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紅燭 文 / 秀才娘子
張府的宅院大,家中幾個子女嫁的嫁,出仕的出仕,竟只有張五娘在膝前承孝。
伯文遠在蜀地任職,仲武無心仕途,只欲從軍。去歲考了個武進士,先任臨安府武學諭,如今卻又轉至紹興機宜文字,遷詃門舍人。仕途輾轉,全憑其心志,雖張教授亦不能勸誡。
此次容娘大婚,仲武特地從紹興趕回。初見那日,容娘竟有些生疏,乃至不敢言語。
少時的仲武骨骼勻稱,濃眉大眼,總是笑嘻嘻的,眉目間一團和氣。如今的仲武,眉眼似乎如常,卻變得更有稜角,風霜漸染,言語之間自有主張。
仲武粲然一笑,卻仍如往日那般明朗,露出白白的牙齒:「如今,你可真是我妹子了。」
容娘微微緊張的心便鬆了下來,笑著喚了一聲:「哥哥。」
仲武眸光微閃,眼前這個小娘子,越發的靈動,眉眼神色間,似流水般清澈剔透。若配姐夫那般大丈夫,卻不知是如何一般盛景?
「待會阿爹會有一番訓斥,你只裝著耳旁風罷了。不然,著實難聽。」
能如此說自己阿爹的,也只有仲武這麼個形骸於外的人了!容娘抿嘴一笑,霎時覺得幼時的夥伴仍如昨日般親切。
果然,飯後,張教授便開始教誨,此一番話,卻叫容娘不得不服。
「你自幼失怙,經歷坎坷。雖心性良善,到底利心大了些。大郎乃大丈夫,為人行事無不磊落光明。他忠肝義膽。看功名為身外事。若內室不能安分守己,必阻其報國之心。我原本不中意你。你太過聰慧,過巧則失其厚重,易生嫌隙。」
聽到此處,容娘心裡暗沉。
「但你一介幼質女流,竟能於徐家危難之時。不離不棄,可謂大義。雖流言蜚語相污,亦能以松柏之姿而迎。惟此兩點,勝過四娘多矣。往昔過錯,皆因你年幼無知所犯。望你日後事親以孝,接下以慈。和柔正順,恭儉謙儀。不溢不驕,勤勉持家。」
言辭切切。竟如慈父。
容娘潤濕了眼睛,款款起身,朝教授慎重行禮,答道:「謝義父教誨,兒雖不敏,不敢不從。」
張夫人執了容娘的手,淚眼婆娑,似乎又回到了月娘出嫁的晚上。萬千言語。不能得訴。
慈母情懷,讓人動容。容娘輕輕的替徐夫人試了淚,哽咽道:「義母。往後我便是你的兒,替大姐來孝順阿爹和娘呢。」
張夫人大慟,抱緊容娘哀哀抽泣。
屋內眾人無不傷心,張教授撇過臉去,喝道:「如此哀戚作甚,月娘全了節義。是我張家的榮光。此番你又得了女兒,有甚好哭的。明日大喜,有一番忙碌,早些歇了正經。」
張夫人勉強止了哭聲,囑咐容娘好生回房歇著。
張四娘在一旁牽了萱姐兒,心裡一陣冷似一陣。身上之疼仍在,那人既強悍又狡詐,每每近身,心裡便犯嘔。也不曉得他如何知曉,必將他那無數陰損的招數使出來,叫自己不得不從。如此粗俗之人,為何叫自己去服侍?容娘無父無母,為何有這許多人維護,連阿爹都說自己不如她?
六郎喜歡她,自己的哥哥自小便知在她面前獻慇勤;便是身邊這個冷心冷腸的人,自己不過是說了一句容娘市儈,便被他好一陣冷嘲熱諷!
狐媚子!
