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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模樣 文 / 秀才娘子

    雪白喧軟的蒸餅,油光透亮的三鮮燴,紫紅軟爛的燒茄子,鮮而不腥的清蒸鯉魚,鹹香下飯的罈子糟菜,碧綠清爽的冬瓜羹湯,另有一碗嫩黃滑膩的雞蛋羹。

    白甲眉頭跳動,手一伸,便欲下箸。

    昌明眼明手快,忙用手一擋,眼風朝剛從內室出來的大郎掃了一掃。

    白甲歎道:「誒,再不快些,可有人來蹭食羅!」

    昌明一愣,不知何意。

    守中卻道:「稍等片刻,小郡王會來。」守中朝廚房方向揚了揚下頜,對四喜道:「你去叫小娘子回房用飯。」

    四喜將話傳與容娘,容娘與小環正待收拾廚房,聞聽此話,便端了預留的飯菜,回房自用。

    果然,片刻過後,小郡王來到。他一身戎裝,於俊美之中平添威嚴肅殺之氣,英氣逼人。小環自窗口喟歎,容娘好笑的淬她一口,也近窗前看了。那個風流倜儻的郎君如今變了,變得內斂沉穩。不知是否她多心,竟覺得趙東樓眉間微皺,隱含愁緒,並不快活。

    許是剿匪之事太過操心,容娘心道。她默默坐下,手中的蒸餅微溫,正好撕著吃。

    那邊趙東樓坐下,俊目往桌上一掃,不由有些疑惑。白甲垂眸道:「昌明,你的手藝又有進展呵!」

    守中瞥了他一眼,並不說話。幾位郎君用飯,守中本非多話之人,又極重用餐儀態,只從容進食。趙東樓皇家貴胄,自有一番氣度,用飯之時優雅無聲。

    白甲原是粗人,十分不願如此靜默壓抑,每每吃飯,大口嚼咽,喝湯時吸溜作響。他不喜魚,卻喜那三鮮燴,筍子耐嚼。蕈子清香,火腿鮮美,三者合一,極為下飯。不過幾筷子,三鮮燴便叫他挾得所剩無幾。

    東樓卻挾那清蒸鯉魚,粗嘗之下,手下不由一頓。這種滋味,來自遙遠的記憶中那個冬日的田莊,魏小三兄弟捉了魚,用草繩提了。笑嘻嘻的走進院子。他喜鮮魚燴。小娘子卻撇嘴。回廚房收拾了,端出來,卻是清蒸。

    許久了麼?記憶中的那個小娘子仍是那般鮮明,便是那一刻的微嗔。蛾眉一擰,秋水般的眸子橫過來,仍讓他心中蕩漾,揪緊。

    東樓再挾鯉魚,任那魚如何鮮美,到了嘴中卻奇異的變成苦澀的滋味。

    飯畢,四喜收拾桌子,撤走碗筷。片刻回來,卻托了數杯熱氣騰騰的茶與眾人。那茶湯金黃。泡沫細緻,茶香撲鼻!

    東樓驚疑,看向守中,心中隱隱有絲企盼,問道:「可是請了廚娘?」

    守中吃了一口茶。回到:「不曾,是容娘過來了。」

    東樓心中一緊,那絲企盼瞬間變成滾燙的**,他要見她,哪怕是一面。

    山中小鎮悶熱的傍晚,遠方滾雷隆隆,空氣中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前路晦暗,但心中牽掛的那個小娘子竟然來到身邊,東樓的心裡驀地騰起幾許歡欣。——便是見一眼,也好!

    小院極為簡陋,不過一進的院子,從堂屋大門看出去,便可將小院一覽無餘。廚房便在角落,矮小的一間坯房,牆角屋簷下靠著兩捆粗柴,石縫中竄出幾叢肥嫩的野草。

    便是如此破落的屋舍,有了她,變得如此的溫馨、舒適、誘人!

    「那幾個匪首查的如何?」

    耳邊響起守中冷靜的聲音。趙東樓回頭,守中眼睛深邃,正看著他。

    「斥候來報,說是方圓五十里之內並不見蹤跡,幾人的親族家中皆無動靜。若是如此,恐這幾人已然逃亡外地,一時不會露面。」

    說到軍事,趙東樓神思瞬間清明。他初涉戰場,雖是剿匪,到底無甚經驗。若非如此,也不會連累徐守中受此重傷。

    趙東樓心中愧疚,然守中卻全未放在心上。何止東樓的愧疚,便是他立的奇功,救人的巨恩,於他,也似過眼煙雲。

    東樓遣了營中最好的軍醫來看,送了最好的藥材過來,守中皆是坦然受之,並不虛意應酬道謝。世間竟有如此磊落的人物!趙東樓雖早有認識,也不由心中暗歎、佩服。

    「白甲,你將你探得的消息與小郡王說說。」

    白甲應諾,他說話較慢,卻絲絲縷縷描繪得十分詳細。往往一處毫不打眼的細節處,便被他放在心中,一路追蹤尋覓,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當然,十條線路之中,許只有一兩條是有用的。

