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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九章 何鳴何默 文 / 楚寒衣青

    沐陽侯府的書房內,何大老爺拿著妹夫徐佩東遣人送來的信,本以為有什麼事情,結果展開沒看兩三行,就失笑起來。

    雲氏本是在外頭陪著難得回家一趟的小姑子的,但因掌管整個侯府,不免有些忙碌,現下正好回來一趟,經過書房前時正好看見老爺看著信在笑,不由奇道:「老爺笑什麼呢?」

    「笑你那妹夫一如既往。」何大老爺答了一句,將後頭不太適宜和妻子說的『小兒心性』給吞回肚子裡。又去看手中的信,只見上頭除了慣常的四平八穩的寒暄之外,三句中必有一句說自己女兒如何如何,如何如何之中還透著一股特別含蓄的洋洋自得之氣。

    不就是愛看經義史記嗎?值得這樣炫耀!那還是個姑娘家,又不是兒子呢!何大老爺頗為不屑地想到。

    不過再怎麼姑娘家也是自己妹妹唯一的女兒,何大老爺見妹夫都特意寫信來炫耀自己的女兒了,心裡也頗為妹妹感到高興,在房間裡踱踱步後,便打算去看看許久沒有見到的侄女,不想剛沿著遊廊走沒幾步,就聽見自己兒子的聲音:

    「子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何謂浩然之氣?」

    接著就有清亮的童音響起來,偏軟而柔,是個女音:

    「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柳下惠不羞污君,進不隱賢,必以其道;遺佚而不怨,厄窮而不憫,孰善乎?」

    「皆不善。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與不恭,君子不由也。』1」

    這是中庭一處近水的花園,伺候的丫頭正在迴廊旁坐著小聲說笑,徐善然與沐陽侯府裡的雙胞胎坐在近水的亭子裡,雖說都還小,但三個人身旁也跟了婢女與總角小廝,遠遠看去,一堆人將不大的水亭塞得滿滿噹噹的。

    何大老爺頗有些好奇後頭還有什麼,便駐足原地,暫不上前。

    涼亭內,一問一答之間,徐善然和何鳴說得已經有了一會兒,坐在旁邊的何默便有點不大耐煩。

    他先支使了自家的小廝出去,手裡端著杯酒,眼珠骨碌碌地轉著不住在徐善然身旁的丫環上打轉,手腕也不時要斜不斜的。

    別說徐善然了,便是綠鸚紅鵡這一對在後宅中見慣陰私的都知道何鳴打著什麼主意,紅鵡的位置是比較靠近何默的,她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又藉著替徐善然剝瓜果的機會一轉身子,便站到了何默潑不到的地方;而那本來是站在徐善然身子一側的綠鸚被這麼一擠,便有些沒有位置,不得不從徐善然身旁稍退一步,站在了比較後面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自覺這個角度不好潑酒還是不好去戲弄自家表妹的丫頭,總之最後,何默沒有在手中的酒上做文章,而是突地很誇張說了一句:「哎呀,那邊的蝴蝶好漂亮!」

    「別鬧!」第一個接話的是何鳴。

    正和徐善然說著課文的雙胞胎之一眉頭一擰,和何默一模一樣的臉上已經有了些少年老成的沉穩與威嚴。

    但日日與其相處的何默怎麼可能怕他?只是家裡大人都偏何鳴,在吃了幾次虧之後,何默也只得撇撇嘴,不去和對方爭鬧了。

    沒想到徐善然目光一轉,倒是接了他的話樁:「在哪兒?」

    一見計劃還有機會挽救,何默立刻伸手朝花叢中一指:「就在那邊!特別漂亮,藍紫藍紫的,飛的時候還會灑銀粉下來!」

    徐善然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打量了一下,對紅鵡說:「過去看看,有就抓過來。」說著也沒有忘記自己正在和何鳴說的話,「《書》曰:『若藥不瞑眩,厥疾不瘳。』2」

