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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宮傾夢碎,香消玉殞(二) 文 / 水夜子

    「公主,皇上駕崩了。」

    逆雪歸來,歷姑姑一進公主府,便跪到了南宮霓的床前,一邊抹淚,一邊哭訴。

    在雪地裡凍了整整一夜,南宮霓病了,渾身高熱不止,身上連壓了三床棉被也止不住冷意,她在錦床上不停瑟縮,發抖,直到全身都縮到一起,抱成一團。

    她本已意識模糊,可這一刻,那些剜心割肉的話語,仍是讓乍然清醒:「什麼?怎麼會?」

    「公主,是真的,皇后……皇后娘娘也薨了。」

    「不可能。」

    「是駙馬,駙馬他……反了……」

    「不,不……」

    一聲淒厲,南宮霓淚如雨下,她早已料到有今日,只不想,他竟動作這樣快。跌跌撞撞下床,跌跌撞撞出門,顧不上添加外衣,南宮霓僅著一件被汗水濕透了的中衣便倉惶出門。一路跌跑至公主府門前,她在歷姑姑的攙扶之下,才勉強爬上了進宮的馬車。

    馬兒一路狂奔,直入凰宮。

    還發著高燒,南宮霓渾身無力,下車的時候,一個趔趄便摔倒了雪地裡,歷姑姑連忙來扶,她倚著她的力量,這才勉強能行走。踏著積雪,一路踉蹌,連跌了三跤,方才狼狽地扶著宮門喘息著。

    「歷姑姑,你先下去避辟吧!」

    一聽這話,歷姑姑當即便老淚縱橫:「公主,奴婢不走。」

    「下去吧!本公主不願最後連你也護不住。」

    她身邊的人,可用的,不可用的,一個一個都不在了,只剩下最後一個可讓她親近的奶娘,她不忍心,也不願意讓她枉送性命。

    「奴婢一條賤命,有公主您如此體恤,奴婢死也無憾了。」

    「下去。」

    聲,漸冷,南宮霓面色如霜,似已下定了決心要趕歷姑姑離開。

    「公主,您這樣要奴婢如何安心離開?」

    未曾流淚,南宮霓這一刻竟是出奇的堅強:「歷姑姑,走吧!別讓本公主分心。」

    「公主……」

    聞聲,歷姑姑再忍不住,竟是死死抱住南宮霓孱弱的身軀,哭得撕心裂肺。

    「若是本公主也去了,記得……收屍。」

    言罷,南宮霓再不回頭,挺直了脊樑便視死如歸地朝紫宸宮疾奔而去。

    玉掌輕推,沉重的宮門吱吱呀呀被打開。

    一室的冷寂,仿若陰沉的古墓,南宮霓的腳,忽而便生了根,遲遲未敢踏入一步。

    上前一步,便是真相,但那個殘忍的真相,卻揪著她的心房,讓她不敢輕易去觸碰。父皇,母后,女兒來了,女兒來了啊!你們可否回應一聲,告訴女兒,你們還安然,你們還健在,你們,還是女兒最後的溫暖與後盾?

    無人回應,甚至沒有任何的聲音,原本喧囂的紫宸宮,這一刻,如同一個森冷的活死人墓,只有進的人,沒有出的氣。南宮霓的心,顫動著,一點點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所有的期待,都化做悲憤,除了絕望,唯剩傷心……

    「父皇,母后,你們在哪兒?」

    「父皇,別躲著女兒了,出來啊!」

    「母后,您最疼女兒了,別嚇女兒啊,快出來見女兒啊?」

    「在哪裡啊?你們到底在哪裡?」

    「父皇,母后……」

    「……」

    喏大的兩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尋遍了紫宸宮的每一個角落,南宮霓哀哀的低嗚聲,亦傳贏遍了整個宮殿,只可惜,空曠的大殿之中,余聲裊裊,唯有回聲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再無其它。

    靜寂,一室的靜寂,伴著她低低的抽泣聲,清清楚楚,淒淒切切。

    「皇上。」

    沉穩的腳步聲,自後而來,南宮霓未及回頭,卻聽得那一聲柔柔輕喚,狂喜的感覺,瞬間淹沒了她的理智,欣然回首,她驚喜地叫道:「父皇……」

    聲,頓住!

    那一身耀眼的明黃,再一次將她打入阿鼻地獄。不是父皇,原來,那一聲皇上,叫的根本就不是她的父皇。

    玄明煜,他已經能欣然接受如此稱呼了麼?這個男人,毀了她的一切,更搶走了她的所有,現在,卻還要她對他俯首稱『妾』麼?笑,真真可笑。

    甩袖,她輕仰起高貴的下巴,傲倨而立,冷聲道:「玄明煜,本公主要見父皇和母后。」

    「公主,為夫勸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皇上和皇后的後事,我自會處理。」

    他已被尊為皇上,卻還口口聲聲喚著別的皇上,南宮霓冷冷睨向他身側的嬌嬌女,那一聲冷哼,哼的是玄明煜,看的卻是那個狐媚的女子。

    「你還真是『孝順』。」

    「不敢,份內之事。」

    坦然以對,玄明煜的眼中全無愧色,南宮霓靜望著這個男人的側顏,心如死灰:「不見到父皇和母后,我哪裡也不去。」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她大越南宮皇室絕不記如此糊塗的一筆帳。

