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文 / 楚寒衣青
皇宮,景泰宮中。
晴朗的天空也不能驅散那絲絲縷縷卻堅韌難斷的哭泣之音,昭譽帝的貴妃因生了玉福公主與代王,現下雖姐弟兩同室操戈並昭譽帝已被囚禁於西苑,她本身卻還是留在之前的宮殿之中,一應用度也不曾被剋扣,甚至為表示對庶母的尊敬——又或者只為博妹妹一笑——黃烙倒是大筆一揮,又在自己父親已經十分優容的額度上另添兩層權作為貴妃娘娘壓驚,只是自此,貴妃身邊的人被從頭到腳換過一通,也不再能踏出殿外或者宣人覲見,算是變向的禁了足。
這一日還是玉福親自來到景泰宮中,貴妃才算是自宮中失火之後第一次見了外人。
一見著自己的女兒,她當即問道:「熳兒,我的兒子你的弟弟呢?」
玉福繃緊了臉:「母妃是又糊塗了麼?前十來天時太子哥哥不是已經找出代王的屍體,妥善安葬了嗎?」
「這才幾日?我的兒子竟已下葬?我作為生母竟不能看他最後一面?他是怎麼死的,他的陵墓都還沒有修建,他要葬在哪裡!」貴妃的聲音到最後已經變得淒厲。
要說玉福之所以遲遲不敢來看貴妃,也並非沒有心虛之故。
雖說皇室子弟為爭權奪位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但不管是父子還是手足相殘,多少也還是要矯飾一番的,否則史筆如刀,身後之名到底堪憂。再說玉福殺了自己弟弟之時固然是為他朝權利計,做的時候心狠手辣,但等做完了,也不免想到自己小時候父皇母妃對自己的疼愛,便有些不好面對二人。
只是父皇那邊她還能用黃烙已經安排人值守任誰也進不去來安慰自己,可自己母妃這邊……還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到底需要見上一面的。
此刻貴妃的態度真格來說有些出乎玉福的預料,雖事關重大,但她還是在心裡盼望著父皇母妃也和從前一樣將她的錯處高高拿起,輕輕放下,此刻見貴妃咄咄逼人,就有些惱羞成怒:「那天夜裡也不唯獨弟弟一個人受害,朝中有一個伯府幾乎被滅門,只剩下庶子一人,還不知道是個什麼下場,母妃當了十多年的貴妃,怎麼不關心關心真正該關心的事情,好爭個母儀天下呢!」
貴妃氣得渾身發抖:「哪一條法律說母親關心兒子是關心不該關心的事情?黃熳,你弟弟到底是怎麼死的!是不是被那謀朝篡位的黃烙——」
玉福嚇了一跳,同樣厲聲說:「母妃今日是魘著了吧,這說的都是什麼話!太子哥哥有父皇聖旨在手,正是臨危受命,真正的忠君之子,不怕叫母妃得知,朝廷中已經開始著手準備冊立太子大典,一應內史外官都開始準備大典事宜,欽天監也在測算吉日,等時間一到,就正式繼位,便是天命所歸!」
貴妃怒極反笑:「天命所歸?那怎麼不叫你父皇下旨直接退位?黃烙也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順,不能堪當大統吧!」
玉福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黃烙不直接稱帝的原因,他倒沒有認真對她說。不過玉福生於深宮長於深宮,也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婦道人家。她在心裡掂量了一下,就知道黃烙是根基還不牢固,力量也不足夠,深怕直接稱帝會逼反邊關王師,叫一些忠心份子或者野心份子乘亂而起,打著勤王的名號直逼京師。
這一個空隙便被貴妃抓住,貴妃的目光如利劍般直射玉福臉上,咬牙說:「我便是不明白公主到底在想什麼!你有親弟弟,你的親弟弟一旦登基,你就是長公主,一母同胞,豈不是比旁的人好上太多了?」