    何鳴正想著這是孟子滕文公章句裡頭引用的句子,不知怎麼單選了這一句結尾出來,這可要怎麼接?就聽徐善然再說:

    「始知萬事萬物,有利有弊;事物發展,也需時與勢,更兼利弊參雜,非痛,不足以好。然否?3」

    何鳴一時有點呆住。

    一開始他們的對話不過是一人截取文中一段,另一人對上而已,十分正常基礎的貼經而已。但現下的最後一句說來,卻一下成了作簡單的時文……這,他也不是接不上去,就是覺得面前坐的應該是女孩家吧?女孩子家不應該談些繡花或者飲食什麼的嗎?再風雅一點也不過說詩說畫,怎麼面前冒出來一個能接時文策論的?

    何鳴發呆的時候其他人可沒有跟著發呆。

    被徐善然吩咐了的紅鵡以為自己的主子沒有看透旁邊那個混世小魔星的想法,忙道:「奴婢剛才看過了,不見有什麼蝴蝶,指不定是表少爺看錯了。」

    何默在自己家裡因為太過調皮也經常被人駁斥,現在聽了紅鵡的話倒沒什麼感覺,就準備一拍桌子借題發揮,沒想到坐在旁邊看起來柔柔弱弱的表妹眉頭一皺,轉對另一個低著頭的婢女說:「綠鸚,你帶著紅鵡去。」

    話音才落下,就見後邊的丫頭屈膝應是,不顧前頭那個呆住了的模樣,生拉硬拽把人給拖走了。

    何默還真是第一次見到有女孩子這麼配合他的!

    別是太傻了吧,可看著挺機靈的啊?難道跟何鳴一樣讀書讀成了個老頭子?他在心裡嘀咕著。左右看看,涼亭中還有丫頭,很好,待會出事了也有人上來幫忙;再看自己雙生兄弟,正埋頭苦思那什麼「然也不然也」的吧?

    天時地利人和啊!他毫不客氣地從袖中摸出個東西來,照著徐善然肩膀的位置就是屈指一彈,等東西掉到了徐善然肩膀上,才猛地大叫一聲:「啊,表妹,你肩膀上有只蟲子!」

    這突然的一嗓子真不小,連在迴廊中駐足不前的何大老爺都聽見了。

    混小子又來了!何大老爺暗暗咬牙,心想著不能讓妹妹的孩子哭著回去,就要上前,沒想到走了兩步,水亭中卻沒傳來什麼響動。

    事實上幫了何默一把,將自己身旁兩個丫頭都遣出去的徐善然這個時候心頭正有點無奈。

    她明白何默想使壞,當然有所警覺,肩膀上剛剛落了東西就有感覺了,因此何默那突然的一嗓子根本沒有嚇到她。徐善然還頗為從容地看了肩膀的東西一眼,準備著只要不要是蜘蛛青蛇之類的都無甚關係……沒想到她到底高看了何默一眼,何默彈過來的豈止不是蜘蛛青蛇,那就是個蚱蜢——還是草編的。

    這真是叫她裝作驚訝地退後兩步都有些不好意思,混世魔星的叫法也太誇張了點。

    這麼想著,徐善然卻沒有讓這個小小的意外打亂自己的計劃,而是在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側頭沖何默一笑。

    這忽然的一笑叫何默一怔。

    緊跟著,他就看見這個沒見過兩次的表妹像他剛才一樣手一翻,一直收在袖中的手伸出來,上頭居然有個活生生和巴掌差不多大的東西。

    那東西青綠色,對著他鼓了一下肚子,突地四足一彈,朝他直跳過來!

