了山塘胡同附近,我一見他就覺得熟悉,倒是多虧了當年你娘倉促間未拿走的那繡像,若不是那繡像,我根本認不出文博的樣貌,他那時已經是驚弓之鳥了,小小的人兒東躲西臧了好些日子,已經誰都不相信了,我好不容易才將他留在我這裡,他好不容易對我放下心防,確定我不會害他,這一鬆快下來,安頓好了之後,就是大病一場……病好之後,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花家,不記得你娘,甚至不記得你,從前過往都不記得了,見到我第一眼,以為我是他爹,他就喊我爹,那怯生生的模樣,唉……看了就讓人心疼……」
儘管黃國安說的簡單,三言兩語就交代了當時的情形,但是花未眠還是可以想像,當時花博文是怎樣落魄的狀況,還有黃國安初時帶著花博文的那一段日子是何等的艱難,她這一次沒有出聲打斷黃國安的話,只默默的繼續聽他說——
「文博大病一場那些時日,常常高燒昏迷不醒,人燒的都糊塗了,我就請了長假照顧他,對誰也沒有說他的來歷,他們只知道這是我收養的兒子,我說是我遠房親戚的孩子,父母早亡,就找到了我這裡來了,我就收留了這孩子,他們也就信了這話,也沒有人聯想到文博就是花家走失的小少爺,他那時候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小少爺,因此也就糊弄過去了,而花家的動靜鬧得實在也大,到處都在找文博,只是我在家照顧文博,衣不解帶的日夜看顧,竟也不知道外頭究竟鬧到了什麼田地,後來聽說怎麼都找不到,也就作罷了,但是我卻在照顧文博的時候下了一個決心,文博在我這裡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你娘,更不會讓文博再回花家去,除非你娘親自來找,或者文博自個兒願意回去,」
黃國安沒有讓花未眠帶著疑惑太久,直接又道,「文博高燒昏迷的時候,總會無意識的說一些話,自己喃喃自語,要麼就坐起來扯著我的衣袖嘶喊,很多話都說,會喊你的名字,會喊自己的名字,甚至會喊你娘的名字,很多事情,我也就從他的口中得知了,雖然你娘給你取的名字讓我當時很震動,但是最最讓我震撼的,還不是這個,是文博所謂的走失真相,文博雖然說的語無倫次,但是我還是聽懂了,原來花凌天並不喜歡文博,對你娘也不怎麼好,那一場走失就是他設計的,大概是臨時起意,也根本沒有謀劃的很好,那人牙子抓到文博之後,只當他是小孩子,說話並不避諱,辱罵他,說他是個災星,連親生父親都不肯要他,還要賣了他,文博這才知道自己的走失不是個意外,而是
自己父親一手策劃的,這小小的孩子怎麼受得了這個?自然是傷心的很,但是再傷心,也得保命,於是就瞅準了人牙子一個疏忽,他就逃了出來,也不敢回去,怕被父親再次賣了,只好四處流浪,最後才遇到了我。」
花未眠聽了,良久沒有出聲,默了半晌,才澀聲道:「大哥是個早慧的孩子,從小他就很懂事,比我懂事多了,他還在家的時候,娘就很喜歡他,比起他,我實在是太調皮了些,但是後來沒有他,一切都變了,那時候我不懂,現在才知道,大哥雖小,卻還是為我撐起了躲避風雨的地方……」
現在回想起來,有花博文在的時候,那幾年她都是很開心的,每天都是高高興興的,在她兩三歲以前,父親和母親還是好好的時候,一家子人也過了一兩年舒心快樂的日子,只可惜好時光總是短暫的,花凌天猜忌心重,這之後牽扯到了黃先生,再加上一系列的原因,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好日子了。
而她後來收斂起自己的天真活潑乖巧,變得跟游氏一樣怯懦軟弱,認真算起來,也是在花博文離家之後才這樣的……
她以為,只有自己承受了這麼多的事情,卻沒有想到,大哥小小年紀,卻要面對親生父親要將他拋卻賣掉的現實,實在是很殘忍的現實,這身心折磨之後,也難怪花博文會大病一場,醒來之後,前塵往事盡皆忘了。
黃國安溫和看了花未眠一眼,微微扯唇道:「你娘將文博教的很好,即便是失憶了,將過往一切都忘了,但是他仍舊是乖巧聰慧的,他醒了之後,從我的口中得不到關於他自己的半分消息,他卻也什麼都不問,只乖乖的每日跟在我身邊,跟我一起過日子,但是我不說,不代表旁人不會說,還好我之前編了個幌子,大家就告訴他了那遠房親戚的事情,說了他父母早亡的身世,說他從此就跟著我過日子,他也依舊什麼都不問,每日侍奉我,讀書習字,還是叫我爹,日子倒也過的清靜,他的身世沒有引起懷疑,自然也無人聯想到花家去,而他大病一場之前,跟從前那富貴小公子的樣子也大不一樣了,就算是細看,也是跟我像的多些,倒也沒有什麼人說閒話,我也沒有提從前的那些話,他再沉穩也不過是個孩子,有些話,我是不能跟他說的,我只能把疑問放在心裡,我就是不懂,明明好好的,為什麼花凌天不要這個孩子?」
