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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陳跡 文 / 田言密語

    等到見了燕珠,幾人不提眼下賀蘭氏烏雲壓頂般的情勢,反而說起陳年舊事來。

    燕珠的姑姑芳名賀蘭芳華,正如外界所傳,是位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不僅如此,她小小年紀卻是文韜武略才華橫溢,受盡族人疼寵。正是這樣一個人,性子卻再好不過了,不驕縱,不嬌氣,知禮,守分,重情,在她身上幾乎找不出一絲兒缺點,其父當她眼珠子一般疼,更是為這個女兒驕傲萬分。

    「那她後來怎麼著了?去了哪裡?」戰美人閃著水眸迫不及待地問。

    燕珠吃了幾劑藥,身上沒那麼疼了,那些令人昏睡的藥也停了,精神便好了許多,只是兩頰消瘦,昔日嬌艷明媚的大美人著實憔悴下來,成了病西施。她不緊不慢地睇了戰美人一眼,「我祖父從小便是當做族長培養著長大的,少年老成,青年老道,中年老辣,老年……」燕珠眼中黯了黯,「祖父其實不嚴厲,最多只算是不苟言笑,可是我們每一個小孩子都很怕他。我記得有一年生辰,娘給我做了一條花裙子,我很喜歡,晚上睡覺都要放在床頭的,有一天我穿著那條花裙子去給祖父請安,祖父不知怎地看了我一眼……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穿過那條裙子,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就是,再也不想穿了。」

    戰美人本來對燕珠扯到別處心生不滿,可聽至這裡也靜默下來,有些若有所思。

    「我大伯說,姑姑走了,祖父也跟著走了。」燕珠忽然笑了下,我見猶憐的美人臉看著很是落寞,「十歲那年,我偷偷溜進姑姑院子裡的閣樓。偷了姑姑的記事本出來。後來,慢慢地我和祖父能說上幾句話了,再後來,我就成了祖父疼愛的孫女,唯一能在他膝下承歡的孫子輩。」

    「你姑姑到底是失蹤,還是……」蘭兮很直接地問出了口,戰美人立馬給了她一個激賞的眼神,然後迅速無比地轉眸粘在燕珠身上,無聲地渴望加催促。

    哪料燕珠卻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在戰美人失望兼莫名氣憤的視線籠罩下。燕珠氣息低微地往下說,「不過,在茅山有一座墳是姑姑的。但……那是座空墳,連衣冠塚都算不上,下面什麼也沒有,就只有一塊墓碑而已。」

    「當年的事就沒有人知道嗎,賀蘭家人這麼多。你姑姑又受萬眾囑目的,要說沒有知情的人我是不相信的!」戰美人鼻子哼了哼,身為美人他太知道了,想偷偷摸摸幹點什麼不被人發現極其之難,離家出走他多少也玩過幾次,哪一次不是腳心還沒跑熱呢就被人通了風報了信?

    燕珠苦笑。「還真沒有。不知祖父用了什麼手段,不僅當年的事沒有人再提,連姑姑這個人都成了長陽的禁忌。經過二十年,年輕一輩的也不知道曾有這麼一個人,年長那一輩的大概也已經忘了。」

    「如今你祖父失常,是不是與你姑姑有關?」蘭兮不像戰妮對美人的事百般熱衷,所以看事情一下子就透過現象看到本質上去了。燕珠不會無緣無故說起這些陳年舊事,即便是因為自己和戰妮問起了。她這答的也太深入細緻了些。

    「我感覺是。」燕珠低頭默了半晌才道,「你們若是認識我祖父,就會知道他,真的是一個心性堅韌到不可思議的人,這世上不會有人能影響他,更不會有人能影響他的決定,只除了……他視若掌上明珠的小女兒。」

    「你的意思是——美人她回來了?!」戰美人噗一下將口中的茶水噴出來,掀起濕潤的紅唇驚詫道。

    燕珠搖搖頭,「沒有,若她回來我必定能收到消息。我想,很早以前,或者就在當年,祖父即知姑姑的去處,卻由於某些原因一直裝作不知……這陣子我閒著,想起從前祖父的眼神,越來越肯定,他一定知道,無論姑姑是在別處活著亦或是已經去世,她的歸宿祖父一定知道!而今,祖父突然性情大變,不僅默許子弟進官府做幕僚,甚至還與北冥貴族牽上關係,短短幾個月,賀蘭氏幾百年經營起來的清平高遠毀於一旦,他定是,收到了什麼關於姑姑的消息……最有可能的,是她的死訊罷。」

    「死了?那族長這是為了給愛女報仇?拉上北冥,是想借北冥人之手對付害死女兒的仇人?」戰美人捏著下巴,猜想著誰會是害死美人的仇人呢,令賀蘭氏都不自信了,還巴巴地拉了北冥那幫野蠻人來助陣?莫非那仇人是……美人眸色深深,深覺這事兒朝有趣的方向邁進了一大步。

    賀蘭氏對付不了,需要聯合北冥,那麼背後的那個仇敵,即便不是大翌皇族,起碼也是大翌的顯貴,那麼……

    蘭兮望向戰美人,他回她一個意味深長兼鼓勵不已的眼神。

    不會這麼巧吧……蘭兮有些凌亂了,她的親娘就是賀蘭芳華?!

