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三六章 出行 文 / 楚寒衣青
日頭已經到了辰時,也就是早上□□點這樣。
邵勁說了就做,眼看著徐善然同意,便要去後院找出行的馬車來——但徐善然當然攔住了她,隨手找了個僕婦將事情一吩咐,便自去臥房換衣衫了。
一向親自幹這些事情的邵勁:「……」
他摸了下鼻子,心道有了女主人家裡果然就不一樣了……
從書房到臥室也不過幾步距離,徐善然進了屋子裡換衣服,邵勁就在外頭等著。他雖然心裡完全不認為有男人能夠在衣衫首飾上花上一個小時,但對於花半個小時等待自己的妹子換換衣服,還是有這個耐心和準備的,沒想到他撩了衣袍準備坐著等人,進屋子的徐善然就再走了出來:「走吧,馬車應該已經到了二門上。」
邵勁一呆:「這麼快?」
徐善然便笑道:「不過是換個外衫,哪需要多久?」
邵勁這才定睛一看,發現徐善然確實沒有大變樣:只是將原本照在外頭的織金寶象四花大紅刻絲衣衫換成了煙紫色綠蔓葡萄籐紗衣,頭上釵著的珠翠好像也拔掉了最顯眼的幾隻,烏黑的發上只留下一隻雲頭綠竹玉釵並一隻金雀展翅點翠釵,手腕上也只一隻羊脂鐲子,和那一截露出來的皮膚簡直交相輝映,也不知是手白鐲白。看上去素雅非常。
邵勁以純讚美的眼光欣賞了一番,突然就萌生了給妹子打首飾好好妝扮的衝動,他拉著徐善然的手向外走去,還嘀咕說:「你穿顏色淺點的更好看!」看上去特別嬌嫩!「就像是少女最鮮妍的年紀——」
他的話突然又戛然止住了。
少女什麼的,還好現在一隻手不行有心無力,不然實在是……太痛苦了有木有……不對,就算是現在,他也有預感接下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自己要和冷水相親相愛了,這樣想想簡直眼淚掉下來啊……
徐善然不能聽見邵勁的心聲,但看著他突然沮喪下來的模樣,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她心中暗暗好笑,心道十八歲才算成年到底是哪個地方的習俗?面上卻不說破,只道:「新婚總是要找紅色的壓一壓。」因此今日的妝容也是往莊重沉穩上頭走的。
邵勁現在聽到「新婚」一次就暗搓搓高興一次,不過他一時沒想明白既然要找紅色的壓壓,徐善然又為何要在出門時特意換衣服,便問:「那?」
「總是去見傷者,不宜穿得大紅大綠。」徐善然便解釋。作為豪門貴女,這種細節哪怕她此去的地方沒有人能看明白,她自身卻不會失禮。煙紫之色與她此刻的妝容都顯得莊重,這既是對自己的敬意,也是對那些士兵的敬意。
這種事情邵勁不是不知道,到底感觸不深,一時沒有想到,現下當閒談說了,正好打發這從東院到二門的一段路程。
等到了二門處,不止徐善然的馬車準備好了,連邵勁慣常用的坐騎也給牽好了侍立在一旁。
雖然折了一隻手,但邵勁練了那麼多年武也不是白練的,尤其此刻在妹子面前,當下先扶妹子上車之後,便十分瀟灑地翻身上馬,自帶著一行人出了府邸。
方出了院落,走過幾條官宦家人聚集的胡同,來到外頭開市的街道,邵勁就發現街上冷冷清清的,本來早該開門的店舖都緊閉門扉,普通行人是一點都沒有,只有一對對盔甲嚴明的軍士在巡邏。
再垂頭看一看地面,簡直天了,血與屍體都還沒有收拾乾淨!