    「十年了,你一點都沒變。」

    她的執拗一如當初,十年前,她也是如此執著,如此篤定地選擇了他做為她的駙馬,為了專寵獨愛,甚至不惜犧牲別人的性命,如此驕蠻任性的公主,就算是國色天香,就算是風華無雙,他玄明煜也不要。

    他恨她,所以,除非皇帝下旨,他便絕不碰她,他忍了十年,終於等到了今天。

    「皇上,公主乃是先皇至寵至愛的女兒,若是臨終都不能服侍在身前,公主定會抱憾終身,如此,妾以為是不孝。公主仁德賢孝,自是不能這般回去休息的。」

    妖嬈而至,一直靜立於玄明煜身側的女子終於開口了,只是,那看似求情的話語,聽在南宮霓的耳中,竟是那般的難以入耳,江明月,江明月,她會這般好心地替她求情?

    默默無言,玄明煜神情未變,只是眼中已現猶豫之色,見機使力,江明月又軟軟勸道:「皇上,還是讓公主見見先皇吧!如若不然,她如何死心?」

    終於,他冷唇微動,道:「隨你吧!」

    聞聲,江明月笑了,南宮霓默了!

    密室,隔間。

    十年癡守,一夕巨變,她的癡心換不回丈夫的疼愛,卻換來家破人亡的宿命,輕觸著軟榻上的母后的臉龐,南宮霓淚如雨下。

    只那麼一眼,她便再難以忍住心頭哀傷,父皇不是被勒死的,而是長釘透頂,生生從頭骨鑽入,以至於顱內出血,讓人看上去彷彿就是暴斃而亡。母后也不是被勒死的,而是,七竅流血,死相猙獰。

    唯有一種毒藥可以讓人的臉變成那般模樣,也唯有一種毒藥可以讓她的母后死相可怖,大越皇室禁藥,千日紅。她能想像得到父皇被害後,母后被逼灌下此藥的淒涼場面,也能想像得到,父皇死不瞑目的那種絕望。玄明煜,她的好夫君,他的手段,他的陰狠,真真讓人恨之入骨!

    那一刻,南宮霓的心無比平靜,她半趴在父母的屍體之上,一遍遍的輕撫,一遍遍的呢喃,直到,她的好夫君耐不住性子要趕她離開,她才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一般,暴起而攻,扯落髮髻之上唯一的翠羽流蘇,用碧簪那尖利一頭,狠狠扎入了他的心窩。

    奈何,奈何!

    弱質纖纖的金枝玉葉,力氣小到連殺個人也殺不死,那碧玉的簪子沒入他的胸膛,卻只能傷及他的表面,根本刺不中心臟。拂袖而出,他在盛怒之中狠狠將她掀開,落地的同時,她生生嘔出一口鮮血,眼睜睜看著他將玉簪摔於地面,碎了一地的殘渣。

    哀,莫大於心死!

    她在極度的悲傷之中,對著他嘶吼:「有種你就殺了我,殺了我……」

    十年來的辛苦,十年來的癡纏,十年來的全心全意,為何竟落到這般田地?她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他?

    新婚那一年,他沾染疫症,她不顧勸阻,不懼傳染,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他七天七夜,待他大病初癒,她卻落得一身頑症。

    成親三年,他馬踏天闕,赴漠抗敵卻誤入敵方圈套,是她,親赴敵國,以金枝玉葉為質,以十座城池為餌,換得他平安歸來,可她,卻在敵國受盡屈辱,甚至被虐待而流掉了她的第一個孩子。

    成親五年,她因舊疾復發而難產,九死一生為他誕下麟兒,可他,只看了一眼便去了江明月所居的別館,滿腹怨言,她卻隻字不提,只盼夫君能回頭是岸,重新回到她身邊。直到孩子滿月的那一天,她驚覺親兒的雙目有異,她才知道,原來,他的兒子從出生的那一日開始,便為父親所恨,寧可熏瞎親兒的雙眼,也不願再看他那雙像極了他母親的黑眸。

    還有成親七年,她的孩子,才剛滿兩歲的孩子,就那麼面目全非地躺在了她的懷中。她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愛一個人也有錯?

    面對她的脆弱,玄明煜就那麼高高在上地睥睨著她,眼神如刀,寸寸凌遲:「我不會殺你,我要你生不如死。」

    「江蝶月是你最愛的人?那我算什麼?」

    「你?不過是塊踏腳石。」

    「玄明煜,你真可怕啊!你的心,難道是石頭做的嗎?」

    「錯!我的心不是石頭,而是一塊冰。」

    「……」

    冰啊!原來是塊冰,可是冰不也有被捂化的時候?可他的那顆為什麼就捂不化?

