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都市小說 > 見善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驚變(下) 文 / 楚寒衣青

    紫薇樓中第一層是一個開闊的八角形大廳。

    大廳正中央的位置是一幅由條石製成的先天八卦圖,中央的黑白太極與四角的八卦在銅製宮燈裡獵獵火光之下纖毫畢現。

    除此之外,這偌大的一層之中也只有四個朱漆大柱,由道法高深的真人特意算過方位,作為紫薇樓承重所在。

    寧王此刻下了龍駒,和邵勁有說有笑地邁步朝大殿走去。

    他拒絕了屬下先行探路的提議,只說「身為人子,身為人臣,陛見聖上,怎能落於人後?諸君萬萬不可壞本王孝道」,便牢牢把著邵勁的胳膊,閒庭信步似地往裡頭走,好像一點也不擔心這棟三層宮殿裡頭有什麼陷阱。

    但別人看不出來,被寧王抓著並肩往前的邵勁卻不可能感覺不到對方施加在自己手臂上的力道。

    他多少也有點吃驚,因為寧王抓著他手臂的手此刻就如同足斤鐵爪一般勒得他骨頭都有點生疼,要知道他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書生,一般不練武的人別說捏痛他了,打他一拳他還沒感覺到什麼,對方的拳頭搞不好就都要腫起來了。

    而現在看寧王這副游刃有餘的模樣,只怕手上功夫著實不弱,怪不得敢提著他直接去闖紫薇樓……要是裡頭真有埋伏,也只能在入口之處設下,可寧王背後緊跟著他帶來的人馬,手邊又提著他……到時真有不對,只消將他往身前一拉,豈不是一件正正好的盾牌?

    寧王這先行一步看上去危險重重,實則其中的危險性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倒是收買人心的效果著實不差……邵勁被寧王抓住胳膊之後就沒敢亂動眼睛,但就算眼珠不動,他也能很清楚的感覺到背後那一群人氣息的起伏。

    果然,當一個人擁有正統的地位,本事不低,還會做戲,那這天下的江山人才,就至少有三分已經落入了他的手掌之中。

    寬而長的階梯在火光下散發著冰冷的氣息,磨得如鏡子一般平的表面上,似乎也帶上了些鏡子的功效,竟將經過其上的事物以一種扭曲的姿態模模糊糊的照映出來。

    「我記得你是懷恩伯的二公子?」寧王拉著邵勁向前的時候,還不忘和邵勁說話。他雖然準備得充分,但大概真的不將眼前一棟小小的紫薇樓放進眼裡——也包括那早已經病的快死的老龍。

    「是,王爺。」邵勁整理心情,謹慎回答。

    「懷恩伯今夜也在宮中嗎?」

    「父親今夜確實在宮中值宿,但我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父親。」

    「你哥哥呢?」

    「哥哥最近請了假,在家中陪伴母親。」

    「我還記得,你是代王的伴讀吧?怎麼沒有跟在代王身邊?」

    「回王爺,宮中發生騷/亂之後,微臣就出去找代王,但代王的宮殿已經起火了,周圍也看不見人影,微臣就一直在宮中尋找,找到這附近的時候,正好碰見了馮公公,馮公公身邊人手不足,就將我留下來暫時照應,也是等著幾位王爺過來穩定局面。」

    「——哦。」

    這最後一聲似乎有些意味深長。同一時刻,寧王與邵勁已經來到紫薇樓洞開的大門之前。

    他們一起邁步,齊齊跨過了面前門檻!

    火光似乎在這一刻齊齊升騰了一下!

    但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出人意料的陷阱與危險,只有當初領著邵勁進來的馮公公與中年侍衛帶著之前藏身樓中的所有人跪倒在一旁迎接寧王的駕到。