心底輕歎一聲,黃國安的眸底閃過一絲鄙夷,「這個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答,後來我著意打聽,知道了花凌天的很多事情,你們家二姑娘只與你相差一歲,也就是說,你出生才一年,花凌天就納妾了,後來文博走失,花凌天被花家太爺送到杭州去了,捐官捐了個宣撫使,而他的那些作為也就漸漸摀不住,都傳為了街頭巷尾的談資,所以我方才才會說他本性難移,他果然不是真心愛護你娘的!八年後,在文博十三歲的時候,我得知了一件事情,於是什麼就都清楚了!」
「什麼事情?」
花未眠禁不住追問道。
黃國安垂眸,輕聲道:「你娘從游家帶著陪嫁去的丫頭,八年後都二十多歲了,有一個嫁到了外頭來,跟花家沒有什麼關係了,而且已經轉為良籍了,她是認得我的,我就去找了她,問她你娘當年為什麼一轉眼就嫁給了花凌天,我要知道這件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那丫頭一聽就哭了起來,哭得極其傷心,絮絮叨叨跟我說了許多,說你娘有三四個陪嫁丫鬟,都被花凌天沾染了,只她一個模樣不好看的,花凌天看不上眼,別的都打發嫁到花家小廝了,獨她一個人,你娘親自找了太爺說情,這丫頭就得了良籍嫁到外頭來了,她哭了許久才告訴我,說你娘並不是心甘情願嫁給花凌天的,是花凌天看上你娘貌美,硬要娶你娘為妻,甚至在成親之前就強了你娘,這才讓你娘嫁給了他!而文博就是這樣有的,這才在成親第九個月理論上沒有足月就生下了孩子,當時這件事,瞞過了花家所有的人,就只有花凌天和你娘知道,我想,只怕就是大雨滂沱那夜,讓花凌天起了這樣的心思,懷疑了你娘,覺得文博不是他的親生兒子,這才狠心要賣掉他的!」
「難怪啊……」
花未眠定定的看著黃國安,「先生是磊落君子,你跟我娘之前光風霽月,是父親心胸太過狹隘了,他根本不懂我娘是什麼樣的人,懷疑大哥的身世,恐怕不只是那一夜的事情,還因為之前先生跟我娘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甚至是論及婚事的關係吧……其實,還有一件事,只怕那丫鬟也是不知道,父親不只是在成親之前強了我娘,這親事,也是他拿著匕首抵著我娘的腰背脅迫她答應的,這兩件事情,我娘誰都沒有說過,先生從丫鬟那裡知道,倒是要多謝先生守口如瓶這麼多年了,若非必要,先生以後也裝作不知道吧……這是我娘心裡的傷,既是傷口,就讓它慢慢癒合好了,若是再傷下去,心都要碎了……」
黃國安只跟游氏見過一面,還只是那樣言談幾句的大雨之夜,之後還未曾天亮,游氏就已經離開了,這分明就是要避嫌,不願意跟黃國安待的太久,但是為什麼花凌天會知道這一夜的事情呢?
只怕這個答案,只有游氏自己知道了……
這些年,雖說兩個人是錯過了,但是黃國安卻仍舊出現在游氏的生命當中,參與她生命中的點點滴滴,這些年,他也著實不易。
而很多事情,他也未必知道的那麼清楚,但是他聰明,他也分析得跟事實差不離了。
「我比先生晚了幾年,我直到今日才知道,大哥是這樣走失的,若非今日對簿公堂,我可能一輩子也不知道,父親竟會這樣對待他的親生兒子!不過還好,一切都已經過去了,父親跟我娘和離了,我和大哥已經跟他沒有半點關係了,花家兩支,那一支跟我們算是恩斷義絕了吧!大哥走失的事情,江州知府已經立案了,父親會得到他應有的懲罰的,我也不能為大哥做些什麼,這個就當做是我送給大哥的重逢禮物吧!」
花未眠抿唇,聲音很淡,她沒有談及花家發生的事情,畢竟黃國安是外人,他再傾慕游氏,這些事也不必跟他說起,而且她到底是姓花的,如非必要,也不必說的那麼詳細,「說起來,還要多謝先生照顧了大哥這麼多年,我早先一個多月之前就開始找尋大哥的下落了,我一直不相信大哥已經不在人世了,之前我自己都無法自保,也就只能將這個念頭壓在心底,如今不同往日,我總不能讓大哥流落在外,所以才讓重華派人來找,沒想到大哥在先生這裡,如今,總算是找到了啊……只可惜,大哥失憶了……」
黃國安眸光閃爍,說盡往事,再看向花未眠的眸光多了幾分意味不明的晦暗,垂了眼眸,半晌才道:「我從來也沒有想過文博會在我這裡待上一輩子,他是花凌天跟你娘的兒子,即便他叫我一聲爹,可我到底也不是他的親爹,別人不知道他的身份,難道我還不知道麼?我不給文博姓氏,不讓他跟著我姓,也不讓他叫別的名字,只將他名字倒過來作為他的表字,就是因為我知道,花凌天沒有嫡子,花家的家業,總有一日是文博的,既然花凌天不肯要這個兒子,將來他過身之後,這兒子終究還是要認祖歸宗的!即使你不來找文博,總有一日,待我瞅準時機,我要把文博送回花家去的!」