張四娘手中緊了緊,萱姐兒吃痛,不解地抬頭來看,卻見她的小姨臉上半明半暗,嘴唇輕咬,似是極力忍著痛一般。
那邊白甲瞥眼過來,四娘子忙垂首,牽了萱姐兒跟在容娘身後退出去。
俗話說好事多磨,容娘好不容易送走半路跟上來的張四娘,小環便在屋裡驚叫:「小娘子,快些過來。」
容娘過去瞧時,也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氣。小環手中的喜服裙裾上,一道明晃晃的口子,直有一指寬!
「送來之時我明明仔細查看過,絕無不妥。怎麼……,可怎生是好?」小環急的團團轉。
喜服象徵吉祥如意,出了如此紕漏,大為不吉!
容娘心中微暗,略想了想,問道:「適才萱姐兒過來這邊了?」
小環一驚,簡直不敢置信。但依著萱姐兒的性子,似乎——,很有可能。她心中一個激靈,將裙子掀起,果然在下面找到了一把剪子。她忙將喜服再次仔細查看。果然,衣袖上亦有些摩擦痕跡,絲線有些絮了。
小環拍拍胸口,按捺住跳動的心,直呼:「幸好,幸好。此處花樣繁複,料子厚些,萱姐兒剪不動。」
容娘心中一陣氣惱,萱姐兒如此小,知道甚麼?自己與萱姐兒並未見幾次面,她又怎會如此仇恨自己?張四娘,真小人也!看來,萱姐兒日後斷不能與她相處了。
容娘與小環趕了幾個時辰,方就了那條線縫,繡了些花兒枝蔓在那處。皺褶之間,倒也不顯。
晚上一番忙碌,到次日早起時,精神便有些不足。徐夫人專門請了善妝的全福娘子過來給容娘梳頭。
開臉、梳髻、著粉、點紅唇、戴金冠……。喜服繁複,許三娘與張四娘兩個在一旁幫著,好不容易才穿上身。頭上沉重,帶的金冠太重,連脖子都抬不起來似的。
許三娘兀自在一旁取笑,說容娘此番金光閃閃,便如廟裡鍍金的菩薩一般。
容娘卻沒精神與她應對,心裡只空空的,沒有著落。
外頭鬧哄哄的,炮仗聲、鼓樂聲,震天般響,人來人往的喧嘩聲隔了幾重門,仍能聽得清楚。
許三娘瞧了容娘神色,打趣道:「莫急,須得吃過筵席方才動身哩!你也好歹吃幾口。不然到了那邊,看新娘子的甚多。可不方便吃呢。」
張家的婢女們早就備好了膳食,許三娘與張四娘作陪,容娘好歹吃了些許,便停箸不再用。
許三娘促狹,嘴裡尚嚼著。卻忽地問道:「容娘,如今我可是叫姐夫呢,還是叫妹夫呢?」
容娘一窘,伸手欲打,卻叫許三娘逃了開去。
好在鼓樂聲又起,卻是催妝了。剋擇官的嗓子甚為尖銳,他在外院報時辰,便是在內院亦聽得清清楚楚。
容娘的心中顫了顫。手抓了抓裙裾,又怕許三娘看見笑話,忙又放開。她垂了雙目,不叫人看見自己慌張的神色,任由一顆心隨外頭頑皮小兒放響的零星炮仗跳個不停。
自大哥去紹興赴任,卻是堪有兩月不曾見了呢。
臨行前拜見父母,教授訓誡道:「敬之戒之。夙夜無違舅姑之命。」
張夫人輕輕地替她理了理衣裙,顫顫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閨門之禮。」
容娘深深一福。回道:「謹記爹娘教誨。」
頓時鼓樂大作,喜氣洋洋的樂聲震耳欲聾。親人相送,郎君相迎。上得轎來。
這一日,似長,又短。
週遭總有人在,一波的人去了,一波的人又來。有竊竊私語的,有高聲說笑的;有嘖嘖稱讚的。亦有急不可耐欲瞧新娘子容貌的。