    馮公公抄著尖利的聲音說:「見過寧王千歲!」

    其他人跟著重複一遍:「見過寧王千歲!」

    寧王的唇角溢出志得意滿的微笑。

    邵勁也在心底悄悄鬆了一口氣——那如鐵環般扣著他胳膊的手已經開始放鬆了。

    「公公與諸位都請起。」寧王溫言說,「不知父皇現在可好?」

    馮公公彎腰說:「皇上已經醒了,此刻正在樓上等著寧王,寧王是與咱家一道上去嗎?」

    塞滿了人的大殿似乎又寂靜了一下,寧王身旁的人看上去頗有幾個想進言的,但不知因為什麼,他們只是意動,卻沒有立刻上前。

    這時候寧王已經徹底放開了邵勁的胳膊,邵勁也退後兩步,不與寧王站在同一直線上。

    他微微垂著頭,繼續想徐善然的話。

    「……今夜到這裡已經足夠了。」

    「邵大哥,你之前做得太多了,現在不需要再冒險了。」

    「等待。站在一旁等待。安安靜靜的不再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多注意皇帝身旁還在的那一批人。但不需要太緊張,他們這個時候已經沒有餘力多半也不會再對你多做什麼了。等到過了今夜,一切事態都平息下去,寧王會抽一個空見你的。」

    他想著自己的問話:

    「不要再冒險的意思是……我其實還可以做一點什麼?」

    「是的。」

    「那接下去還應該怎麼做?」

    「為什麼要問這個?接下去的風險並不需要去冒,目的都已經達到了。」

    「可完全達到的只是我的目的吧?——今天夜裡這個機會很難得吧?善善你其實可以告訴你的親人是不是?可是你單獨告訴我,為了讓我沒有後遺症的殺了邵文忠……你給了我這樣的機會,如果不能竟全功,不是很可惜嗎?」

    「邵大哥……」

    「什麼?」

    「你有些賭徒的心態。」

    「啊?」

    「不過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完全告訴你也並沒有什麼。」

    「……我很想聽!」

    「不管今夜做事的是你,還是別人。我一開始都沒有打算讓人把事情做全。」

    「如果說今天夜裡的皇帝和寧王是兩個方向的大浪,那你就是兩方大浪中一塊小小的礁石。」

    「在單獨面對一方大浪,或者兩方大浪都還相距你比較遙遠的時候,你可以盡可能的行動,因為這一面的大浪雖然看似遮天蓋日,實則並不能將所有空隙一一堵塞。」

    「在這種時候,你的生存靠的不是運氣,而是智慧。」

    「但如果兩方大浪正式碰撞了,哪怕它們都並不針對你,只是四處亂濺水浪就足夠將你擊得粉碎。你要明白。在今天晚上,邵文忠能這樣簡單的被你殺死,那麼別人要殺你,也不需要費太多的功夫。而這種時候,在力量絕對懸殊而又沒有足夠閃避空間的時候,決定你生死的,不再是智慧,而是運氣了。」

    「誰都沒有辦法提前確定自己的運氣夠不夠好,是不是?」

    「你要將自己的命,賭在虛無縹緲的運氣上嗎?」

    「——本王當然要上去。」

    寧王還是在笑,話中卻不期然地流露出傲然之意。

    但寧王又不是傻瓜,當然不可能就自己跟著馮公公一起上去看昭譽帝。此刻他的目光就在自己的人馬中掠過,很快點出了兩個人作為隨侍跟著一起上樓,而就在他要將要再次開口說「好了」的時候,邵勁上前一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說:

    「王爺,微臣剛剛面聖過一次,現下正好給王爺帶路!」

    這忽然響起的話語吸引了大殿中差不多所有人的目光。

    寧王與其手下的目光裡有很明顯的驚詫,而馮公公與中年侍衛那一幫人馬眼中,則明顯都帶著淬了毒似的憤怒。

    邵勁並不理會這些目光,只專注等著寧王的聲音。

    也並沒有過太久,寧王的聲音響起來,話中頗具玩味:「也好,風節就在前方帶路吧。」

    邵勁乾脆利落地應了一聲,單獨走在最前面。

    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時候,他飛快地呲了一下牙,暗道剛才進門的時候還勾著他的肩膀查戶口似的問家庭情況呢,現在一轉臉都能叫出他的字了,果然從頭到尾都是在裝模作樣!媽的,簡直太假了好嗎!