「所以先生才——」
「對,所以我在文博十五歲的時候,就不再讓他書院上課了,也沒有讓他下場考取功名,旁人都是不解,卻只有我知道,若是他有了些虛名,花家和你父親豈會不知道?到時候又是一場事故,未免節外生枝,在我佈置妥當之前,我是不能讓文博有任何閃失的,所以這兩年才讓他在家讀書習字,閒時他也有帶銀錢出門去轉轉,南朝這大片疆域,他這兩年也走了一多半了,好多地方都去過,畢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嘛!」
說起花博文,黃國安的面上難免帶了一絲驕傲,雖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卻是他悉心教導了十二年的少年,「而他的親事,我更是不能做主了,這也不該是我做主的事情,只好也耽誤下來了,幸而他也不在美色頭上用心,對於我的安排就算是不解,也不多問什麼,相信這樣做自有我的用心。」
「難道大哥從來都沒有問過他為什麼失憶,為什麼什麼都不記得?從來也不曾問過誰是他的生身父母麼?」
花未眠忍不住繼續問道,「他難道就不想他的生身父母是誰嗎?」
「他自然是問過的,怎麼會不問呢?他不記得五歲之前的事情,後來又知道了自己並不是我的兒子,自然會對自己以前的事情好奇的,只是我根本不知該如何跟他說,不過推脫幾句便罷了,他表面上聽我的話不再問了,可心裡卻執拗得很,非要想起來不可,可是他使勁一想從前,腦子就會疼得厲害,疼的他哭起來,卻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漸漸的哭了兩三次之後,他也就不再強求了,」
黃國安一歎,「一年前,倒是從這兒路過一個道姑,偶然瞧見了文博,說他的面相是少年失親的面相,又問他是不是不記得少年時的事情了,他見那道姑說的很準,也不知是不是聽了旁人的說法來騙錢的,就半真半假的說了兩句,結果那道姑就說,文博這是失親之相,只有遇見親人受了刺激才能想起舊事,若是一輩子不見親人也就罷了,若是遇見親人,必定就能想起一切過往,但是這親人也得是特定的親人,並不能特意去尋,機緣未到就算尋到了也無用,而且,只有一位親人才有此效用,旁人都是無用的,那道姑還囑咐文博就在此等著,不要強求,該來的總會來的,冥冥之中自有天命注定,說了這些話之後,也不要銀錢,逕自就走了,不過她說她也不
過是從面相窺得一二,真正如何,還得看天命機緣……文博後來又把這道姑的話說給我聽,他倒是不信的,我心裡卻是半信半疑的,如今見你來了,這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還真是天命注定,你一找來,文博就昏迷不醒了,方才楊郎中的話,你也聽到了,只怕醒來之後,文博就能恢復記憶了!」
黃國安說到這裡,臉上帶了幾分笑意,一旁的雲重華見花未眠怔怔的坐著不說話,他忙讓小樓給黃國安換了熱茶,這才笑道:「說起來,這還真是機緣注定呢,眠眠這些時日,就是一心一意的要找大哥的!」
兩個人笑著感歎一番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的話。
此刻,卻無人能懂花未眠心中的震撼,她自重生之後,一直不懂閻王為何要故弄玄虛,不的下落,既然都同意她換命重生了,為什麼不的下落呢?還要她自己費盡心思的來找……
她現在才知道,原來花博文的命運也早就安排好了的,閻王所謂的天機,就借那個道姑的口給說了出來,花博文的失親契機就是她,花博文只有在遇到她之後才能恢復記憶,然後她帶著花博文回花家,就像她當初設想的那樣,將手裡的一切都交給花博文,她再了無牽掛的離開……
其實,閻王早就洞悉了她的心思,甚至給她安排好了一切,根本沒有打算再多給她一點時間,三個月就是三個月,閻王是想用花博文來告訴她,既然她選擇了換命重生,就沒有資格再討價還價了!
如果她當初不要重生,而是老老實實去輪迴轉世的話,這一世的大家都還會按照原本的軌跡活著,而花博文不會再想起花家的任何人任何事,他會跟著黃先生過一輩子;而因為她選擇了重生,相應的許多事情就跟前一世不一樣了,她只重生三個月,卻影響了許多人,但是她也僅僅只有三個月,她得到的所有一切,原本就是要給花博文的,那麼花博文就不可避免的要恢復記憶,她是真真切切的懂了!
明明一切都是按照她最初的設想而來的,為什麼她懂了之後卻還是這樣的傷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