    兔起鶻落之際,何默只覺眼前一黑,那東西已經跳到了他的臉上,他不由忙抬起胳膊用力把那東西自臉上打下,真的大叫起來:「青蛙!青蛙!」

    亭中三個主人裡,何鳴算是最後知後覺的了。

    何默放草編蚱蜢的時候他還在苦思著徐善然剛才的問話,肯定是「然也」的,但「然也」之後還要深入闡述……然後他的思路就被何默一聲大叫給打斷了,還沒等他真正醒過神來,何默又咋咋呼呼地叫了什麼青蛙……結果最後何鳴抬起頭來的時候,一系列精彩情況全部錯過,就看見自家兄弟跟個猴子一樣上躥下跳,腳邊還有一個呱呱叫的青蛙,不由惱怒叫道:「何默!你又欺負人!」

    「是她欺負我!」何默也叫,聲音裡沒有憤怒,但充斥著不可思議和驚訝。

    這樣的謊言是在侮辱他的智商嗎,何鳴氣道:「你等著,我跟母親和父親說去!」

    「說就說,誰怕誰!」何默也叫。

    結果一行三個人也不整其他事情了,就由著婢女小廝的簇擁一齊走到沐陽侯府的主院中。

    主院裡,因著二房三房全都外放地方不在京城裡,所以只有雲氏陪坐在老侯夫人與何氏身旁,雖同在京中,到底嫁出去的女兒,不能時時看見,老侯夫人正執著女兒的手,彷彿有說不完的話要一一叮囑。

    現在兩人話說到一半,忽見一大群僕人簇擁著三個孩子進來,一時都有些愣住。

    掌管府中大小事務的雲氏忙道:「怎麼回來了?不是讓你們自己去玩嗎?」

    何默立刻就把剛才發生的事情給說了,還很壞心眼的隱去了是自己先將草蚱蜢丟到徐善然肩膀上的事情。

    結果雲氏深知自己這個兒子是什麼性格,壓根不信,就拿眼睛去看雙胞胎中的另一個。

    果然何鳴氣道:「壓根不是這樣的!」指責完後,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著重強調了一下,還強調說兩聲大叫都是何默叫起來的,話裡話外都在說是何默拿青蛙來嚇人又倒打一耙誣賴自家表妹——其實他今天也真挺生氣的,一方面剛還沒把之後的對答想出來,就被何鳴打斷了,這讓他有點自己輸了的微妙感;另一方面,何默之前每次欺負同年齡的孩子都要把那些女孩子嚇哭,他也挺煩這個的,而且這次被欺負的又有點不一樣,不單獨是自家親戚,還能跟他說時文策論,在孩子眼裡,哪還有比能一起說興趣一起玩的同伴更好的呢?

    雲氏聽完之後臉色都有點黑下來了。

    何鳴的敘述完全符合何默平時的個性,枉費她在之前還千叮嚀萬囑咐讓自己的兒子不敢欺負表妹——還好善姐兒不是個性子怯懦嬌縱的,沒有大哭也沒有大鬧,不然小姑子高高興興帶著女兒回娘家,結果回出了個哭哭啼啼來,一家人從婆婆到老爺,有哪個臉色能好起來?

    她用力拍了自己兒子一下,呵斥道:「長本事了你這是,不止欺負人還開始說謊?趕緊和你表妹道歉!」

    何默平常沒少被人打罵,普通的打罵他仗著自己練武皮厚完全不在乎,但被人冤枉卻是頭一次,不由眼眶有點紅了,叫道:「我沒有說謊!就是她欺負我了,娘你怎麼就不信呢!旁邊還有那麼多下人都看見了!」

    其實徐善然翻手的那一下非常迅速,青蛙又立刻跳到何默臉上去,下人雖在旁邊看著,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盯著自家主子,再加上三個主人說話,她們都站在比較外頭,一時間還真沒人認真看見什麼,在剛才的回稟中也是多有含混。

    由此雲氏便認定何鳴說的才是真的。

    她本來雖然心煩,但畢竟是自家兒子,要說真火也沒多少,現在被自己兒子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一叫,心頭就真的躥出一點火氣了。

    但還沒等她呵斥,一直旁觀的徐善然已經找到機會,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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