    木製的樓梯在眾人的腳下吱吱作響。

    但上樓的過程裡,也並沒有任何枝節橫生。

    這對於寧王或許有點出乎意料,但提前來到的邵勁其實心知肚明:大殿底下的那十個人也差不多就是此刻昭譽帝身旁所有的人了。要用這十個人來刺殺寧王,根本不可行,退一萬步說,就算僥倖得手,寧王身後還有那麼多的人馬,要是一轟亂了起來,反而不好收拾,還有可能威脅到昭譽帝的性命安危。

    反之,若是放寧王這樣上去,昭譽帝雖然會被逼退位或者被幽禁,至少在安全上沒有太大的問題。畢竟史筆如鐵,殺兄殺弟還有可說,弒父登位的話,未免太過難堪,相信自詡雄才大略的寧王不到萬不得已,也是不願意如此的。

    ……況且陛下此刻重病在臥,真正需要的其實也不是獨攬大權夙夜勞苦,而是靜心休養才對。

    幾十級的階梯很快登上,邵勁與眾人再一次來到二樓盡頭的那個房間。

    到了這邊,邵勁就不再走第一位了。

    馮公公自然上前取代了邵勁的位置,並將眾人一齊帶進房間裡。

    這一回,邵勁總算是跟著寧王真正見到了昭譽帝的面孔。

    算來國宴一次,第一次進宮一次,此後成為代王伴讀數次進宮不說,還有剛才的一次,這竟然是邵勁第一次見到昭譽帝的真容。

    那是一個被重重被褥包裹著的老人。

    他的臉頰凹陷下去,皮膚橫生皺紋,黑白相雜的頭髮雖然梳得齊整,但也不能掩蓋主人的衰老。

    寧王來到昭譽帝面前,動作很利索,也還算恭敬地單膝跪地:「兒臣叩見父皇,願父皇身體安康,千秋萬載。」

    邵勁跟著跪在寧王身後。

    這一次大概沒有人會有閒工夫關注他,他也不像第一次那樣謹慎,藉著遮掩就悄悄地抬起頭來,正好看見床榻中的昭譽帝伸出手指著跪在面前的寧王,手指有些顫抖,因生病而有些渾濁的眼睛裡像是點燃了兩綽幽火似的。

    但相較於昭譽帝眼底的怒意,他說出來的話卻出人意料的平靜:「我正在想,你也應該找來了。平身吧,賜座。」

    最後那個賜座顯然是對馮公公說的,馮公公起身應是,搬了凳子過來給寧王坐。

    邵勁當然只能站在一旁當擺設。他聽著寧王和昭譽帝的對話。

    「兒臣救駕來遲,還請父皇恕罪。」

    「恕你無罪。」

    「今夜宮中被狂徒衝入,王指揮和趙統領已經聯合起來,在宮中各處彈壓,父皇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看,不知是否受到了驚嚇?」

    「朕還好。」

    「父皇身負社稷重任,依兒臣愚見,還是招來太醫,徹底檢查一番才是。」

    表面聽起來還是很父慈子孝的嘛。

    不過經過了徐善然的突擊培訓,邵勁此刻甩甩水分,還是能嚼到很多乾貨的:比如說寧王第二句話中特意點出王指揮和趙統領,也就是說錦衣衛和禁衛軍都被他掌握在手裡了,這顯然是威懾。再後面的關懷表面上看是關懷,但昭譽帝既然已經說了「朕還好」,寧王卻依舊堅持要讓太醫過來,顯然是在……

    昭譽帝這時候緩緩笑了:「朕說不用你也不會依從吧?」

    寧王臉上的神色依舊誠懇,語氣與話語卻一起強硬了起來:「眼見著父皇為社稷安危嘔心瀝血,耗盡心力,雖說是社稷之福,但豈是人子所為?兒臣理解父皇的聖心,也請父皇理解兒臣一片拳拳赤愛,若是太醫診出父皇不適合再勞心勞力,便請父皇入西宮休養,以山水風景修身養性,延年續命,好叫兒臣不至於落入『子欲養而親不待』之境地!」

    圖窮匕見!

    此刻也不需要客氣,寧王帶兵上來逼宮,所為也無非以兵諫掌權,不管話說得再漂亮,也不難掩蓋其中強硬,當然也沒有必要掩蓋。

    昭譽帝沉默半晌:「朕可以出旨意叫你監國,但有一點,謝閣老老成持重,桃李遍天下,至少三年之內,你不得無故換首輔。」

    寧王一下子笑起來:「父皇的意思便是兒臣的意思,謝閣老正是朝廷所需要的賢者,就是閣老要退,兒臣下旨挽留還來不及,怎麼會隨意換人呢?」

    昭譽帝不理寧王,又依次說出了幾個不得換掉的人名。

    寧王大多數人都一一答應,小部分的只做不置可否的態度。

    這父子兩的對話暫且不說,一旁的邵勁聽著不由得心潮湧動。

    謝惠梅……兩方的第一個交換條件就是謝惠梅!

