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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相知 文 / 秀才娘子

    「哥哥想來見我麼?」

    「很想呢。」

    「哥哥什麼時候能來見我?」

    「待你及笄,哥哥行了冠禮,你們便可相見了。」

    「哥哥會捏泥人麼,會捉鰍魚麼,可會網魚,趕鴨子,放牛?」

    媗姐兒的細長手指頭一隻隻扳倒,將她見過的魏家幾個小子會做之事一一數出來。

    容娘撫了撫她的頭,莞爾道:「他會射箭,會蹴鞠,會打陀螺,還會寫字,會讀書,會很多事情呢。」

    「讀書不好玩,不如捉鰍魚!」媗姐兒的嗓子脆脆的,稚氣十足。

    容娘瞇了眼睛,看簾外空曠的田野。一兜兜的稻茬,齊齊整整,橫成行,豎成列。阡陌交錯,間列溝渠。一蓬蓬黃的白的野菊花,擠擠挨挨的,無人理睬,亦開得熱鬧。田間吃草的牛,悠閒自在,尾巴一甩一甩的。

    「捉鰍魚自然好玩,但讀書亦有樂趣。書中會講各種各樣好玩的事情,不比捉鰍魚差呢。若是無人陪你玩時,你識了字,書中的姐兒便能與你玩耍了。」

    媗姐兒巴掌大的臉上現出嚮往的神色來。惠娘是個中規中矩的人,小心翼翼尚且來不及,怎肯放任媗姐兒與村野小兒玩耍?村中的小兒,又怎敢如田埂草坪之上那般放肆來宅子裡鬧騰?

    多數時光,她是寂寞的。

    屋外牛叫,她會問:「惠姨,哞哞叫的是甚麼?」

    「惠姨,甚麼嘎嘎嘎的叫喚。是雞麼?」

    「惠姨,他們唱的甚麼,好生難聽?」

    「帶我去瞧瞧,惠姨。就一會兒?」

    ……

    媗姐兒想了想,仰頭問道:「也會有社戲麼?」

    容娘抿嘴一笑,想起上回村中秋社時,她一個人偷偷溜出門看戲的事情。

    「也會有社戲。」

    媗姐兒咧嘴。開懷笑了。她瞅了瞅容娘,覺得這個娘也不壞,不想四姨說的那般壞。

    「你若不打我,像今兒這般待我好,帶吃的玩的與我,我仍叫你娘。」

    細長的眼睛裡露出得意的光來,似是賞賜了容娘一件多麼榮光的事情。

    容娘又好笑又好氣,正色道:「打你,是因你的任性。險些將屋子給燒掉了。怎麼。你如今仍不知自己的錯麼?」

    媗姐兒知曉自己說錯話了。很是氣餒的低了頭。在這個娘面前,自己從來就佔不到便宜!

    容娘瞧著那個低垂的小腦袋,心裡又有點軟了下來。

    「若是靖哥兒做錯了事。也會挨打挨訓的。」

    媗姐兒轉身,攀了車窗。並不回話。她身子瘦,肩膀薄薄的,從側面看過去,能看到尖尖的下巴。

    半響,媗姐兒塌坐下來,臉上黯淡無光,扁嘴道:「若你自己有了姐兒哥兒,可還是我娘?」

    容娘一怔,不知小小年紀,為何如此敏感?但那小人兒垂頭喪氣,似乎很不安的模樣,瞬間讓她無比的心酸。她伸手將媗姐兒抱在自己懷中,道:「自然。若有了哥兒,你便是長姐,靖哥兒便是大哥。——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不好麼?」

    說到後頭,容娘的不由心中一顫,酸酸的酥麻感從心尖上顫抖著傳開,傳到手指上,腳趾頭上,連身子都忍不住輕輕的顫動起來。

    有個哥兒姐兒,自然是極好極好的。最好也是細長的眼睛,高高的鼻樑,寬寬的額頭,便如外頭車轅上坐的那個人一般。一筆一畫,一眉一眼,她在心頭已然描繪了許久,再不會有絲毫差錯。可是,這樣的一個小人兒,為何還不來?

    媗姐兒不解地盯著她看了一時,驀地朝車簾外頭喊道:「阿爹,阿爹,你進來,娘怎麼了?」

    容娘慌不迭地去捂她的嘴,那邊車簾已被揭開,坐在車轅上的守中看了過來。

    容娘垂了眼睛,輕聲道:「無事。你這孩子,嚷嚷甚麼呢。有些涼,娘頭疼呢。」

    守中朝旁邊不知所措的春雨抬了一下下頜,示意她出去,自己弓身進來。他身量高大,瞬時車廂內顯得十分擁擠。

    守中將媗姐兒丟到外頭,交給春雨,方才轉頭去看容娘。

    容娘卻側頭去瞧外邊,只留給他一個纖柔的背影。烏髮纍纍,只挽了一個尋常的雲髻,簪了一支赤金扁簪,別無修飾。耳邊青絲虛虛地往上攏,露出修長秀氣的頸項。

    守中攬了容娘的肩,將她的臉壓在自己的肩上,耳語道:「哥兒姐兒都會有,你一急,他們就跑了。耐心等著,嗯。」

    容娘羞得臉上滾燙,曉得他在外頭全都聽見了。她閉了眼睛,只裝什麼都不曉得。

    守中嘴角慢慢的彎了起來,長腿蜷曲,將容娘抱在懷裡。面對面,盯了她的眼睛,緩緩道:「要幾個有幾個,——都是你的。」

    容娘驀地抬頭,驚訝萬分地看了過去。他的眼裡皆是瞭然的笑意,黑眸幽深,住著她的影子。

    原來他知道,他懂!

