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謫仙 文 / 秀才娘子
初八這一日午後,卻下了一場暴雨。屋簷下雨滴似珠子般連綿而下,匯成水流,在院中肆意流淌。那燥熱卻散了兩分,容娘瞧著院中那瓜籐,愈發翠綠,心道還能收得一回瓜,也就罷了。正出神間,聽到前院喧嘩,猛然悟道,定是叔父一家到了。忙喚醒玉娘,收拾片刻,同去祖母處。
老夫人處已是熱鬧非常,站滿了一屋子的人。只見珠翠環繞,美人甚多。老夫人坐在那榻上,旁邊立了一個倜儻中年男子,想來便是叔父了。
果然,徐夫人招手道:「過來見過叔父嬸嬸。」
容娘忙拉了玉娘上前見禮。徐進之微笑道:「這便是容娘和玉娘了,甚好。」
旁邊一個面相白淨秀氣的婦人拉了容娘與玉娘的手讚道:「好生樣貌。」正是嬸娘于氏。旁邊便有僕婦端上見面禮,給容娘的是一副赤金紅寶石插梳,給玉娘的卻是赤金鑲蓮花紋的項圈。兩人忙謝過叔嬸。
那邊卻還有一堆人等著見過,徐進之的三個妾室,丁二娘,丁三娘,週四娘,各俱風流氣質,都早有禮物備下。容娘卻再也不拿眼瞧了,反正是金銀首飾,看人且看不過來哩。
徐進之長子徐守惟,于氏所出,比六郎守禮止小得半歲,卻無守禮老成,嘻嘻笑著喚容娘玉娘。容娘瞧他與叔父、七郎守平倒是一夥兒的,皆相貌英俊,輪廓圓潤,乃富貴散人是也。此乃腹誹,眾人自是不知。
守惟之胞妹瑾娘只幼守惟一歲,正是及笄之年。杏眼彎眉,兄妹形容皆肖似乃父,膚色白皙,見之可親。
另三位妾室所生眾人。丁二娘之女婉娘珠娘,丁三娘之女娥娘英娘,週四娘之子守安年歲尚小,尚抱在懷中,想是在臨安所生。
一時房子鶯聲燕語,又有老夫人開懷大笑,周守安小兒嬌聲啼哭,熱鬧非凡。六郎守禮七郎守平自縣學歸來,又是一番廝見。當晚在老夫人廳堂中擺了三桌,眾人共慶團圓。
待到容娘帶了玉娘回房,玉娘已是哈欠連連,急是渴睡。容娘也覺雙目甚是疲勞,自入府以來,從未見過這許多人。收拾了下,也便睡了。
次日用過小食,容娘照舊跟夫人去前院偏廳理事。府中管事已在等候,卻有另有一男僕立在一旁。徐夫人驚訝地看了一眼,盧管事忙俯首道:「夫人,這是二爺府中張管事。」
那張管事行了一禮。
容娘很是呆了一呆,方才想起昨日歸家的二叔,便是盧管事口中的二爺了。不知一大早便派管事來做甚?
只聽夫人問道:「張管事此來,可是那邊差甚物事?」
張管事答道:「回夫人,那邊使用家什齊全,並無差漏。二爺叫我來向夫人支取昨日租車的車費。」
容娘不由瞪大了眼睛,不知叔父何意?卻見到夫人端茶盞的手緊了緊。稍候,夫人才緩緩道:「二爺這幾年在臨安作何差遣?」
張管事倒是爽快,直言無諱:「二爺並無差遣,只靠舊都帶來些物事過日。臨安事事精貴,這幾年並不寬裕,手中稍無餘錢。」
這便是坐吃山空了。也不知當日從舊都帶了多少寶貝,供得起這一家子人在臨安吃用?看叔父一家人的穿戴,樣樣講究,幾個妾室小娘子養的十分嬌嫩,想必並未受甚委屈。何以到這清平縣一落地便向嫂嫂討要車費,實在令人汗顏!容娘心中念頭翻了幾個觔斗,徐夫人已是派人給付了車費。
待身邊無人時,容娘忍不住問徐夫人:「娘,叔父一家衣飾光鮮,給我和玉娘的首飾都是極好的。如何連個車費都給不出?」
徐夫人微哂:「容娘,這世上有一種人,顧得了面子不顧裡子哩!」
容娘似懂非懂,然心想終究不是什麼好事。娘素來講究厚德養心,行事雍容大度。如今叔父來歸,已是讓娘幾番變顏了,雖變化微妙,然容娘近在身旁,如何不知?看來叔父果非常人。
這個嫡仙般的叔父片刻之後便讓容娘再次體會到了他的不凡之處。僕婦擺好小食,容娘牽著玉娘去請婆婆用食。外院一陣喧嘩,湧進一群仙人,當中一位,正是謫仙叔父。他身著寶藍色暗紫紋雲紋團花錦衣,面如冠玉,在一群姿態優美的淑女當中顯得卓爾不群,連一旁的親兒徐守惟都顯得略微粗糙。