    皇帝要求謝惠梅留下,必然是因為皇帝覺得謝惠梅留下對他有好處;而寧王如此簡單的就答應謝惠梅留下,是不是因為寧王也覺得謝惠梅呆在閣老的位置上對其有好處?

    肯定是這樣!

    謝惠梅到底是怎麼做的,叫先後兩代掌權者都以為他是自己的人?都到了這種情況下,也還對他深信不疑?

    好像就是在這一時刻,邵勁終於撥開籠罩在謝惠梅身前的重重陰雲,窺到了這內閣首輔的一些真面目。

    父子兩的對話此刻接近尾聲,寧王已經請來聖旨與硃筆,呈給自己的父皇。

    昭譽帝看了面前的聖旨一會,在馮公公的攙扶下坐起身子,自己口述,由馮公公在一旁書寫。在寫下開頭八個字之後,又寫下「聖仁廣運,凡天覆地載,莫不尊親;帝命溥將,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等起頭句子,到了這時,馮公公眼看下昭譽帝,就聽昭譽帝說:

    「寧王護國有功,治國有方,名在當世,功在千秋……1」

    昭譽帝頓一下,漫不經心說:「今天晚上在這裡的幾個人都跟我到西宮去吧。」

    能在這裡的,自然都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按照寧王所想,當然是要乘勢剪除才好。不過此刻眼看著聖旨在即,皇帝又親自開口,寧王微一沉眉,也就笑應了:「父皇既然覺得他們服侍得好,那自然讓他們陪伴父皇去西宮休養。」

    馮公公筆尖有了些顫抖,但昭譽帝面上卻看不出滿意不滿意,只繼續念道:「今順應天意,封寧王為當朝太子,輔佐天子,監理朝政。欽哉!」

    硃筆寫罷,昭譽帝將手伸進懷中,拿出了寶璽,將印蓋在詔書之上,自此,詔書生效!

    寧王將詔書一把拿過,今夜到了此時,本來一直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也終於面露喜意。

    那跟著寧王而來的兩個人十分激靈,此刻齊齊跪下唱道:「恭喜太子,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邵勁不夠激靈,遲了一步,此刻再跪下也太著相了,只好繼續像雕塑一般立在一旁。

    昭譽帝在床上微微閉目,等到寧王黃烙終於能稍稍抑制住自己的喜悅之情後,床上的昭譽帝似乎已經累得睡著了。

    但這顯然只是似乎。

    因為在現任的太子剛剛從喜悅中清醒過來,正要有所動作的時候,床上的昭譽帝已經說了:「你背後的那個是誰?」

    屋內除了馮公公與黃烙之外,還有三個人,此刻昭譽帝並沒有真正指出是哪一個。

    但黃烙就是腦袋在這一刻被驢踢了也不會擰出自己兩個手下說話,所以他面不改色的提了邵勁:「父皇,是懷恩伯的二兒子,邵勁邵風節。」

    「那是你弟弟的伴讀,你弟弟呢?」昭譽帝問。

    黃烙當然也不可能說自己指示玉福去殺了代王的事情,所以他以目示意邵勁,讓邵勁自己上來回答。

    邵勁有一種要躺槍的預感了。

    他硬著頭皮走上前,將今天晚上重複過無數次的話再重複一遍:「代王的宮殿著火了,那裡也已經沒有其他人了,微臣出來本是要尋找代王的,但半途碰見了馮公公……」

    馮公公此刻覆在昭譽帝身旁,小聲說了兩句話。

    他說了什麼邵勁不能聽見,但用膝蓋想也知道反正不是什麼好事情。

    昭譽帝這時候說:「也就是說,代王不見蹤影了?」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邵勁發現自己已經沒辦法多做辯白,只得低聲應了一聲是。