    容娘的唇輕輕地抖著,心裡不可思議,喜悅如風,一陣翻過一陣。一顆心,全都被他征服!

    腰上的手稍一使勁,容娘不由自主地靠上他的肩頭。心中沸騰,車轱轆匡啷匡啷的響聲,簾子外媗姐兒嘰嘰呱呱的說笑聲,驢子不時的打著響鼻,道旁渠中的水聲潺潺,全都變得遙遠而陌生。

    只有這個溫暖的懷抱,堅實的肩膀,熟悉的味道,是她心之嚮往,魂之所依。

    容娘的牙齒輕叩,好不容易克制住了,便攀住他的脖子,往他的肩上一咬。重重的,重到自己的心都縮緊、戰慄。

    肩膀隨之一繃,繼而悄然放鬆,任她咬著那處。大手卻扶了她的背。將她緊緊地壓往胸膛。

    不過一時,容娘鬆開,不好意思地咬唇,勉強抱怨道:「太硬了。崩牙。」

    濕漉漉的眸子,漆黑閃亮;腮邊紅霞,唇色如殷。仿若醉顏微酡,妖嬈如斯。

    守中蹙眉。眼中十分不滿。大手用力,將容娘的腦袋狠狠扣住拉近,咬了她的唇,正欲一解飢渴……。

    「阿爹。」

    身子一僵,容娘忙不迭地爬下來,正襟危坐。守中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用手將她唇角的光亮揩了,方朝外頭道:「做甚?」

    容娘往外瞥了一眼,回頭溝的城牆已然在望。

    故去的沈夫人。復生的施氏貞娘。將小家收拾得溫馨舒適。她的臉上始終帶了恬淡的笑意。腳步輕鬆,手腳比過往多了幾許麻利。浩哥兒活潑,一會兒工夫。將木刀木槍木頭人兒仍得到處皆是。施氏也不生氣,不動聲色地撿了。片刻屋中仍然歸整齊全。

    師徒如今已是朋友,少了客套,多了親近。容娘見施氏有些小心翼翼地模樣,時而雙手便要護一護腹部,便打趣道:「可是要給浩哥兒添弟弟了?」

    施氏臉色微紅,也不迴避,微笑著點了點頭。

    容娘舒了一口氣,羨道:「可好,陳大哥不知道有多歡喜呢。怪道適才見到他,嘴都合不攏了。」

    頭前的一個姓了沈,這一個自然姓陳了。

    施氏嗔了她一眼,道:「你無需著忙,放寬心,便有了。世事每每如此,緊趕慢趕,不如隨緣。」

    容娘稍稍有些落寞,不願繼續,便移了話題。

    溝中歲月,比外頭更為寂靜,清幽。鳥叫蟲鳴,雞犬相聞。谷底溪水長流,林中風吹葉落。

    白甲昨日便已攜子趕過來,三人相聚,背了弓箭便往林中獵獸去了。

    自前歲買了溝中前頭山地,如今回頭溝縱深數里,若要容娘走,恐需走個把時辰。大獸不曾聽說,野豬之類倒是有的。

    媗姐兒與那兩個跌跌撞撞學走路的小兒玩得甚為開心。容娘放心地交與春雨,自己便去主屋收拾一番。

    主屋是溝裡最大的宅子,造時想必經過了一番取捨,全然去掉了山外一切虛浮的修飾,簡簡單單的三進院子。平常沒有人住,富貴婆娘早就打掃了一番,十分乾淨。

    門外十來步開外是小溪,溪水清澈,汩汩流淌。

    富貴的小兒春兒在溪水中摸魚,見到容娘打量,黝黑的臉上頓時泛起調皮的笑容:「娘子,我給你摸條魚。」

    他娘刀氏端了一盆傢伙過來,怪道:「還不快去把牛牽回來,只曉得淘氣,曬得烏黑,叫師傅嫌棄。」

    師傅是施氏,閒時,她教溝中的小兒認字讀書。

    容娘輕笑,與刀氏同去廚房。

    誰料晚飯卻不用煮,快傍晚時,那三人自林中小徑出來,身後兩個漢子喜滋滋地抬了一頭百多斤的野豬出來。

    烤野豬!

    幾個小兒喜得手舞足蹈,圍著臨時架起的烤架,不時摸一摸野豬,又撿溪中的石子玩耍,又用手做篩子去撈魚蝦。

    守中瞧了瞧玩的沒有一絲女子模樣的媗姐兒,眉頭頓時皺了一皺。容娘輕笑,叫春雨把媗姐兒抱了回來,換掉她濕噠噠的衣裙,又梳了頭髮,囑咐她不得頑皮,不然爹爹不許她再玩。

    收拾之間,夜色降臨。溪邊篝火,亮堂堂的,十分誘人。但施氏嚴守規矩,只在屋中用餐,不許外出同郎君們一處。容娘無奈,只好吃刀氏端進來的烤豬肉,許是冷了些,腥膻滿口。幸虧刀氏另備了湯餅,好歹吃了幾口。

    施氏不經累,用過飯便告辭回去了。

    容娘無聊,遂洗漱一番,半躺在床上聽山中各種聲響。媗姐兒蹦蹦跳跳進來,見容娘眼神迷糊,便附了容娘耳邊悄聲道:「娘,我聽白姨夫說,他們要去甚麼荊湖路鼎州府,打叛兵呢。」

    容娘吃了一嚇,心中霍然清白。她忙起身,問道:「你聽清楚了?」

    媗姐兒煞有其事地點頭。

    此去荊湖路,隔了兩浙東路,兩浙西路。長路迢迢,去平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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