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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兮怒(1) 文 / 田言密語

    蘭兮面染寒霜大步往屋裡走。

    半個時辰前,她與端雲從公主府出來正往別院去,走到中途小四來攔了馬車,傳了蒼離的口訊:「麥冬出事了,不太好,速歸!」

    除此之外,小四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麥冬的性子她最瞭解不過了,那不是一個能讓自己隨便吃虧的人,遇到事總能跑得飛快,就像她自己說的,她最大的本事便是逃命的功夫,也正因為這樣,所以麥冬若是出事,也會是了不得事。再說了,蒼離特意派人來通知她,又是那樣的措辭,蘭兮的心沉到了谷底,乾脆棄了馬車運起輕功往將軍府飛奔,一時間竟將端雲等甩到了後頭。

    「蘭兮!」方一進門,蒼離便迎了上來,滿眼憂色的望向蘭兮,情不自禁地朝她伸出手,卻是落了空,只一個照面蘭兮已從他身邊一掠而過,逕直走向床邊。那裡,麥冬面朝外俯臥在床上,腰背至裙上血漬森然,她的人赫然昏迷著,臉色灰暗,秀眉緊蹙,似痛不可抑的樣子。邊上坐著一位四五十歲的大夫,正替麥冬憑脈,大夫的臉色亦不好,那眉皺得不比病者本人鬆泛。緊跟著蘭兮走回床邊的蒼離,見那大夫鬆了手指,不由問道:「陸大夫,她傷得可要緊?」

    只見那陸大夫未語先歎,繼而微微搖頭,這才沉聲道:「這位姑娘身上的這些外傷倒雖狠,卻不會傷及性命,只是,除了這些外傷,她內裡的臟腑且傷得極重,這卻是難治了,即便僥倖一時好了也會落下病根,一樣會……」陸大夫又搖了搖頭。後頭的話卻是沒有說出來,這受傷的姑娘怕是撐不了多少時候了,她身上不僅是傷,還中了毒,看她的衣著像是這府裡的丫鬟,背上那傷明顯是受了杖刑,身為下人命是捏在主子手裡沒錯,可這又是板子又是暗傷又是毒的,也忒狠心了,高門人命賤哪!

    蒼離的眉頭又朝中間攏進了幾分。瞧得陸大夫有幾分欲言又止的樣子,正待追問,卻見蘭兮一聲不吭坐到床邊也憑起脈來。便嚥下了話頭,同陸大夫於一旁靜待。心中卻是亂得很,蘭兮同床上這丫頭的情分如何他不是不知道,如今這丫頭的命去了多半條,倘若還能撿回一條命來倒罷。不然,只怕她會有雷霆之怒。想起方才蘭兮進門時那冷得駭人的臉色,蒼離不由打了個寒噤,她氣質偏向清冷,但清冷之中卻又帶著種恬恬的淡然,會讓人心生親近之感。不成想她心含怒意時竟冷冽至此。

    只盼這丫頭命大些!蒼離暗自祈禱。

    蘭兮心中的冷怒卻是差點遏制不住。

    麥冬除了身受極重的內傷,居然還中了毒!且不是一般的毒!

    這到底是何人下的手?是欲取麥冬性命而不防差了一線,還是刻意傷她八分根本卻留了二分元氣以狠狠折磨她?

    那人。到底是要折磨麥冬,還是要警告她?

    蘭兮掏出一顆藥丸塞入麥冬口內,先得護住她的心脈,保住了性命才能言及養傷和解毒,以及……報仇。待麥冬將藥丸嚥下。蘭兮回身,看向蒼離。目光交匯的一瞬間。蒼離身軀一僵,愣了愣才恍過神,轉身安排道:「請陸大夫到外間寫方子,小五好生招呼著。」小五本來在門外候著,聽到吩咐便引了陸大夫出去,連同原先在房內照看的一個丫鬟也避了出去,房內只剩下蒼離,蘭兮和不放心跟過來的端雲,以及床上人事不知的麥冬。

    「說吧,是怎麼回事。」蘭兮只看了蒼離一眼,便移開了目光,蒼離身上的不自在那般明顯,她豈會不知,他是她的親弟弟,從前是猜測如今卻算是證實了,她半點不想為難他,他那樣的處境本就夠為難的了,可是,現在被人害的是她身邊的人,是同蒼家這些恩恩怨怨毫不相干的人,她如何能夠再啞忍下去?若不是那人便罷,不然,休怨她將這新帳再加前帳舊帳一起算上一算!

