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四三章 巴掌 文 / 楚寒衣青
揮手扇過去的時候,貴妃臉上還帶著十分溫柔的微笑,任是任何只看見貴妃神色的人都不會猜到此刻這位女主人所做的事情。
這時候也並不需要旁人來摻合。
早知貴妃的心理,徐善然怎麼會毫無防備?她在湊近貴妃的時候就始終注意著貴妃的一舉一動,貴妃揚手揚得快,她的動作也並不慢;貴妃的動作尚且還能被坐在這上頭的幾位公主皇妃看見,她的動作卻只有貴妃看見!
在貴妃堪堪揚起手的時候,徐善然唇角一劃,臉上就浮現起詭秘的微笑。
等貴妃冰涼的手指接近她的面頰,她嘴唇微動,無聲地念出了兩個詞語。
「代王。」
「玉福。」
這兩個口型剛一做完,徐善然已經重新斂下眼,唇角的笑容又變得羞澀。可看清楚了剛才那一幕的貴妃怎麼可能無動於衷?
宮中無後,她不到四十就成為寵妃,距離那個位置也不過一步之遙,尚在幾個月前,膝下還有佳兒佳女,人生至此,無有不足。
可是現在呢?
她甚至不用聽見任何一點聲音,在看見這兩個自己絕不願意提的詞的口型的時候就幾乎陷入了癲狂。
浮在貴妃臉上溫柔的微笑登時變得扭曲,本來輕飄飄只用作羞辱的巴掌真的加了力道。
徐善然的目光輕閃了一下。
她用幾不可查的舉動向著貴妃揮掌的方向偏了下,這一巴掌就生生甩在了她的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叫敞軒裡的說笑聲都為之一靜,這一巴掌是貴妃狂怒時甩的,手勁一點都沒留,徐善然整個人被打得跌在一旁,手裡的杏子露「嘩啦」一聲在地上碎成了四瓣。
眾人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坐在高位的貴妃已經豁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一隻手還保持著揮舞的姿勢,胸膛急劇起伏著,臉色反倒更蒼白了一些,顯然氣得不輕。
她們再順著貴妃冷得結成了冰,又熱得要噴出火來的目光看去,就見摔倒在地的徐善然半張側臉上已經被指甲劃出三道血痕,細小的血珠這時正爭先恐後地冒出來,再不過片刻,那傷口周圍又跟著腫了起來,一個巴掌印便清晰地出現在徐善然的側臉上。
敞軒中的眾人神色難免有異。
女兒家自來最重顏面,這虧得是已經出了嫁的,要是還在閨閣的少女被宮中的貴人這樣當庭劃破了面頰,心思重一點的保不齊回去就要上吊了。
也有尊貴如安壽公主及瑞嘉公主等略皺了皺眉,心中俱是訕笑不屑。
安壽公主多少還有些不高興,又覺得頗為厭煩。
她剛才是坐在貴妃旁邊的,自然看得見貴妃的小動作,按說宮中貴人要拿捏一個臣子的妻子也無甚大事,捏了就捏了,難道那大臣還能衝進宮裡來放肆不成?
唯獨邵勁近日風頭正健,又出了名的愛老婆,貴妃生怕觸怒了皇帝,便不敢光明正大的下手,這才有了前頭之事。
簡直小家子氣!
安壽公主心裡十分看不上。
小家子氣也就罷了,最後還不知怎麼的,又把事情給鬧了出來!
真是丟人現眼,人到底怎麼能愚笨到這個地步?
她近乎唾棄地想道。
「你——」
這時候貴妃也從盛怒中冷靜下來了,再次回想徐善然剛才的那點小動作,登時就羞怒不已!她雖下了決定要邵勁給自己女兒陪葬,但也知道邵勁近日很得昭譽帝的重用,而後宮女子哪個不依賴著帝王的寵愛過活?她便是想動邵勁,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
至於剛才那樣對徐善然,當然不過是一點點調劑罷了,誰能想到,對方如此的——放肆狂妄?
