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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兩難 文 / 田言密語

    果真被端雲料中,蘭兮從燕珠那裡出來,即隨賀蘭蕪君悄悄易裝潛入賀蘭氏的家廟楓葉庵,偷偷去見了一個人。從楓葉庵出來的時候,蘭兮眼睛略有些紅腫,眸中泛著氤氳的水光,臉色依舊淡然無波,粉唇卻微微翹起含了抹笑意。

    「如何?」戰美人未被允許同往,郁卒得撓心撓肝的,把院子裡那幾棵樹上新發的嫩葉揪下來一大半,此刻見蘭兮回來,正騰在空中的身子順勢一扭,朝她撲過去,拉了人便急急問道。

    蘭兮點了下頭,迎著戰美人燦比星辰的眸子,慢慢笑開,「我見到我外婆了。」

    戰美人只覺得自己的美人眼一花,呆怔片刻,隨即被蜇到一般騰地跳起,倏地伸出雙手抓住蘭兮的柔肩激動無比地搖晃,口中嚷嚷著:「誰說我妹子只是清秀小佳人?!瞎了他的狗眼了!那個,本姑奶奶也有點瞎了!妹子啊,姐姐確定了,你就是美人之後,絕對錯不了!姐姐以人頭擔保!你,你再笑,再笑!」

    蘭兮被搖得凌亂了,臉上的笑容僵著,奮力道:「姐姐先放開我!」

    戰美人生平最大樂事是發現美人,這美人且是自個兒妹子,實在幸福得無以言表,手上鬆開了,嘴巴完全不肯停,「妹子妹子,你告訴姐姐,以前你有沒有這麼笑過?對端雲這麼笑過沒?都有哪些人看到過啊?」

    蘭兮「撲哧」一聲又笑出來。

    「你倒是說句話呀,有沒有?有沒有?」

    「好好,你別搖,我說!」蘭兮隨意踏出「雪舞」的步法,笑嘻嘻地閃開了去,「我不記得了。」

    燕珠倚在門框上,目光深深地看著院子裡嬉鬧的倆人。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心底裡繃了許久的那根弦不知何時悄然鬆開了。

    三日後,長陽忽然平靜下來,那些暗流、躁動一夕之間消失殆盡,退得迅疾且乾淨,彷彿這幾月從未存在過,而長陽城就是由始至終都這麼寧逸安然。

    天微亮,小玄在房內收拾收李,身後輕微的響動令他拉著包袱角的手頓了頓。

    緩緩轉過身,目光凌厲地掃過眼前的黑衣女子。慢悠悠地道:「我說過的,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白眉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半步,察覺之後頓時羞惱不已。臉刷地紅了,忍不住掩飾般地冷哼一聲,揚起下巴悍然道:「主子來了,要見你。」

    「不見。」小玄啟唇輕吐兩個字,視線仍然不鹹不淡地落在白眉身上。透著殺意,卻在下一瞬,頸後受到重擊,眼一閉暈過去了,陷入黑暗之前,小玄心道。果然不能手軟。

    蘭兮很為難,愁得一連幾夜都沒有睡好,越琢磨越犯愁。越琢磨越為難。

    那天見了燕珠的祖母,那位老人家,已經在楓葉庵避世二十年的自己的外婆,與她相認了,相認的過程特別簡單。外婆撩開她右耳邊的碎發看了一眼,隨即便摟著她痛哭失聲。

    原來。她右耳後有個心形胎記,不,準確來說,是塊心形的小印記,算不得胎記,因為不是天生的。她娘那裡卻是真的胎記。「華兒離家前,曾說過,她日後的兒女便以此為記……」外婆泣不成聲。

    想到娘替自己刺下這個印記之時的情形,蘭兮也是止不住地落淚,若非娘的堅持,她根本不可能有機會來到這世間,過去這段時日,她不曾向師傅打聽過當年的情形,非不想,不敢也。她身上有胎裡帶來的毒,就是說娘在跳下護城河之時,不僅身懷有孕,還身中無解之毒,如此,娘不僅讓她平安降生,還拼著最後一息力氣替她刺上印記,儘管沒有留下任何交待,可這一舉動何嘗不是為她將來留了一線之地……那回在蒼家聽蒼離祖母講,娘如何交待柴神醫,收她為徒,隱姓埋名之類的,雖也能感受到娘盡力為女兒打算的拳拳之意,可蘭兮那時卻沒有多少感觸。這一回真正入了心,真地感受到了那種血脈和情感上的悸動,她低低地叫出「娘」,這一聲,不再只是一個稱呼,而是一種身份,她有娘親,她也是娘親的掌中寶。

    外婆勸服了外公。外公原本果真是要替她娘報仇,具體的計劃他們沒有跟蘭兮說明,卻默認是同時算計了大翌和北冥,一場紛爭下來兩國都會傷元氣,而當年兩軍對壘的領軍人物北冥的威遠侯和大翌的鎮北將軍,則會成為平息爭端的祭品。確實是一箭雙鵰之計。

