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9.年三十「守歲」 文 / 西風黑馬
由民政部、文化部、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和北京市人民政府聯合舉辦的這台一九八零年新春聯歡會,在元月十五日晚上九點三十分,就基本結束了。
馮霞和她爸爸連夜趕回天津,接著過年三十去了。我和高保平隨著人流走出人民大會堂,向他家走去。他媽媽今天中午就專門跑來告訴我們,晚上一定要回去過年三十,吃年夜飯。
一路上,我還沉浸在今天的所見所聞裡,高保平則嘴裡一個勁嘟囔:「我說沒勁,你偏要來,人多擠的要命不說,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好玩的地方,催命似的一個勁,催的讓往出走,那能比得上在家裡,痛痛快快放鞭炮自在。就說那文藝演出,都是些什麼呀!除了咿咿呀呀的京劇外,就是傻不楞登的革命舞蹈,還不如找個漂亮姑娘,唱個港台的校園歌曲帶勁。」
切,你想得倒美,這年月、這場合,你還想聽港台的校園歌曲,你怎麼不讓他們給你來幾首流行歌曲,聽過嗎你?
我斜了高保平一眼,沒吭氣。
高保平家住在外貿家屬樓,換乘兩趟公共汽車後,我們來到了他家。
他家住在三樓,也是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
一進門,他爸爸就熱情地迎上來過來了:「快進屋、快進屋,不要客氣,就跟在家一樣。」他爸爸有四、五十歲的樣子。
「高叔叔,過年好!給你一家添麻煩了!」我一進門給他爸爸鞠了一個躬。
「不麻煩、不麻煩,瞧你這孩子客氣的。你和保平是同學,又是好朋友,到叔叔家就像回了你自己家一樣,千萬不要鬧生分。來,先喝點水把身子暖和暖和。」一邊說一邊給我倒過一杯水來。
我接過水還沒喝,心裡就暖呼呼的。
穿越到這個苦難的歲月,可我遇到周圍的人,都是善良淳樸的好人,他們總願意在我困難的時候,伸出他們友情的手來幫助我。為了他們,我也不能讓此生虛度,起碼不能說要改變這個世界,也要讓他們盡早過上幸福、富裕、美滿的生活。
「媽媽,飯好了沒有?快餓死我們了,怎麼這麼慢?」高保平一進門,就朝廚房大喊。
「好了、好了,這不等你們一直沒敢吵熱菜。馬上就好。你們先吃點涼菜和點心墊墊肚子。」白阿姨從廚房裡端出兩盤涼菜放到桌子上,然後熱情地朝我打招呼:「小吳過來了,餓壞了吧,飯馬上就好,你先隨便坐下,吃點點心。」
「白阿姨,過年好,給您添麻煩了。我來給您幫忙吧!」
「不用、不用,你先坐著吧,瞧你這孩子多懂事。在家也常幫你媽媽做飯吧,保平,你也多向人家小吳學著點。要不你長大離開媽媽怎麼辦。」
「知道了,你快去做飯吧。」高保平一邊推著他媽媽朝廚房走去,一邊說:「我長大也不離開媽媽,再說不是還有我未來的媳婦嘛!」
不一會菜就齊了。坐在桌子上我一瞧,菜挺豐盛,有四涼六熱十個菜。高叔叔給我們每人倒了一杯紅葡萄酒:「小吳,來,歡迎你到我家做客。今天年三十你倆也喝點紅酒,祝你們在新的一年裡,學習進步,多學知識,早日為實現』四化『盡把力,乾杯!」
白阿姨笑著說:「小吳,你嘗嘗阿姨的手藝。隨便點,別光聽你高叔叔的,他把在部裡給人做報告的那一套搬到家裡來了。今天年三十,咱們都說說過年的話。別搞的那麼嚴肅。」
「好、好、好,那咱們就聊點輕鬆的話題。小吳,你家鄉是怎麼過年三十的?」高叔叔問我。
「我們家鄉,」我想了想,這還真不好回答。八零年我們那怎麼過春節,我可是記得不太清楚了,畢竟我到這個世界還沒有過一個春節,「我們那過年三十,主要是晚上吃一頓餃子,然後就開始『熬年』,小孩們在外面放放鞭炮,就這嘛簡單。」
「『熬年』?什麼是『熬年』?」高保平好奇地問。
「『熬年』就是『守歲』,」高叔叔回答他,然後高叔叔若有所思地說;「『熬年』這個『熬』字用得貼切,咱們中國的老百姓飽受苦難,卻默默承受,從來沒有一點反抗,只是自己艱難地槓著,苦苦地熬,熬過一年又一年,盼著來年的好日子。多善良的老百姓哪!」屋內的氣氛頓時沉重起來。大家一片沉默。