邵勁臉色都有點發青了。
他剛才腦海裡全是徐善然的影子,又想著早早就準備好了的新婚出行步驟,愣是沒有想到最重要的一點:昨天才政權交替殺了個血流成河,就算是現代恐怕也要戒嚴一段時間,何況是古代……
剛才愁著怎麼和妹子一起出來玩,現在又愁著怎麼交妹子先回去別被嚇到……邵勁呆了一會後,突然覺得自己複雜極了==
這時候正在這條街道上巡邏的士兵也看見邵勁,那一隊人踩著整齊一劃的步伐行到邵勁跟前。
邵勁正要說話,那為首的人就「啪」地行了個抱拳禮:「標下見過邵武官!」
刷了一回臉的邵勁:「你們這是?」
那人說:「奉指揮命令巡街禁戒,也有搜索叛逆的命令。」其實還有抄家滅族的命令。
這人看服裝是五城兵馬司的,他所說的指揮也就是兵馬司指揮了。而巡街禁戒的意思也就是街道全部戒嚴,眾人皆不可上街。
邵勁不奇怪對方接到的命令,倒是有點奇道:「我沒有接到禁戒之令。」如果有接到他也不可能出來了。
那人忙道:「大人昨夜帶兵平叛,力戰克敵,直入皇城之下,斬宵小與聖君階下,朝廷正仰賴大人再追查餘黨,大人及府中家眷自然不再禁戒的範圍之內。」他也是眼尖,看這大早上的邵勁身旁跟了輛做工精良的馬車,邵勁策馬走在一旁,十分有護衛的架勢。而邵勁家中的情況滿京城中人如何不知?便猜這車廂內的必是邵勁昨夜剛娶到的嬌妻,他雖不知道邵勁這時候帶妻子上街來幹什麼,卻不妨礙討好那坐在馬車之中的女眷——還是那句話,滿京城中人哪個不知道邵勁家中那點事情的?這還才幾天的時間呢!就沒有見過前腳送官媒過去後腳就負荊請罪的,湛國公府的女兒如何天仙絕色大家是不知道,倒是邵勁這人如何癡情種子,大家是盡知於心了。
邵勁聽到自己的出行並不受限制之後,便點點頭道了聲謝,再示意隊伍往前方行去。
那對軍士走到一旁讓開大路,唯有為首的人略微猶豫下,再看了一眼馬車,又小聲對邵勁說:「大人,待會別往西直路走,繞一繞,那邊正又兄弟帶著人捉拿叛黨,十分的喧鬧,您帶著家眷,小心被衝撞了……」
邵勁先是愣了下,接著才意識到對方所說的「捉拿叛黨」就是「皇帝抄家」的意思。
他面色動了一下,將內力灌到耳上,側耳細聽了聽,果然聽見些許微弱的哭喊聲遙遙傳來,也是今天大白天的十分安靜,這樣的聲音才能遠遠傳來。他再次對那軍士道了謝,又問了問名字,得到對方高興地回答之後才帶著徐善然往前走,之後的路程就果然繞開了西直路的方向。
只是走了一小段後,邵勁心裡頭不得勁,乾脆一翻身下馬,鑽進了馬車內。
馬車外的侍衛:「……」
馬車內的棠心:「……」
雖說馬車夠大,棠心還是苦恨地自車廂內出來,坐到了車轅上和車伕一道。
寬大的馬車便只剩下邵勁與徐善然二人,邵勁歎了一口氣。
徐善然:「怎麼了?」
邵勁有點沒精打采:「外頭還沒打掃乾淨,我也不知道帶你出來對不對。我又想著要帶你出來看看的好,又覺得這些事情太可怕,最好還是什麼都別看見的好……」
徐善然靜靜地聽著。
邵勁等到說完之後才突然醒過神來:雖然妹子外表又萌又漂亮沒錯,但早早就和他計劃了要殺謝惠梅的妹子怎麼會害怕這些?有了這個前提,他剛才說的那句話怎麼聽都有點自以為是……
他頓時有些尷尬,想要把話圓回來,就見坐在旁邊的徐善然突然抬頭朝他笑了一笑。
這笑容柔柔的。
隨之響起的聲音,也十分的輕柔,就像一根羽毛那樣,在半空中飄著飄著,就忽然落到心間,輕輕地撓了那麼一下:「嗯,我知道的。但就算有些可怕,我也覺得看看的好。」
邵勁:要、要命!