    昭譽帝勃然變色,怒如雷霆忽降:「我兒子不在了,你倒是在我跟前顯著!我讓你跟著我兒子,現在他既然不見了,你還留著這顆腦袋幹什麼用!?」

    就算快要病死的老龍顯然也不是凡人可以抗衡的。

    邵勁按捺下自己馬上就要衝出來冒頭來的反叛精神,說不出求饒的話就將自己的腦袋死死往下埋著,不叫任何第二個人看見他此刻的表情。

    一怒之後,昭譽帝也沒有多說其他,只揮揮手,示意房內的人都出去。

    黃烙的目光閃了閃,帶著自己的人往外走去。

    這中途,從二樓一直到樓梯底下,黃烙沒有問話,邵勁也沒有開口,直等到眾人重新站在了一樓的大殿之中,黃烙的目光才集中在邵勁身上。

    他開腔說:「風節,父皇……」

    邵勁此刻正在想自己與徐善然那最後的對話。

    「我知道風險了,但你還沒說最後該怎麼做?萬一我想低調但實際上總是發出如同火炬一般的吸引人注意的光芒!……」

    「?」

    「你覺得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嘛,好吧,那我們繼續說正事吧t^t」

    「……最後會發生什麼情況,我也不能完全推斷。」

    「我同你說一說寧王這個人吧。」

    「寧王黃烙今年已經四十有五了。正是一個志在天下的男人精力最旺盛,經驗與志氣也都最高昂的年紀。寧王是什麼樣的人?他可以與自己的親妹妹攪合在一起,可以逼宮,他骨子裡就享受著這種叛逆禁忌的情感與權力,而且他還成功了。這樣的人城府極深,基本沒有仁義道德。他們對於親近的下屬的人的要求只有兩個,一個是聽話,一個是有用。」

    「聽他的話,對他有用。」

    「至於對方是不是一個好人,是不是一個好官,至少對現在的寧王來講,沒有半分意義。」

    「所以當你面對寧王的時候,不要去表現什麼風骨,那毫無意義。」

    「也不要真正鋒芒畢露。」

    「寧王外表雖然謙和,但實際是一個剛愎唯我之人,之前皇帝在台上,那些禮賢下士他還算做得順手,但等他掌握了帝國大權,向那些人清算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所以當你面對寧王的時候……」

    「你要恰到好處的有用。沒有任何上位者喜歡一個徹頭徹尾的蠢材。」

    「你還要十分的聽話。你要讓寧王明白你的聽話。」

    「你最好再給出一個能讓寧王握住的把柄。只有握住實實在在的把柄,寧王才會放心,才會算計著將你物盡其用,人盡其才。」

    「太子殿下!」邵勁搶斷了黃烙的話。

    他的額頭已經微微沁出汗珠。徐善然沒能算到眼前的這一幕,邵勁也想不到。

    但此刻,他正面對著這一幕,並且再沒有任何可以求救的人!

    話到一半就被打斷,黃烙微一挑眉,看著邵勁。

    邵勁額頭的汗出得更多了,他沒有太多的時間猶豫,所以他只一咬牙,就抱起雙拳,朝黃烙長揖而下:「太子殿下不必為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言罷,邵勁一旋身就自那兩個跟寧王一起上樓的官軍中的一個腰間抽出繡春刀,反手架在了自己的脖頸之上。

    那被抽走腰刀官軍只覺得眼前一花,靠著吃飯的東西就到了別人手上,不由得他不大吃一驚。

    黃烙自然將這一切看在眼底,他繼續不露聲色地望著邵勁。

    這時候的邵勁已經沒有心力再去關注黃烙的表情了,他心跳得飛快,就像鼓手在重重擂鼓時候才會發出的「咚咚咚咚」的重響;他的口舌發乾,嗓子癢得要命,身體一陣陣的發軟尤其是反拿著刀的雙手。

    但箭在弦上,豈能不發?

    往最差的結果想,邵文忠都死了,他今天也夠本了!

    邵勁眼睛一閉,狠下心來就持著刀對著自己的脖頸直抹而下——

    眼見這一下確確實實沒有留手,那血光都要跟著迸濺出來了,黃烙這才將手中一樣事物照那邵勁拿刀的雙手直打而去,又朝身旁的人做了一個阻止的手勢,同時嘴上還叫道:「風節且慢!」

    電光石火之際,最先觸到邵勁雙手的是黃烙打出的那個物事,這飛來的東西正好打在邵勁腕間穴上,叫邵勁的雙手一麻,這樣本來直劃而下的繡春刀就只劃開了一小截便略略緩下,而這時候,那收到黃烙手勢的屬下也飛身而上,自邵勁手中奪走長刀!這剎那之間幾起幾落,黃烙已經算是間不容髮叫出來的聲音,反而是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姍姍來遲。