「高叔叔,北京是怎麼過年的?」我為了活躍氣氛,主動引起話題。
「北京嘛,」高叔叔振作起精神回答我:「北京的過年就複雜了,久居京城的『老北京』都知道這麼一句話:送信兒的臘八粥,廿三糖瓜兒粘,廿四掃房日,廿五糊窗戶,卅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
「爸,你這是亂七八糟說的什麼呀?」高保平感到莫名其妙。
「這是老年間北京人過春節留下的風俗。」高叔叔接著說什麼意思呢,送信兒的臘八粥,就是說臘八這一天,家家都要熬一大鍋『臘八粥』。除按傳說的紀念意義供奉外,還在親友鄰居之間互相饋贈,然後是自家享用,家裡有白事的人家不熬粥。粥裡放入雜豆、雜米和多種乾果,意味著一年之中五穀豐登。這天,老北京人除了喝粥以外,還要用米醋泡蒜,封入罈子,擱在暖室,為的是大年初一吃餃子用。據說吃了它可以防瘟疫。『臘八』過後,各家各戶開始忙著置辦年貨。除去準備吃的以外,就是要買些新衣服了。有些人家還要蒸年糕、做油炸食品準備過年吃。」
「奧,還有這麼一說,不過咱們這幾年,可沒喝過臘八粥。」高保平點點頭。
「這幾年什麼日子呀,誰有心思做那東西。」白阿姨說著眼圈都有些紅了。
「廿三糖瓜兒粘.那就是說到了臘月廿三,家家戶戶開始大忙。進了廿三的每天都有說法:廿三糖瓜兒粘;廿四掃房日;廿五糊窗戶;廿六燉大肉;廿七殺公雞;廿八把面發;廿九蒸饅頭;卅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糖瓜兒粘』是過去講廿三那天要祭灶王,買些用麥芽糖做的糖瓜、關東糖供著,既有在他升天到玉皇大帝那兒稟報時,請他多多美言之意,又有以糖粘上灶王爺的嘴不讓他多說的想法。北京有這麼一句歇後語:『灶王爺升天—好話多講』。」
「神仙也興走後門呀!」高保平怪叫起來,「幾塊糖瓜就把他嘴給糊上了,這神仙也忒不值錢了。」
「別打岔,讓高叔叔接著講》」這些知識到挺有意思的。
「『廿四掃房日』就是說過年時是要搞搞衛生、擦拭傢俱、掃牆頂灰網、撕掉舊年畫、粉刷裱糊、貼新畫等等。廿五糊窗戶是過年時要重新買些白紙,把窗戶糊得白白淨淨,再貼上春聯、福字、窗花和刻有吉祥圖案的掛簽兒(剪紙),過年的氣氛就特別濃了。其他就是把過年吃的菜都做出來,過年的幾天是不再做飯的。」高叔叔舉了舉酒杯,「喝呀,咱們一邊吃一邊聽我嘮古兒。」
「對、對、對,小吳咱們趕緊吃,要不菜都涼了。」白阿姨給我夾過一隻雞腿。
「爸爸,那你接著說老北京年三十怎麼過?」高保平聽的反倒上了癮。
「年三十嘛就是『卅晚上熬一宿』,到了三十晚上,全家吃完年夜飯後,要盡情地玩上一夜。到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大年初一吃餃子』就開始了。『年初一的餃子』可不在初一白天吃,而是年三十的晚上零點一過就端上桌的。第二天就成了新的一年的大年初一了。待到天明,家裡的晚輩都要給長輩拜年、祝福。初一到初五則是走親訪友互相拜年、聚會的日子,或者是出門逛廟會。那時街上隨處可見頭插紅花的姑娘、手舉風車的小伙兒,還有身掛大串山裡紅、手裡抖著空竹的孩子,過年那幾天,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高叔叔說到這兒聲音越來越低,彷彿又回到了兒時老北京過春節那熱鬧的時候。高叔叔在我剛進門時滿臉熱情而不失矜持的標準政府官員的表情,此時卻變得那麼純淨、那麼深情。
「高叔叔,在你小時侯,正月裡有什麼好玩的?」吃了幾口菜,我揀他樂意說的話題又問(這是我當秘書時,養成的察顏觀色的賤毛病)。