這話聽得耳熟,玉福當即冷笑起來:「我倒是願意我的親弟弟登基尊我為長公主,可是母妃與父皇將弟弟寵到了什麼地步?他可真有一絲一毫對我的尊重?他現在不過六歲,不過一個小小的代王,就敢對我不耐煩不將我放在心上,等到十幾二十年後他成了太子成了皇帝,我豈不是要日日看他臉色過活?我的好母妃,你也莫說什麼一母同胞,若當真要我豁出一切去幫我的同胞弟弟,你就叫他老老實實的尊我敬我,當我是他的姐姐,」她一個字一個字的咬著重音,「可好?」
貴妃身體的顫抖似已不能平息:「就因為如此,所以你就……夥同黃烙,殺了你弟弟?」
玉福臉色當即一變。
這已經足夠了,貴妃豁地伸手直指玉福,臉色漲至通紅,數息之後,「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景泰宮中下人當時就慌做一團,貴妃身旁的都是新人,不敢上前擔這個風險,還是玉福身旁的女官,曾由貴妃撥給的下人衝上前接住貴妃軟倒的身體,大聲叫道:「公主,公主,快叫太醫!」
玉福一時踟躕,目光卻如鋼刀一般刮過女官的面孔。
這位女官跟著玉福久了,當然知道對方到底有多心狠手辣,她手撐著貴妃發燙的身軀,眼眶含淚說:「公主,不是奴婢背主,古來只多聞兄弟相殘姐妹反目,如何能聽見子弒父,女殺母?」
就算是黃烙,敢逼宮,也不敢親手殺父。
玉福冷冷說:「快去請太醫!讓太醫局的太醫速速過來會診,母妃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別怪本公主不講情面。」說到底,還是眼神陰毒的橫了自己的女官一眼,「既然玉尚儀對貴妃如此忠心,那玉尚儀就留在此地,幫本公主好好照顧母妃吧。」
一屋子裡眾宮婢太監心思各異,玉尚儀撐著貴妃的身軀,並不辯解,只垂淚不語。
同一日,大慈寺中。
自那天夜裡何氏說了句「風節不錯」之後,徐佩東再想一日內徐丹瑜的態度變化,心裡便如沉甸甸裝了塊石頭,任是如何也不能釋懷。
如果說光憑徐丹瑜一面之詞,徐佩東還不能確定女兒和邵勁的關係的話,那麼何氏那句不經意間洩露出來的話,卻正表明了女兒和邵勁確實有他所不知道的聯繫。
或許是小兒女間看對了眼,也或許是邵勁多年來討得了女兒的歡心。
總之何氏已被女兒說服了,而丹瑜在短短時間裡轉變口風……是不是與女兒或者邵勁有什麼關係?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這若真一氣追查下去,不管查出了什麼結果,又能如了誰的願?
至少徐佩東是不願意看見任何結果的。
但這樣放任下去也不是辦法,正如何何氏一般,邵勁做徒弟,既認真又知禮,哪怕並不才智出眾,徐佩東也無任何不喜;但這徒弟要變成女婿,卻又有太多不足之處了。
所以自那一夜之後,徐佩東便將事情按下來,只不動聲色的將邵勁時時帶在身旁,不叫對方有時間去做別的事情。
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往往正在這微妙的方寸之間。
邵勁最近也算是練出來了,雖說徐佩東除了將他看得更緊之外,其他都一如既往,但邵勁就是知道徐佩東已經有了想法,並真正做了決定。
他沒有辦法討厭徐佩東。
撇開對方是徐善然的生身父親這一層,這個長者盡心竭力教導他足足八年,並不曾以他庶出的身份區別於他人,在知道他對徐善然的想法之前,也十分憐惜愛重於他,哪怕到現在,自己看上去誘拐了他的女兒,也只是將自己更多的帶在身邊,雖說更為嚴厲些,也只嚴厲在學業之上。
可以說他的老師從頭到尾,都沒有出於任何合理或者不合理的事情打壓他。
相反,他耗費心血的培養他,真正做到了為人師表。
……可是不被未來岳父認同什麼的實在太虐心qaq。
……還有未來岳母和未來祖父,簡直了qaqq。
……就算這是一篇打小怪升級文,也不用在他成親的事情上安排這樣的挫折吧qaqqq?
……到底還能不能好好玩耍了qaqqqq!