    「蘭丫頭,你娘姓什麼?」戰美人高深一笑,深深佩服自己腦袋不僅生得美且好使,居然如此犀利地想通了其中的關竅,被稱作北疆紅顏的蒼夫人,被譽作傾城絕色的賀蘭芳華,一個來歷成謎,一個去向無蹤,兩者都是天下皆知的,可愣是沒有人將其掰扯到一處,懷疑個,這倆人根本是同一人?

    「姓蘭。」所以給她取了個名字叫蘭之蘭,她後來取名蘭兮倒是巧了。

    戰美人咧唇一笑,轉向燕珠,「你們家女孩兒出長陽遊歷以何姓自稱?」

    「蘭。」燕珠答,「女子以蘭姓,男子以賀姓。」

    戰美人撫掌而笑,左右各掃一眼,「看吧,天衣無縫,就是這麼回事!」

    蘭兮震驚中,燕珠呆怔了一下,隨即大搖其頭,「不對,我聽大伯說過,我同祖父關係近了之後,大伯很高興,經常親自指導我寫字練功,有天喝多了酒他跟我說,他悄悄去看那個北疆紅顏,可那個不是小妹,大伯後來都哭了,很傷心的,他總不能認錯自己的親妹子吧?將軍夫人的來歷我倒聽過一些,不是說跟著隱士長大的麼?再說,姑姑即便是出走,也不可能去軍中,她不可能做有違族訓的事,祖父就算是疼她,也不可能對此姑息!」

    「那是障眼法吧?要不,就是你大伯有意為妹子隱瞞!」戰美人倏地瞇了眼,「你自己也說,那是有違族訓的,違者必死,所以,你大伯雖然認出了親妹,也只作不識,連說夢話還有醉話都說不識!哎喲,你大伯真是好樣的!改明兒記得替妹妹引見引見哇!」

    燕珠哭笑不得,「你怎地非得說她們是同一人?」

    「我也不願意的,倆美人變成一個了,可擱不住事實如此啊,也只有這樣才說得通。」戰美人越發興致勃勃,伸肘子撞了撞蘭兮,「你外公要找你父親報仇呢!你有什麼打算?」

    蘭兮其實心裡有些相信了,當初有蘭婆婆,後來有燕珠,再然後有賀蘭蕪君,或許正是看不見的血緣將她與這幾個人牽到一處,她原以為是無意中結下的善緣,其實卻是血濃於水。而且很奇異的是,在蒼家,除了蒼離,她對其他人的感覺淡薄得很,可現在,想到這裡是外祖家,有她的親人,她心裡有種軟軟的感覺。不過,蘭兮也沒有被內心的柔軟所左右,而忽略一些事實:「姐姐可別忘了,逼得我娘從城牆上跳下來的,正是北冥的人,要報仇也得找他們吧?」

    戰美人嘿嘿而笑,「這個妹子你就有所不知了,帳不是這麼算的!你娘被人捉上城牆為質是為何?正是因為她是蒼夫人,所以北冥捉了她去威脅她的夫君蒼大將軍,這是其一。其二,北冥人可以逼她,但你父親不可以不救她,你明白麼,北冥人不過是害了條人命,還是敵國之人的命,可你父親卻是捨了至親妻兒的命,還是與他並肩作戰的妻,助他建功立業的妻,孰輕孰重?愛之深,責之切。換作是我,也得把這個冷血冷情的小子踩到泥裡,為自家女兒討個公道。還有呢,這邊妻兒屍骨未寒,那邊新婦在懷,是個人都受不了。妹子你別怨我,你那位父親大人,人品真不怎麼樣,英雄?我呸!」

    戰美人快意地說完,蘭兮心裡卻是一震,隨即有些頓悟,她一直對那位父親親不起來,原來正是她心裡在介意,介意他看著身懷六甲的妻子慘烈赴死,事後無所作為,畢竟,自己的娘活了下來,自己也活了下來,可他沒有找回她們,反而轉身便娶了妻,她不想要這樣薄情的——至少對她們娘倆薄情的父親。至於後來,秋氏對她做的那些,她反而能看淡,就像戰妮說的,愛之深,責之切,秋氏於她不過是陌生人而已,被虧待了或不理或討還,卻不會在心裡暗暗計較。

    不過,蘭兮仍是疑惑般地又問了一句,聽起來像是為父親辯白,「他職責所在,難道不是該顧大義捨小我麼?況且,據說是,還沒等他有所抉擇,我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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