其實,都是相熟的。最急的,似乎是玉娘。她總在近旁徘徊,恨不得容娘頭上的喜帕由她來揭了才好。靖哥兒卻巧,仗著自己身量矮小,從喜帕下頭去窺容娘。
元娘將兩人趕了出去,說是若兩人再搗亂,便不許今晚來鬧新房。
玉娘嘟囔道:「大哥的新房二嫂敢來鬧?」
眾人哄堂大笑。
容娘雙手絞了手中的帕子,也勉強在喜帕下笑了一回。
吉時到,拜堂行禮。
不提拜堂時的緊張,不提揭帕子時的顫抖,不提結髮時的心動,亦不提合巹時的羞澀……。
此時,夜色已濃,房中紅燭明亮,焰心跳躍,似是身子裡那顆砰砰鼓動的心,輕飄飄的。
外頭的腳步聲響起,許是吃了酒,顯得有些沉重。那一步一步,便似踩在容娘的心頭上一般。
容娘驚慌地抬頭,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門,又去看小環和春杏。春杏是徐夫人的婢女,因撥給了月娘,故一直在這邊服侍大郎。她比小環老成些,便笑著上前安撫了容娘,又叫小環去開門,自己卻打水。
大郎進來,一眼見到門旁迎著的容娘。往日眉眼有些清淡的小娘子,今日著粉添妝,十分鮮艷。漆黑的眼珠子便如小獸一般閃爍,臉上一抹緋色,紅唇如焰,異外妖嬈。
大郎的眼睛驀地變得深幽,口頭卻沉聲道:「渴了,倒盅茶來。」
春杏將水打來,服侍容娘卸了妝,去了頭冠,又請大郎洗漱。她卻輕輕地朝小環使了個眼色,兩人悄無聲息地退下了去了。
容娘屏聲斂氣,心裡頭響起乳娘的話,身子便輕輕的戰抖起來。那本冊子……!容娘只覺心裡頭滾燙,便如沸水一般,汩汩地往上冒著泡泡。許三娘那般不正經人,說的甚麼話,改日定要好好臊她一頓……。
身邊一暗,熟悉的味道襲來。容娘驀地驚起,張皇地看著來人。
大郎失笑,伸手捏起容娘小巧圓潤的下頜,大拇指印了印那處的小窩,只覺手頭滑膩,直令人心魂蕩漾。
「歇息,嗯。」
容娘呆呆地瞧了一陣面前的人,仍是那樣狹長的雙目,因了紅燭的光芒,竟然顯出幾分柔和與暖意。
大郎見容娘怔楞,劍眉微微一蹙,便欲說話。容娘卻忽地憶起許三娘所說,也不知怎地,手便伸了出去,僵硬地去幫大郎寬衣。
褪外袍,去頭冠,容娘動作甚快,做完之後,便直直地看著眼前大郎寬闊的胸膛,不知該如何動作。
該死的許三娘,胡亂說些甚麼,自己竟然將乳娘囑咐的話全然忘記了!
容娘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了。便是許三娘的話,也模糊不清了。面前昂藏的身子便如一堆火,將她烤得面紅耳赤,似乎心裡頭都茲茲冒著油了。
有力的臂膀將自己包裹住,容娘糊里糊塗想到:怎的大哥的手臂如此硬,直硌人呢。
然而大哥卻不只手臂硬,常年練武的人,哪一處不硬邦邦的呢。
嬌柔與強硬,是最好的契合。
容娘便似被火包圍著,自己身上也燒著了。嘴裡的津液被吸吮一空,她焦渴難耐,然而最難受的似乎又不是此處,而是別處。
全身的骨骼緊繃疼痛,自己似乎是祭祀的供品,只待那一時的到來。
容娘顫巍巍的攀了大哥的肩膀,深秋的天,居然出了汗。容娘迷糊地想著,身子下卻忽地劇痛,如被貫穿。
容娘悶哼,一口便咬住了面前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