    物體擊中手腕,手中長刀被奪的感覺這時候才有些延遲似地傳遞到緊繃到極致的神經上。

    邵勁退後兩步,單手捂著泊泊流血的脖子,試了一下聲音,也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那一刀已經傷到了聲帶,竟有點發不出來。

    這時黃烙搶上前一步,握著邵勁的另一隻手,情深意切地說:「風節何苦如此?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正該珍之愛之。父皇方才雖怒,卻並未下明旨,這便是還有轉圜的餘地,你眼下受傷,不若在家靜養幾日,孤替你在父皇面前慢慢周全便是。」

    彷彿兩手間的千斤重物突然卸去了。

    邵勁渾身一陣發飄,好懸才站穩雙腳,想說一聲「謝殿下」,口中發出來的聲音卻有點含混。

    「傷到咽喉了吧。」黃烙皺眉說,自自己的人馬中招來一個人道:「你帶著風節去找太醫,好好包紮一下。」

    「是,邵二爺請跟我來。」那人出列行禮說。

    邵勁感激地點點頭,繼續用手捂著脖子,他自刎的動作雖然被打斷得及時,傷口不算大,但由於一開始是下了真力道,所以還是有些深,此刻捂著傷口的那一隻手都被血給染紅了。

    不過不管怎麼說,事情到這一步,就真正的,徹徹底底的,畢竟全功了。

    他心頭一陣陣的放鬆。

    要不是此刻還在大殿之中,還在寧王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唇角都要忍不住溢出笑容來了。

    走出紫薇樓的最後一刻,邵勁的目光和站在一旁的中年侍衛對上了。

    他們不動聲色的交換一道目光,又混若無事地轉移開來。

    接著,邵勁跟著那帶自己去看太醫的人,一腳跨出了前方門檻。

    最後的最後。

    就在邵勁和中年侍衛目光對上的那一刻。

    邵勁想到了在寧王到達與進樓之間,他與馮公公,與昭譽帝的對話。

    他在馮公公耳邊說:「寧王來了。哪怕不是寧王,是其他任何一個皇子,你們擋得住嗎?」

    他還隔著重重幔帳對昭譽帝說:「聖上英睿,此刻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微臣願為聖上潛伏在寧王身旁,探聽消息,伺機而動!」

    這也是邵勁與徐善然交談之中最關鍵的一點。

    他為什麼討好寧王,討好謝惠梅呢?

    當然不是為了榮華富貴,也不止是為了擺脫殺死邵文忠的罪行。

    他們真正要做的,是在最後,能夠成功扳倒謝惠梅。

    可是不進入朝堂,不手握權勢,妄談扳倒謝半天,不過是蚍蜉撼樹,癡心妄想。

    他們要進入朝堂,要得到此刻的掌權者寧王的青睞。

    但寧王與謝惠梅之間的關係本身就不清不楚,將寶全壓在寧王身上,未免有些孤注一擲。

    而此刻的皇帝,便是他們最好的選擇。

    昭譽帝今日被逼至此,已經無人可選。

    但昭譽帝登基數十年,豈會一點後手也沒有?等他重整旗鼓再與寧王鬥爭,就是他們借此機會,看清局勢,伺機扳倒謝惠梅之時!

    夜間的冷風呼一下刮了過來。

    邵勁被刺激一下,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直到這個時候,在星輝夜幕之下,他才發現自己早就汗濕重衫了。

    但不要緊,不要緊,真正結束了。

    這一刻,他特別特別特別想要立刻回到國公府,回到徐善然面前,將今天晚上所發生的所有驚險都告訴徐善然,看著對方在他面前瞪圓眼睛又有所欣喜——

    作者有話要說:1:聖仁廣運,凡天覆地載,莫不尊親;帝命溥將,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出自萬曆帝冊封扶桑國王奏章。

    護國有功,治國有方,名在當世,功在千秋。——出自百度。

    八千大章=3=

    計中計碟中諜,希望姑娘們看得愉快。

    小劇場之善善為什麼要將任務交給汪汪。

    汪汪:為什麼將事情交給我,你本來可以告訴自己家裡的吧?

    善善:理由嗎?

    汪汪:

    善善:這就是理由。

    汪汪: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