被打倒在地的徐善然還沒叫出聲,這時敞軒中忽然又有一個嬌柔的驚叫響起:
「啊,姑母,你可有被燙到?」
廳中的視線再次自然而然地跟隨聲音轉過去,便見一個二八年華,穿著一身淡綠色衫子的少女快步走到貴妃跟前,用手帕按住貴妃膝蓋的位置,神色十分地焦急。
能在宮中各主位邊伺候的奴婢都再是人精不過,此刻有那之前坐在貴妃跟前春凳上的少女遞了個台階,她們如何不懂拾階而下?當然立刻團團圍上前來,要貴妃先去後邊更衣再說。
有了這些人你一眼我一語的開脫,貴妃頃刻又變了臉,方才浮於臉上的怒意就像是驕陽下的冰雪那樣輕而易舉的消融了,轉成滿臉的擔憂和焦急:「快去看看邵淑人如何了,我剛剛驚了一下竟什麼都沒有注意到——」
貴妃的大宮女連忙應是,快步就要往徐善然身旁走去,但在這之前,原本一直縮在角落,並不做聲的高嬋忽然先行一步撲倒在徐善然跟前,用自己的身體遮住徐善然,高聲叫道:「夫人,夫人,你怎麼了?——」
她的話音還沒落下呢,又有一道身影自座位上間不容髮地衝出來,同樣大聲叫道:「姑奶奶,姑奶奶?我家姑奶奶暈過去了,快叫太醫過來!」
這之後說話之人正是湛國公府的長孫媳楊氏,這雖是貴妃的生辰宴,自有貴妃家的女孩子出來描補,可徐善然出身湛國公府,世襲罔替的湛國公夫人可也是有資格帶著小輩坐在這個敞軒之中的。
一切正如計劃,徐善然一言不發,只倒在高嬋懷中。
高嬋繼續大聲叫道,高亢的聲音越發顯得尖利,這隱隱如同金鐵相撞的聲音實在有點滲人,哪怕是跟著撲過來,親眼看見徐善然睜著眼睛的楊氏都覺得冒起了雞皮疙瘩,就更不要說其他並不清楚的人了。
這樣一來,貴妃叫去的人便又慢了一步,那大宮女站在半中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如果徐善然身旁只有一個婢女在,那她硬硬頭皮也能上去,可是現在湛國公夫人就坐在一旁看著,國公府人的媳婦便圍在徐善然旁邊,周圍又有如此多的命婦……只怕貴妃娘娘也不好隨意動手。
貴妃確實還是要點臉的。
雖說所謂的「茶湯潑到了身上」這點子借口大家都心照不宣,但那也是在心裡想想,並不帶到臉上來落人把柄。而貴妃剛才才做出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現在還沒有幾個呼吸的時候,就再要翻臉的話,也實在太過說不過去了。
故此雖然心頭嘔得慌,這一次貴妃也並未再說什麼,略收了收臉上的笑意後,也算十分雍容地吩咐宮女將徐善然挪到一旁休息,又示意去叫太醫過來診治。
這時還是坐在一旁的竇氏忙道:「不敢勞煩娘娘,今日是娘娘的大喜日子,美得被一個小輩給衝撞了,叫我兒媳送她出宮也就罷了。」
貴妃也並不說什麼了,要笑不笑地點了頭,轉身卻攜了剛才衝上來說她被滾湯濺到的侄女走,結果今日的宴飲還沒有結束,便傳來這個侄女將嫁給昭譽帝現在年紀最大的兒子,輝王黃熾的長孫,成為未來的長孫妃。
但這些還是後話。
此刻徐善然被高嬋與楊氏一起帶著出了宮,幾人將徐善然送上馬車,馬車一駛離皇宮,徐善然便睜開了眼睛,自高嬋懷中坐起。
已經拿了藥準備給徐善然上藥的高嬋緊張說:「快別動,當心傷口!」
「沒事。」徐善然皺眉,「深不深?」
高嬋鎮靜說:「沒什麼,回府叫大夫過來問問,我看不會留疤的。」須臾又柔聲說,「我先幫你擦擦。」
徐善然便點點頭不再管這個,她的目光這時便落到了楊氏身上。
楊氏真正想極了要知道徐善然今日為什麼會這樣做,剛才竇氏也暗示了她探探消息。要是換成血玉釵事情之前,她保不定兜頭就問了,但有了血玉釵一事,又有了這多日來徐善瑞的推心置腹,楊氏的心就在不知不覺中定了下來。
此刻她也按捺著心情,柔聲問:「痛不痛?我看高姑娘說得沒錯,這傷痕不重,過個十來日也就結痂脫落了,好好上藥,想來如何也不會留下疤痕的。」說著便動手理了理徐善然微有些散亂的髮髻——跟著徐善然嫁過去的一屋子下人都是臂助沒錯,但偏生那府裡頭沒有一個長輩,邵勁此刻又不在,這事由她來做,倒是親密得正好。
徐善然便笑起來,也投桃報李,十分溫和地說了些話:「我知道的,嫂嫂不必憂心,也不是什麼大事,過兩日便好了。」
楊氏從徐善然的話中聽出了些東西,雖說反覆對自己說過要鎮靜要鎮靜,這時還是忍不住蹙了下眉心:得罪了眼看著就要封後的貴妃,還是……也不是什麼大事嗎?也真不知道這姑奶奶是有潑天的本事還是有潑天的膽子。
她見徐善然還是肯說些話的,便又試圖往這事上面引了引,當然主要是問貴妃為什麼突然發怒。
徐善然卻淡淡一笑:「想是我不小心灑了東西在她的裙子上吧。」這便是不打算說的意思了。
馬車很快就到了邵勁的府邸,楊氏最後也沒有問出什麼,但還是掌著笑臉,忙前忙後,等徐善然安頓下來才告辭回府。
徐善然上好了藥就在房裡休息,倒不是方纔的事花了她多少功夫——而是她想留著一些力氣,來面對也許已經得到消息,不久之久就會回來的邵勁。
但哪怕已經有了這一面對的準備,徐善然也並沒有想到,就在她剛剛躺下去,距離回府還不過半個時辰,昏沉之中剛有了些睡意的時候,在外頭得到了消息的邵勁已經帶著一隊親兵衝進了府裡!
他聽到消息的時候都快嚇傻了,心急火燎馬不停蹄地衝進京郊,去皇宮的路都跑過了一半,才被趕來的人通知徐善然已經回到了府中,生生拖住腳步往自己府邸跑。
也是因為這樣焦慮,當他進了府中一眼看見有下人見他進來就偷偷摸摸往後院跑的時候,他簡直快氣瘋了,當場就摔了馬鞭指著人大罵道:
「我看看誰敢去後院通知你們的女主人,敢這樣做的,我現在就先殺了他!」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