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 赴京上學 文 / 西風黑馬
「五兒,五兒,你考上了。」四姐衝進門,興奮得向我一陣喊叫,臉漲得通紅,兩隻眼睛裡淚水亂轉,手裡舉著張錄取通知書。
「我看看,我看看,」媽急忙奪過通知書,湊到油燈下。爹笑嘻嘻地用小指頭專門留下的尖指甲,彈掉了一朵燈花。
「啦」的一聲燈花爆開,滿窯立刻亮堂了許多。
「你大字識幾個,看個啥,還是讓我看吧。」爹沖娘一樂去拿通知書。
「不識字就不能看了,我就愛看這後面蓋著的紅戳戳。」說歸說,媽還是把通知書給了爹。
我本人倒沒什麼激動,畢竟是四十歲人的心態了。更何況自已報的,也不是什麼超一流國家名牌大學。
「五兒,五兒,你知道嗎,這次你考了全縣第一,全縣也就你一個考上大學,這可是咱縣十幾年,考上的第一個大學生。」四姐上坑盤腿搖著我的肩膀說,「送報的下午六點到公社,給了我通知書說,你這麼好的成績,沒報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真是可惜了。通知書剛到我手裡還沒捂熱,就被旁邊人搶走了。在公社轉了一圈,才到我手上,大家都想看一看,這大學錄取通知書,是個什麼樣,書記說放我一天假,這可也是全公社的喜事。」
爹用微微發顫的手,輕輕擦了擦眼睛:「有出息呀,五兒,你可為祖宗爭了口氣。要放在過去,這就是進士及第!咱祖上,只有我曾祖父才中過進士。聽老輩們說,他後來做到兩江總督、吏部尚書!明天上墳,跟我去看看祖宗們,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呀,吏部尚書,這可是現在的中央組織部長、人事局局長兩頭挑。敢情這吳家祖上,也是官宦人家,怪不得家裡有御品青花瓷呢!
學校九月一日新生報到。
八月三十日,我和四姐從家裡啟程(本來我不讓家裡人送,可四姐說她沒機會上大學,看看也好,我只好同意)。
臨行的陣勢,十幾年後左右鄰村的人,都清清楚楚記得,津津樂道。
上午九點多,一輛墨綠色的北京212吉普車鳴著喇叭,停在我家的坡底(本來公社要給我披紅戴花,用公社農機站唯一的一輛東風55馬力拖拉機送我,這事不知怎麼讓縣委副書記任力知道了,他非要送我。和縣委書記打了招呼,調來了縣委唯一的小車──這也是縣裡唯一的小車,是前任軍代表兼縣委書記離任時,給地方留下的一輛軍用吉普。村裡的人哪見過這車,立刻圍了一圈人,新鮮得指指點點,一大片都是羨慕的目光……
我和四姐早已收拾好──一個行李卷,一個大提包,一個挎包而已。
跟車來的公社書記,寒暄了幾句(臨出門任力有點事要處理,在縣城等候)就上車了。
臨近公社,書記讓車停下,大門口早已等待的人,上來給我披紅戴花。震耳的鞭炮聲中,我朝大家鞠了一躬就啟程了。這感覺有點像「一人參軍,全家光榮」。
車到縣城接上任力。
「任書記,你這麼忙,還抽空來送我,真不知道該說什麼!一句話,好好學習,來回報領導的愛護。」一上車我感激地對任書記說。
的確,作為一個二十多萬人大縣的縣委副書記,地位不可謂不高(在全縣人眼裡),專門抽空來送一個毛頭小伙,若非愛才,不會如此招搖。
任力說:「應該的,永成,你這次高考中榜可是十幾年來給咱們縣帶了個好頭,前年只考上幾個中專生,去年兩個大專生,大學本科你是頭一份,驕傲啊!到學校,好好學點真本事回來。給咱們的家鄉多做點貢獻。建設四個現代化,沒有你們這些有知識的年輕人,是幹不成的,永麗(四姐的名字),你也向你弟弟好好學習,那天老劉上縣裡開會見到我,說你報了個電大函授大專班,學的什麼專業,中文。好,認真學,再鍛煉一段時間,我把你調到縣委工作,可不能讓弟弟比下去喲。」
車一路送到地區車站,直到我們登上了赴京列車他們才離去。
一路無語,九月一日早八點多,我們到達首都北京。
出了北京車站,一股清新的政治氣息撲面而來。到處懸掛著:「集中精力,搞好生產建設」、「多快好省,把損失的時間奪回來」、「團結一致向前看,爭分奪秒建設四化」。
站台喇叭傳出節奏明快的歌曲「為了實現四個現代化,願灑熱血和汗水,征途上,戰鼓擂,八億人民喜心懷」。