    蒼離眼神黯了黯,閃過一絲難堪和哀傷,聲音微啞地道:「是主院那邊,說是她衝撞了母親。」

    「怎麼衝撞了?」

    「麥冬偷偷潛入正房,欲……行竊……被逮個正著之後,不僅不知、悔改,反而,出言辱罵主母,且,欲對主母動手,論罪……當杖斃。」蒼離澀聲說完這番連自己都不信的言語,然後神色黯然地垂下眼眸,袖下雙手緊握成拳,指尖泛白。

    「行竊?辱罵?動手?」蘭兮冷笑,「你信嗎?你告訴我,你信嗎?」

    蒼離俊秀的臉上泛出一縷蒼白,他咬著嘴唇沒有說話。

    「誰動的手?誰下的令?」蘭兮冷聲問。

    「是行刑的婆子……」下令的,除了他那高貴端雅的母親,還會有誰?蒼離閉了閉眼,低聲道,「對不起。」

    蘭兮唇邊逸出一絲譏誚,忍不住問:「你替誰說對不起?你自己?還是你母親?」因為終究是母子,所以還是會相扶持共進退?因為終究是親娘,所以她這個姐姐只是外人?

    「不!」蒼離猛然抬眸,面色驚惶,盯著蘭兮急聲道,「不是的!不是替她!也不是……就是,發生了這樣的事,對不起……讓你難過了,對不起……就是想說對不起……」訥訥地說完,蒼離復又低下頭去,神色中是深深的無力無措。蘭兮看得心中驀地泛酸,便有些不忍,恰在這時床上的麥冬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蘭兮一眼看過去,心裡立時只有升騰的怒意,她緊盯著蒼離低垂的下巴,一字一字道得冰冷,「行刑的婆子?果然不愧是將門,隨意一個婆子,一頓板子就能將人打成內傷,重而不死,這功夫果真了得。不如把這婆子請出來,我願與之切磋一二,也長長眼!」

    能將麥冬臟腑傷成那樣,其功力只怕與青石長遠他們差不離了,畢竟,麥冬可不是纖纖弱質,即使先中了毒了令她喪失還手之力,但她仍有護體之內力,卻還是五臟六腑皆傷,足可見那動手之人功力之深厚出手之狠辣!打板子的或是這府裡普通的婆子,那內傷經手的定然另有其人!

    忽然想起秋老夫人那一身驚人的功力。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蘭兮只覺心頭的痛怒再也抑不住,一邊提步往外走一邊道:「端雲你派人幫我把這裡守好,別讓任何人靠近。我去那邊會會夫人,你不放心便來吧。」

    後一句是對蒼離說的。

    端雲自然能聽明白,這樣時候他當然會寸步不離守著小兮,這一點小兮自是明白。

    蒼離也聽明白了,臉色一瞬間抽去了所有血色。她不信他!甚至是怨他!她說他不放心,讓他跟過去,便是說他不放心他的母親,過去回護他的母親!

    看著前面那道纖細傲然的身影,蒼離抬手摀住心口,那裡一陣一陣鈍鈍地痛。初次相見便覺親切,隨後相處更是親近,親暱,那種時不時冒出來的莫名的熟悉感,令他既然好笑又極想好好珍惜,卻原來,她便是她,是桂花樹下的那個丫頭,他念了她整整十年,內疚了整整十年,一朝得見,被他罵了整整十年的老天爺,令他心生感激。可是他們還沒來得及相認,他還沒來得及對她說聲對不起,卻已被逼著對她說了「對不起」,這一句對不起,直把她與他推到了比這十年更遠的位置。

    蘭蘭,人的一生能有幾次感謝老天爺的機會呢?但願他這一生能有兩次,他已用了一次,不久很快即刻能用第二次。

    沒給端雲機會,蘭兮直接將擋路的丫鬟婆子劈開,滿身煞氣地衝進了正院,直闖到正房門口,與邁檻而出的秋氏狹路相逢。

    「你當這兒是什麼地方?放肆!」秋氏冷眼掃過其後跌跌撞撞滿面驚惶地跟過來的一群,而後定在距她不足三步遠的蘭兮身上,倆人目光乍一相逢,秋氏心中微驚,一個鄉野丫頭,竟有此等氣勢。

    「麥冬是你打的?」蘭兮望著眼前這張臉,盯住那雙眼瞳,目光狠而定,「為何要打她?」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咄咄緊逼的身姿,這樣肆無忌憚的目光,讓秋氏心裡沒來由地咯登一下,忽然升起一股不安,幾乎讓她壓不住,深吸了幾口氣,眼神自是不示弱地頂了過去,也還夾入了些身為上位者及長輩的矜貴寬懷,然後輕蹙眉頭道:「沒錯,那丫頭是我讓人打的,她不守規矩,犯了錯,依家規論處板子上身,有何不妥?倒是你,我好歹是長輩,你硬闖我這院子,又高聲責問,這般目無尊長,便是老夫人知道了也得責罰於你。念你是初犯,我不重罰,只罰你回去將《女誡》抄習三遍,待我查驗過過後方可出門。」

    抄習《女誡》?

    蘭兮氣極反笑,定定地看了秋氏半晌,忽然抬手一巴掌向秋氏臉上甩過去,出手迅疾,力道狠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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