    是,是她的母后為了讓她專寵而賜死了他的髮妻江蝶月;是,是她的原因讓他痛失最愛,可是,這麼多年的關懷與厚待,他難道一點也不曾感動過?

    往事不堪回首,痛,痛,痛……

    無情無心的男人,她已再無眷戀。

    復又從冰冷的地面上爬起,她跌跌撞撞走向自己的駙馬,那個惡魔,以上犯上,弒君篡位,她做為一國公主,就算是死,也要拉他一起見閻君。

    明知無勝算,可她還是衝了上去,當她『錚』地一聲撥出他腰間佩劍,身亦未動,人已是被他一掌拍飛,再一次重重砸向冰冷的地面。

    一襲火紅搶奔而出,凶神惡煞地給了她一記耳光,那凌厲的掌風,正抽中她的左耳,一時間,南宮霓的腦中,只剩下嗡嗡不停的鳴響。

    「賤人,你竟然還想刺殺皇上?」

    嗡鳴聲不停,可她還是聽清了這句話,喉頭一甜,又嘔出一口血水,南宮霓笑了,笑得妖嬈:「賤人?本公主若是賤人,那你又是什麼東西?賤婢麼?到底本公主還是高你一等,不是嗎?」

    惱羞成怒,江明月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皇上,她犯上弒君,理當處死。」

    玄明煜未有所動,只是不言不語。

    回首,淡看向身側男子,那英偉的姿容,是江明月一世的牽掛。強壓下心頭餘怒,她平了平心神,又軟軟糯糯道:「看來,皇上還不捨得她死?不要她死也行,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皇上若是信得過明月,就把她交給明月處置如何?」

    冷山一般的男子,明黃的衣衫耀亮他的眉目,清寒的薄唇仍舊緊抿著,不說可以,亦不說不可以。

    「如何?姐夫……」

    嬌滴滴的聲音,軟軟拖長的尾音,那一聲姐夫出口,當即便融化了玄明煜的心,對於江明月的要求,他從來不會拒絕,理由無它,她是江蝶月的親妹妹,臨死前,她曾親口托付,要他護其一生。

    「隨你喜歡好了。」

    一語出,嬌嬌美人滿意地笑了,她江明月想得到的從來不曾失過手,而她江明月想除掉的人,亦從來不曾漏過網。

    南宮霓,南宮霓,落到她手裡,只會脫掉三層皮……

    滋滋的聲響,撩人的肉香!

    左臉上痛意傳來,南宮霓嬌軀劇震,卻強忍著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音,痛也不能叫,疼也不能喊,她不想再看到江明月那個賤人的臉上,再露出得逞的笑意。她是大越國的公主,身體裡流著最高貴的血液,再狼狽,也不能軟弱,再淒慘,也不可以服輸。

    纖纖玉手,舉著那灼紅的烙鐵,江明月笑得很媚,笑得很得意:「姐夫,左邊已烙上一個淫字,右邊再配個蕩字如何?這才對稱。據傳,公主和那個湘國皇子可是郎情妹意,好不銷/魂呢!」

    湘國皇子四個字,當即便讓玄明煜的眼神黯沉了下來,他咬著牙,哼道:「隨你喜歡。」

    「咯咯,咯咯咯!」

    妖嬈的笑意聲中,江明月又開始逼近南宮霓。

    灼紅的烙鐵重新印上南宮霓慘白的右臉,又開始滋滋作響,那是皮肉被燒焦時發出的駭人聲響。四肢被縛,南宮霓無力躲閃,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的女人笑意漸濃,她贏了,已贏得徹徹底底,可她卻還不肯停手,還要將自己的身體整得支離破碎,她才痛快,她才開心。

    她當初怎會對這種女人手軟?

    恨吶!恨極!只是,再也無力回天。

    南宮霓慘白了唇,被烙傷的臉上,幾乎已辨不出原來的顏色。她匍匐著,一點一點在血紅的地面上爬行,蠕動的身體,已裹滿了腥紅。

    撐著殘破的身軀,她顫微微立於江明月的眼前。她笑了,笑得嗜血而凶殘:「玄明煜,江明月,記著,你們好好記著,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們的。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燭台紛紛!

    漫天的大火,順著她的衣角漫延至所有,她在烈火中癡笑,她在烈火中瘋狂,有若一隻悲慘的火鳥,帶著仇恨,帶著死不瞑目的決心,與烈火交纏,而至融為一體……

    那一夜,紫宸宮的大火紅透了京都半邊的天,直燒了三天三夜都不肯熄滅,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紫宸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知道那一場大火從何而起。只是據傳,大火之後,新帝的臉上再無笑意!

    有人說,那一夜的大火帶走了新帝最鍾愛的女人,所以他悲傷。

    也有人說,那一夜的大火太過蹊蹺,卻不知緣由,新帝憂心忡忡,才會無心言笑。

    更有人說,那一夜的大火之後,紫宸宮的空地之上,每到午夜時分都能聽到女子淒厲的哭喊聲,那聲音如同鬼魅,攝人心魂,在午夜經久不散,催肝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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