    趙東樓聽了,不由大驚。他心知這瘸子有幾分本事,卻不想竟然勤勉至此,一絲一縷線索,皆是心血鑄就。

    「若如此說來,袁大頭等人仍逗留在本縣,且分散隱藏各地?」

    「是。縣中各隱蔽處郡王的斥候應已查看清楚,小人卻懷疑那幾人分散而遁,極有可能隱於本縣東邊幾個城鎮之中,且應在市井之處。」

    白甲垂眉斂目,語調平緩,只說有跡可循之事,讓人無端信服。

    守中瞧了一眼白甲,對東樓道:「這一干人膽子極大,又有城府,如此逃脫,定然有所圖謀。我料他們定然再起事端,郡王須得乘勝追擊,將之剿盡。不然後患無窮。」

    趙東樓點頭,他索性向守中討要白甲,欲借用一回。白甲卻有些不願:「郎君傷重,氣力甚虛,須得有人看護。何況此次敗了這群悍匪,若有漏網之魚摸來報復,豈不被人活捉?」

    昌明欲言,守中卻道:「不必擔心,昌明在此,尋常幾個人來也不怕。何況,——你去這一回,三五日便歸。到時,咱們也該走了。」

    東樓有些失望,若非守中受傷,自己實想多留他些時日。守中於他,似師似友,又好像兩者皆非。相處一日,他便增一分敬仰。此人,便是自己想要成為的人吧!

    東樓起身離去,經過廚房時,他腳步頓了一頓。容娘從燻黑的柴門後出來,盈盈一福,清麗的臉上笑意粲然,道:「可好?」

    東樓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往昔時光,如箭矢般飛過,心中的那個人與面前的小娘子重合。他心中長歎:恰恰便是這個模樣,不多不少,弗濃弗淡,非妖非艷,恰恰便是心中日日描摹的模樣!他的心底一刀一刀,為她刻就的模樣。絲絲縫縫,未有偏差!

    千山萬水,遇見時,不是羅敷有夫,卻是使君有婦!

    東樓微蹙的劍眉展開,囅然而笑,道:「甚好!」

    ……

    回到房中,小環嘮嘮叨叨,甚怕大郎見怪。

    容娘一邊解了頭上的包帕,散了青絲,一邊笑道:「你不是念叨小郡王的好麼,我去見他,你才有機會見到嘛!況且大哥又不是那般小氣人,明知他於我有恩,行個禮有甚麼好計較的。」

    小環歎氣,心中矛盾重重,覺得容娘避而不見不好,如此這般相見,也不見得便好。瞧瞧小郡王的眼睛,都移不開呢!

    她自矛盾,有人卻不矛盾,逕自道:「院子狹小,小郡王時常過來,你無事不必出房。此外,鎮上不甚安穩,你二人須得警惕,包裹不必散開。待白甲歸來,咱們便走。」

    容娘聽得前半句,曉得大哥的意思了。此次相見便罷了,日後不必再見。容娘心中有淡淡的惆悵,但後半句的警示,讓她心中一冷,她抬眼看向守中,驚惶道:「大哥……。」

    守中瞧了過來,看見小娘子驚疑未定的神色,心道,到底還小,有些事便穩不住了。口頭卻道:「不必害怕,匪徒已滅。剩下的幾個不成氣候,昌明與四喜足夠應付。」

    七喜一旁訝異,適才大郎與小郡王所說,可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雖守中言語上輕鬆,到底將容娘移至堂屋另一側住了,將西廂騰給昌明住。容娘與小環戰戰兢兢,心中害怕,晚上睡覺時也不敢睡的太死。

    然次日,再次日,再再次日,安然無事。外頭巷子裡,走動的聲音漸多,人們說話時也變得輕鬆,小兒的嬉笑聲可聞,甚或有人高聲叫賣小糖人兒。容娘與小環兩個將心慢慢放下,日日做了好飲食,專替大郎調養。

    趙東樓仍舊日日過來,容娘果然不再出來。但飯桌上,總有一樣,是他喜歡的菜色。東樓自然知道,他心中似喜似愁,吞下一腔的澀重滋味。

    軍中的郎中隔兩日便奉命來看大郎。大郎的傷勢癒合得甚好,只是不能用力,小心掙破傷口。容娘將郎中所說忌口之物一一記下,只防萬一不慎,犯了忌諱,拖延大郎身體的恢復。

    然過了第五日,白甲仍未回來。趙東樓派人來報,說是在三十里外鎮上發現了匪人行跡,雖匪人甚為狡詐,但白甲引著先遣一路追蹤,已然將匪人圍困在一處水泊之中。趙東樓遂領兵五百,前往圍剿。

    守中濃眉微蹙,默默的想了一回,問昌明道:「鎮上還有多少兵力?」

    昌明答道:「上月已遣了一千回合肥,如今應余五百。」

    守中頷首,吩咐昌明道:「你這兩日警醒些,恐那匪徒有變。營中部將勇猛有餘,謀略不足,恐……。」

    門外,容娘小心翼翼的端了藥湯進來。守中停了口風,昌明領會,退了出去。

    「大哥,喝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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