邵勁:怎、怎麼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妹子已經把升級到了lvmax了嗎!再配上那張臉,人不能活得這麼犯規好不好……!
京城的君芝路本來是距離藥材鋪街最近的那條路,路上並無平民居住,倒因為臨著快出城門的地方,是許多店舖的庫房所在。
邵勁昨天帶了那麼多人進城,戰後減員損失雖沒有詳細統計完,但舉目看去,人人帶傷,實在是非常慘烈的一場戰鬥。
這樣的戰鬥之後,他當然不可能再半夜把傷員都轟出城去,別說傷者本身一口氣散掉了走得動走不動,就是回大營的城門也未必能開打;但這些人雖留在了京中,才剛剛經歷了各種變亂,總算是重登大寶之位的皇帝卻並不一定能顧得上——別說他們了,邵勁這實打實的功勳臣下都還沒能湊到皇帝討好呢。
好在關於這點,邵勁在戰前就有了想法,也有了準備——至於什麼逾越不逾越的,還是等歌舞昇平了之後再說吧,現在總不能因為擔心這個而叫傷員沒死在戰場中,死在傷後沒有治療中吧?——總之邵勁昨天晚上就直接半軟半硬地「徵用」了那些佔地廣闊的庫房,又直接從自己的布莊調集了許多被褥與草蓆過來,再自旁邊街道的藥材鋪子拿了大量的藥材和好幾個醫生,就全權負責搶救包紮的工作了。
也因為這樣的體貼,此刻君芝路滿大街的傷員心裡沒有不念著這新來的武官的好,而昨天也跟隨了進來,負責此地的武將雖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記得嘴上直冒燎泡,還是強壓著脾氣耐心解決,只在心裡念叨著不能打擾邵勁,甭說自己上官昨天也受傷,就是這新婚燕爾的,也沒有叫血光的晦氣沖了的道理……
正念著了,街口突然駛來了一輛很上去很有幾分低調與奢華的馬車,現在還能出門的可都是哪些人啊?一個都得罪不起!那武將正硬著頭皮上前,就見馬車簾子一掀,邵勁當先從馬車中下來了!
那武將簡直又驚又喜:「大人——!」剛叫了一聲,就見邵勁衝他點點頭,然後翻身沖馬車內的人再伸出手來。
武將正有些詫異,便見一隻帶著羊脂鐲子的柔荑自車簾內伸出來,再接著便是佳人探身而出,只見其綠鬢如雲高聳,膚似凝脂水滑,眸如寒星,唇若施朱,面容雖十分的絕色,眸光轉過來的時候卻先一步叫人注意到其身上的高華之意。
武將先是有些不敢直視對方的面容,接著才醒悟過來:能叫邵勁這樣帶來的年輕女子會是誰?好像算來算去,也就只有昨天方才成了親的新娘子吧?
這時他聽見邵勁有點為難說:「要不你在外頭稍等下?」
「都來到外頭了。」跟著就是如冰玉相擊的說話聲。
邵勁想想也是:「說得沒錯,一起進去吧。勝雄,我不在的時候有沒有出什麼事?」最後一句話就是對那武將說的。
這武將姓李,叫做李勝雄,他聽見邵勁的問題,也顧不得再去想旁邊的女子,忙回答:「大人,正有事要稟報!」說著他看了一下邵勁身旁的徐善然。
便見徐善然微微一笑,帶著丫頭先往裡頭走了幾步,並不停留在邵勁身旁聽這些軍中機密事宜。
邵勁問:「怎麼了?」
「傷亡人數已經統計出來了,」李勝雄說,「昨夜死了四百個人,重傷有二百有餘,人人輕傷,還有十三個不知所蹤,不知道是臨時逃竄了還是其他緣故。」
邵勁的眉頭已經緊擰起來,這個傷亡比他想的還要嚴重一些,就他所知,在古代一場戰役參戰人數只要減員十分之一,就已經是足夠讓當時衝鋒的軍隊喪失所有鬥志潰散逃亡的傷亡了,但現在……他也不知道昨天大家是怎麼氣勢如虹地衝到皇城底下的,也許是那句「建功立業,封妻蔭子」?可是這些人中,真有幾個能像他說的那樣封妻蔭子?他大富大貴是可能的,畢竟好說歹說打贏了要逼宮的皇子宰相等人,至於他手下的這三千個人,要藉著這次的功勞一一能升到哪怕是八品小官,都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但現在這些事情多想無益,邵勁就說:「我知道了,這些人都好好登記了,只等過兩天街上不戒嚴了,我們就挨個把戰士的東西連同撫恤金一起送過去。」
李勝雄微微猶豫一下,問:「送……」
「每戶一百兩,到時候到我這裡來拿就是了。」邵勁道。
其實現在這一隊人從上到下從飯食到衣服,哪點不是從邵勁這邊走賬的?究竟是現在軍隊的銀子除了幾十年前定下的數額之外,是再從戶口摳不出一文錢來,但既然是幾十年前的物價數,這些年來街面上的米面都漲了多少文了?這當年就有些緊巴巴的銀子放到現在,又怎麼可能夠?