容娘呆了一呆,忙牽了玉娘行禮。謫仙揮揮手,直入房中呼娘親。身後那一群裊裊娜娜,先後入得廳來。容娘與玉娘反倒落在了後頭。各自問好之後,那群仙人款款坐定,夫人便問是否一起用些小食。嬸娘為首的眾娘子笑微微頷首。於是廚房又速速忙來,及至巳時方用過小食。眾人又是一陣閒聊,夫人早已吩咐下去,準備午飯……
這一日過得十分十分熱鬧。容娘本待下午將繡品完成,也因了這一家子親人而停了下來,連張氏都不得不陪伴在側。正思慮間,聽到徐夫人說話。
「小叔可有何打算?」
叔父的聲音透過屏風依然醇厚動聽:「自南遷以來,因戰禍被迫與娘親離散,日日想念。如今有幸得伴娘側,方得心安。嫂嫂一人獨撐家業,想必十分辛勞,若有甚差遣,必盡力承擔。」
老夫人十分欣慰:「老娘在此,我兒自是不往別處去。」
這邊眾娘子們一番附和。
容娘自幼家中人丁稀薄,又嘗盡顛沛流離之苦。從未有過這一大家子團聚熱鬧時候,心中亦覺溫暖。那一點子初見的彆扭便拋到了腦後。
徐夫人亦問到徐守惟的學業,得知守惟亦在臨安就學,聽聞這邊張教授治學嚴謹,頗出了幾個學生,亦有打算就學。
「可就巧了,張教授便是我家的親家,守中的岳父。」老夫人笑道。
徐進之亦是驚喜:「如此,明兒我便去縣學拜訪。」
這邊幾位小娘子亦向張氏微笑,張氏會心一笑。容娘卻想,二哥年長六哥兩歲,六哥今年便要下場,如何守惟兄何不也下場考考呢?
卻聽夫人道:「不知弟妹是否雇得有廚娘?如今兩處屋子離的甚遠,每日過來未免有些勞累。況守安尚幼,成日奔波恐著暑熱。」
嬸娘于氏道:「於臨安時,雇的是當地的婆子。臨來都退了,如今家中連廚娘並一眾清掃婆子皆無哩。」
夫人略停了停,道:「既然如此,明日叫盧管事喚了人牙子,帶人去那邊。弟妹好歹將就幾個,且在那邊將生活置辦起來。免得小娘子並小郎君受累。」
于氏道謝。
老夫人雖不願分開,然家中房屋如此,也只好如此:「也罷。二郎在那臨安,無依無靠。如今一家子到了一處,可需好生照顧。有甚缺的,找了你嫂嫂要去。」
容娘張了張小嘴,不知偌大個叔父為何還要有依有靠?娘豈非更無依無靠?
徐夫人笑道:「自是如此。自明日起,我便叫盧管事照這邊用度,每月送費用過去。也好叫弟妹安排一家子生活。」
容娘聽到,只覺徐夫人安排很是合理,少了許多麻煩。心中不由暗暗佩服,直道理家之事亦有許多學問哩。
自進之歸來,府中多了許多事情,雖當月用度已送了過去,然進之宅中竟是吵鬧不休。于氏軟弱,管不了官人不說,便連幾個小婦也約束不住。那幾個小婦暗地裡比這比那,見不得別人用新鮮的東西,若是見著了,定要進之去另買來。進之不忍拒絕,居然每每到這府來要錢。有時老夫人覺著不好叫徐夫人知道,便偷偷貼補去,卻將進之養得越發懶散,直如小兒般依賴老夫人。
徐夫人見了,自然生氣。偏偏老夫人驕縱,又不好說得,只將氣忍了,當看不見。
容娘見進之從儀門處搖擺著走進來,心中便有些好奇,一個男子的腰如何擺的如小娘子般的搖曳?想到此,心中一激靈,忙忙避開。
進之來到清平,原有些嫌棄此地鄉氣重,無甚好玩。不料清平靠近臨安,樣樣新鮮物事,只需臨安有的,清平倒也不缺。且那周淮南雖小了一輩,然玩樂事宜竟是不輸他這個長輩,兩人很是投合,日子也過得瀟灑。只進之銀錢反不及周淮南充盈,這日便尋了老夫人來打抽豐。
進之直往老夫人處而去,陪老夫人說了一上午的話,說了好些有趣的事,末了道:「娘,昨日見到一個很是剔透的白玉簪子,原想買來給你帶的,玉養人哩,冬日裡帶了又不涼……」
老夫人聽了進之又孝敬之心,喜道:「三郎,你有此心便夠。我老婆子一個了,還窮講究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