果然,高叔叔又眉飛色舞:「那時侯正月裡就是四個字吃喝玩樂。從初一到十五就是逛廟會了。廟會上有吃有喝,有玩有樂,不去廟會逛逛,過年過不出味來。北京人喜歡小吃,那時有著名的廠甸廟會,可稱集小吃之大成。什麼新出爐的芝麻醬燒餅啦,金黃噴香的油炸鬼啦,咬一口順嘴流油的豬肉包子,酥香蹦脆的干蹦兒,螺絲轉、豆沙包、茶湯、油茶、杏仁茶、香油排叉、炸灌腸、鹵煮火燒、羊霜腸、鹵丸子、豆汁、豆腐腦、老豆腐數不過來。用西葫蘆羊肉拌餡兒,燙面做皮兒的餃子,先蒸後炸,叫『蒸而炸』。夥計在攤旁一邊忙著呼喚顧客一邊吆喝:『吃來喲,西葫蘆羊肉好吃的餡兒皮兒是開水燙的面兒,外焦裡嫩的『蒸而炸』,又脆又香啊!』」
「嘿、嘿,爸,你別說了,你還讓不讓人過你了?」高保平用筷子敲了敲菜碟,「聽得我口水都流下來了.這幾年,去哪找你說的那些吃的。」
大家給他說的都笑了起來,然後都陷入了一片沉思。是啊,北京什麼時候才能再有那些繁華的景象。
「乒乓」、「啪啪啪啪啪啪」樓下放「二踢腳」和鞭炮的聲音驚醒了沉思的我們,「哎呀,菜都涼了,我再去熱一熱。」白阿姨驚叫起來,「小吳,你還沒吃好吧?」
「我吃好了。」我連忙站起,「阿姨我幫你收拾吧。」
「不用、不用,你坐著和他們聊吧。我自己來。」白阿姨急忙推辭。
「沒事,閒著我也難受,在家我常幫媽媽收拾(其實哪有)」。高保平見我幫忙,只好也上手了。
「白阿姨你是上海人吧,你們上海怎麼過年」,在廚房裡,我一邊幫白阿姨,一邊問她。
「阿拉上海人過年和這大概差不多。」白阿姨不經意間說出一句上海話,「也是從廿三開始,家家戶戶要『送灶』、『祭灶』,夜裡每家在貼著灶神像的廚房灶頭上,供上酒、水果、荸薺以及好魚、好肉,有一首竹枝詞這麼寫到『名利亨通少是非,全叼神祐默相依.今朝酌獻無他物,魚買新鮮肉買肥.』」白阿姨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好像在想什麼,臉上滿是喜悅的神情。
稍停一會,白阿姨接著說:「過了二十五,家家戶戶開始忙著過年的各方面的緊張張羅。首先是要購買、備足新年所用的各色食品。每家還要磨粉,為了包湯圓,有些家庭又磨米粉自製年糕。湯圓是取『團團圓圓』的意思,年糕吃了可以『高高興興』、『年年高』。然後是準備新衣、新帽、新鞋。人們一般也許一年中都穿舊的,但在新年中是一定要翻翻『行頭』的;再次是開始買春聯、買年畫、買『門神』,貼在門上戶首、樓上樓下。這一時期,市場上賣這些東西的品種很豐富。各家也是各取所需,如買春聯,店家多數選『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一般住家則多選『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園』。最熱鬧還是正月十五鬧元宵。十五月滿,正好合團團圓圓之意,是為大吉大利。這天家家都吃元宵,也就是湯圓,取團圓、吉利之義。但元宵最紅火的還是『燈節』。那天家家戶戶、各家店舖都把燈掛在門前,寺廟、園林、廣場這些公共處所,更是大張燈綵。晚上萬燈齊放,連片連城,紅光耀天。燈綵造型五花八門,有各色花燈,各種植物燈、動物燈、人物燈、故事燈等,最常見的有兔子燈、元寶燈、走馬燈,最大、最精彩者為「龍燈」:龍身有首有尾,鱗片閃爍,共長9節,下面用長木柄,由舞龍得的操持。還有人人拿著『滾燈』,與龍周旋、追逐,甚至打鬥,這時人們男女老少成群結隊出來觀燈。城隍廟和豫園又是一個活動的中心點。這裡亭台樓閣遍飾燈綵,內外通明。園中大假山高巖處,還燃放花筒煙火,最為吸引人。觀眾們摩肩接踵,笑逐顏開。這燈節除看燈外,領略的還是一種特別的『人氣』:所謂『十里珠簾都不卷,看燈人看看燈人』,便是那種獨特的意境。元宵節一直鬧到半夜,等到燈闌興盡,人們才慢慢回家。有一種說法,這天正好還是灶神歸來的日子,那麼回家正好將這位灶老爺接住。真熱鬧啊!!可惜文革開始就再也沒有這熱鬧的燈節了,都讓當『四舊』給破除了。」白阿姨感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