要命……我都有點不認識「qaq」這個表情了。
邵勁在心裡無力的吐槽了一下,話音便不自覺的緩了一緩。
上頭的徐佩東注意到這一點,戒尺不輕不重在邵勁的桌子旁敲了一下:「在想什麼?」
邵勁正色:「在想老師剛才說的那些。謝閣老開海禁本是利國利民之事,國庫自今年來也算所得頗豐,但為何貿易繁盛的沿海之村落城鎮反以為苦?倭寇肆虐暫且不去說他,本應落到民眾手中的貿易所得不見蹤影,苛捐雜稅卻層層疊加……」
徐佩東並不言語。
邵勁又道:「一項好的政令不能保證全國各處的施行結果都好,一項不好的政令卻無論如何都得不到好的結果……」
「那你覺得開海禁是好還是不好?」徐佩東打斷邵勁的話。
沒有人會比邵勁更明白開海禁、與世界各地交流,努力發展科學建設對一個王朝乃至一個人種的意義了。
就算簽出這項政令的不是謝惠梅而是邵文忠,他也沒有辦法昧著良心說這事不好。所以他很爽快地說了一聲:「海禁不能關。」
徐佩東微微點頭:「我閒時也曾瞭解過各地村莊的情況。自古以來,農民就有看天吃飯一說,風調雨順還好,若是哪一地鬧了水災,又或者鬧了旱災,城中還好,稍微偏遠一點的地方,就是一地餓殍。」他輕輕歎了一聲,「我朝承平數十餘載,但國力終究是大不如前朝繁盛之時多矣,而前朝雖敗在禮樂崩壞,但我查閱史實,當時江南一帶市井小民的生活,只怕未必比京師重地差……」
哪個朝代被推倒了都要說是禮樂崩壞的緣故,這個理由還真是萬金油一樣的東西,怎麼就沒有人想過這是政治主體並未正確的的問題呢?邵勁在心裡嘀咕。
當然這種理論別說徐佩東了,距離他也十分遙遠,此刻他提都不敢提,只說:「前朝商人地位高,而我朝特意打壓商人……市場就變成一潭死水了。」
邵勁想了想,盡量用大家都能夠理解的句子來說:「學生以為大災之時朝廷不能及時應對,很多時候是通訊不夠方便。」也就是要想富先修路!「那些偏僻的村落什麼的,有些要進去還要翻過山林,如此消息進出都不方便,有時候我們能不能收到還是兩說,就更別說調集物資去救援了。」
「還有在賑災時候的貪污舞弊也是老生常談的問題了,責權不夠平衡,就給人以做手腳的機會……」
徐佩東威嚴的咳嗽一聲:這是你該說的話嗎?
說溜了嘴的邵勁噤聲,咳了咳後轉變話題:「還有我朝的糧食好像一直都不夠,糧價除了在大出時候稍跌過一些以外,其他時間一路□,顯然是倉儲不足的緣故。既然不能再節流,那就只有開源了,如果能找出專門研究這個的,把二季稻搞成三季稻,一年二熟變成一年三熟,或者找其他能夠代替糧食的作物……」應該有這東西吧?是土豆還是什麼來著?但是土豆好像有了……要命,他當初就不是文科的啊!邵勁苦苦思索。
徐佩東唔了一聲。他正要說話,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邵勁新任的小廝在屋外探頭探腦。
邵勁顯然也看見了,他瞥了屋外一眼,然後請示徐佩東:「老師……」
「出去吧。」徐佩東說。
「謝老師。」邵勁說,規矩的行完禮後才向外走去。
徐佩東看著自己弟子的背影,也多少有些複雜。
這個學生他不是不喜歡,否則這次的事情他也不至於「得到什麼答案都不高興了」。這麼多年來,徐佩東看得很清楚,邵勁或許不是一個驚才絕艷的人,卻難得中正平和,是一個心性很好的孩子。
但是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對方?
徐佩東還是在心裡搖了搖頭。
——出身實在太低了!舉業上也不知道能走到什麼地步,根本不是女婿的正常人選。
另一頭,並不知道徐佩東心理活動的邵勁已經走到屋外,那小廝是在懷恩伯一家死後才跟在他身旁的,年紀小小卻激靈得不得了——這也是應有之義,因為這小廝正是邵勁上次去黃烙的王府之中,由黃烙送給他的,為的正是兩人通信方便。
此刻一見他過來打擾自己,邵勁心中就有數了,果然等他一出來,那小廝就壓低了聲音飛快說:「殿下讓公子立刻回京,京中有事。」
小廝把事情說得爽快,邵勁也應得爽快,他直說:「待我和老師告退,即可就走。」
說完之後,垂在身側的左手便抬起來,以指腹抹了一下腰間的東西。
那小廝眼尖的看見了這一幕,面上不露端倪,卻將這眼生的幾天前突然就出現在邵勁身上的荷包暗暗記在了心頭。
作者有話要說:我繼續去寫~
明天應該有三更,第一章上午六點~七點,第二章上午十點~十一點,第三章下午四點~五點。
休息兩天之後終於清醒了qaq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