邵勁幾乎都要歎氣了。
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拿銀子砸出了一個武官的職位,而且別人最多一次性地砸職位,然後刮地皮斂財,而他呢,他是天長日久地砸,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這怎麼想,都說不出的虧本啊!
不過既然已經趕鴨子上架,那就是硬著頭皮也要撐下去,幾句重要事情聊過,邵勁惦記著先一步往裡頭走的徐善然,便帶著李勝雄往裡頭走。
而這個時候,徐善然正在營中如魚得水,十分之自在。
軍營傷患聚集之地,以前徐善然雖然沒有來過,但這天下的道理大多都是相通的,她在國公府中能以女子之身駁了身為長子嫡孫的堂哥的臉面,就是被背後有所依仗而自身又立得起來,那麼現在,她身為女子卻要悖於常理地進入這士兵聚集之處,便要再拿著叫人不敢輕忽的東西或者名聲。
而在這裡,豪門貴女的名氣或許叫人畏懼,卻不一定特別好用,而自來縣官不如現管,邵武官做得十分不錯,他的新婚夫人這個名號當然也就金光閃閃,十分的有份量——尤其是在她指示僕婦說出了邵大人攜夫人一同來此看望受傷士兵之後。
這下再無人以異樣之色看著徐善然,就算徐善然比現在再美上一倍,躺在被褥草蓆之上,有大夫妥善治療的士兵也只以敬畏慌張,又十分感激的目光看著徐善然。
還有一些傷勢並不太嚴重,不至於躺在鋪蓋上一下子都不能動彈的人則掙扎起來想要給長官的內眷行禮。
徐善然一個事宜,何守帶來的人就有條不紊地扶起了那些要跪下的人,他也是自軍中出來的,對於這些十分嫻熟老練。但畢竟人來的不多,還是有人撲到了徐善然跟前,激動得幾乎有些顛三倒四地說出了一長串地話!
站在徐善然身旁的丫頭婆子都緊張死了,但被緊張之人卻只耐心地聽了這個士兵的話,不一會就搞清楚了對方要說的東西。
原來昨天巷戰的時候這個士兵眼看著就要被人砍死的時候,邵勁正好策馬在一旁,當下幾乎整個人都滑下鞍來,抓著已經已經攤在地上的人就直甩到幾方士兵隊伍裡,而他在當時看見邵勁的撐了地面一下,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
「很好。」徐善然總算知道了邵勁的胳膊是怎麼折的,但她只微笑著說,「並沒有什麼大礙。」
她接著又在溫言安撫了幾句,便示意何守帶來的下人也蹲下幫這裡的人包紮傷口。
邵勁進來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幕:在豪屋廣宅,胭脂金玉之中從從容容的妹子到了這滿是血污,一地大漢的地方也依舊從從容容;在前面地頭裡是眾膠注對象的妹子到了這裡也還是眾人膠住的對象,並且那些將目光投注在妹子身上的士兵,哪怕邵勁隔著這麼遠,也能看見他們臉上的崇拜之情。
而妹子呢——
怎麼好像有點金光閃閃頭頂光暈的樣子……
簡直快被閃瞎了otz,這真的不是和他一樣的穿越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