近處的建築工地上到處飄著「第一青年突擊隊」,「第三青年突隊」的旗幟,一副大干快上的情景。
馬路上人來人往,車流不息,秩序井然,一大片藍灰色海洋中間或夾雜著紅、綠的顏色,不時有幾個穿著喇叭褲,留長頭髮,戴著貼有商標的蛤蟆鏡的年輕人騎車駛過。
四姐邊走邊看,一不小心撞了人。
「騷瑞!」抬頭一看,是一個留著長頭髮、戴蛤蟆鏡、穿喇叭褲、提著個四喇叭收錄機的年輕人。
「你怎麼罵人,不就撞了你一下嗎?」四姐瞪著眼睛操著方言火了。
「沒關係,沒關係,對不起,你走吧。」我急忙拉住四姐,向對方道歉。
「哼,土老冒,古得拜。」揚揚手走了。
「五兒,他罵我,你也不幫我出氣?」四姐不幹了。「人家說的是英語,對不起,你初中沒學過英語?」「咱們那初中誰上過英語,你不也沒學過,你昨能聽懂。」
「我自學的。」我含糊地回答:「四姐,回去時你買兩本英語書聽收音機自學吧,英語在以後的工作中相當重要。」
轉了幾圈,找到學校的接送車,車上已有不少新生和家屬。稍等片刻,接送車便啟往學校。一路上,四姐緊張地拉住我的手,好像她才是要入學的新生。
不一會接送車停下,我們下車後發現,車已停在了學校的校園內。
前面稀稀落落擺著幾張桌子,貼著用毛筆字寫著工商管理系、國際貿易系等字樣的小紙條,走近才能看清。
我拿出錄取通知書,朝貼著工商管理紙條的桌子走去。
桌子後邊的是一位剪髮頭、戴眼鏡的中年婦女,她拿過我的通知書,看了看,「吳永成,你是咱們系第一個來報到的同學。我是你們的輔導員,姓高,高淑琴,你去北樓312宿舍去住。放完行李後下來,給老師幫個忙好嗎?今天新生報到第一天,人手不夠。」
「行,沒問題。」我拿過老師遞過的寫著宿舍房間號的紙條,拿起行李卷,和四姐按高老師所指的方位走去,先安置,後幫忙。
每個宿舍共放四張上下鋪的木床,床邊上貼著新生的名字。我在靠門的上鋪。
放好行李,對四姐說:「你先歇會兒,我去給老師幫忙。」
「行,你去吧,我幫你收拾好行李,就下去找你。」四姐滿口答應。
這時的上大學,和九十年代不一樣,雖然招生少,但學校根本不收學費、住宿費(當然也沒有公寓,自帶行李,)。還有數額不菲的助學金、獎學金。只要努力,足夠在校的食用,所以也沒有什麼交費、註冊等手續。
我來到報到的桌前,跟老師打了招呼,找了張白紙,用毛筆刷、刷、刷的寫了工商管理系新生報到處幾個大字,貼在桌前。
「這辦法好,同學們老遠就看見了。吳永成,你的毛筆字不錯。我看過咱們系同學的錄取成績,你的分數最高,又有點子,乾脆你來當咱班的代理班長,先幫老師招呼著。」
「高老師,那可不行,我剛十七歲,又是從農村來的,誰服我呀?」我連忙推辭。
在大學當班長,可不是什麼好事,那就是大伙的「勤務兵」,雜事特多。我的時間這麼緊,哪有閒心幹這個!雖說班幹部在分配時,學校挺照顧的,可咱是為了學到知識當農民,不要那個鐵飯碗。
「高老師,他不當我當,我長這麼大,還沒當過幹部呢!」旁邊有人插話。
扭頭一看,長頭髮,蛤蟆鏡,喇叭褲,手裡還拎著個收音機,這不是火車站四姐撞到的那位」騷瑞「嗎?!我們成同學了。
「高保平,你別搗亂。看看你的這打扮,哪像個大學生,把行李放好,趕快把你那頭髮給我拾掇拾掇,要不看我怎麼收拾你。」高老師怒嗔。
「好好,班代,我住哪個宿舍?」蛤蟆鏡嘻皮笑臉,衝我打了聲招呼,「喲,這不是那土老……」,他一下收住音,敢情他也認出我來了。
「你好,高保平,我叫吳永成,咱們成為舍友了,你也住北樓312。」
「你好,吳班代,你是領導、我是兵,以後請多照應點,少打小報告。」高保平一本正經的說,然後敬了個滑稽的美式軍禮。
「快滾。」高淑琴老師一巴掌,打在他的頭上,「晚上回家吃飯。」
高保平落荒而去。
看著我不解的眼光,高老師解釋:「高保平是我的侄兒,哥、嫂都在外貿部工作,文革開始就被以『洋奴』的罪名,下放到山西「五七』干校勞動,直至七六年十一月,落實政策才回京。之前,保平一直是我來照顧。把你和他分到一個宿舍,也是我的想法。他的成績不太好,以後你多幫助他。」
我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