    更令蘭兮感動的是,外公並沒有對外公開她的身份,只是私底下認了她,也沒有要求她以後長住長陽,外公和外婆對她是全心的接納,也僅此而已。

    既然多了外公外婆這兩位親人,蘭兮想著,她那個畔藥田而獨居的計劃就得改改了,至少每年要抽些日子來長陽陪陪老人家,不過,這些可以晚些時候再張羅計較。眼下,愁人的是,小玄催著她要回白鶴鎮,可端雲重傷未癒經不得舟車勞頓,小玄不肯留下多盤桓一陣待端雲傷好,端雲不肯獨自留下休養非要與蘭兮留則同留行則同行,倆人都非常堅持,並且商量好一般的竟然都對蘭兮不假辭色起來。蘭兮只覺這兩日頭髮掉得比過去兩個月還要多。然後,小玄昨晚下了最後通牒:我明兒早上走,姐姐看著辦吧!

    她能怎麼辦?真能丟下小玄不理麼?他身上的毒還沒清呢,現在黑厘子也有了,或者她該隨小玄回白鶴鎮,等替他清完毒再回來找端雲?可是,這幾日端雲和她賭氣都沒有好好喝藥,她要是走了,他一氣之下也不知會幹點什麼事出來,她放心不下!蘭兮捧住頭,長長地歎了口氣,真地想不通,小玄和端雲這回是怎麼了,怎麼非要爭個長短出來呢,特別是端雲,他以前不會像小玄那樣任性的,認識這麼久,他都不會為難她的,這次是怎麼了?

    灰濛濛的微光從窗外透進來,蘭兮合衣鑽進被窩拉起被子蒙住頭,打算自暴自棄地睡死過去,等天色大亮了再說,誰知,還沒睡過去,身上穴位被拍到,頓時跟「死過去」差不多了,口不能言指不能動。

    然後身上一輕,被子被掀開,接著整個人一輕,她被人扛到了肩上,出了門,上了房頂。這人的輕功比她強了不止一點半點,扛著個人踩著瓦片在屋頂飛奔,一點聲響都無,只感覺風呼呼地從面頰上急掠過。

    蘭兮並不太擔心,扛著她的這個人顯然不是採花來的,因為這人雖然身形高挑卻是個女子;也不是尋仇取她性命來的,不然她早死了。是要捉了她為質?可威脅誰呢,賀蘭氏?威脅賀蘭氏還輪不到她吧?

    蘭兮慢悠悠地尋思著,尋思這個,竟比方才琢磨那事輕鬆一些,蘭兮在心裡歎口氣,又想起來了!不過,她現在被人擄走,至少今天不用選擇了罷?!

    這人速度極快,大概二盞茶不到的工夫,便在距賀蘭氏居住的芷蘭莊極近的一處桃林裡停下來。

    正值二月中旬,桃樹上花蕾重重,雖無花開之香,卻有待開之妍。黎明的微光打在桃樹的枝枝葉葉上,隱隱綽綽,晨風帶著些微寒意和濕意,搖著桃枝微動。

    「站好。」

    蘭兮被放到地上的一瞬間,身上的穴道即被解開,即便事先有提醒,她仍然蹌了下才站穩,因為腿麻了。帶她來的那人放下她之後便迅速消失不見,這時,蘭兮看到前面距她十來步遠的地方,背對著她,站著一個男人。

    「你是誰?找我何事?」蘭兮向來沉得住氣,一般不會輕易先開口,可是看著這個人的背影,她莫名地就是覺得,如若自己不先說話,那人會在那裡站到地老天荒也不會動。

    既是蘭兮先開了口,那人又兀自站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轉過身,轉身的同時說道:「我是小玄的父親。」

    蘭兮微詫,只微微挑了下眉,默然不語。

    心裡慢慢轉著念頭,原來就是這個人將小玄帶走了幾個月,看他的樣子,是個很強勢的人,這樣的人不好相處,小玄與他大概不是很融洽,不然,也不至於完全沒有同她提起過,他突然出現,難道又是要打小玄的主意……

    「我是小玄的父親,是他唯一的親人,無論我要他做什麼,對他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他違逆不得。」

    「所以呢?」蘭兮臉色冷下來,毫不示弱地迎著那人隱含威勢的視線,分毫不讓。

    「我既是他父親,無論做什麼,皆是為他好,便是他此時不覺得是謂好,也總有明白過來的一日。」

    蘭兮泠然不語。

    「小玄本姓蕭,這天下可以是他的,他也要得起,可他,拒絕了朕,你知道是為什麼嗎?」蕭令煜道,「因為你。」

    「你可以殺了我。」蘭兮面上淡然,暗裡卻有些氣憤,她寧可死,也不想受威脅,更不想成為威脅小玄的工具,小玄不會想得什麼天下,做什麼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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