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自侮 文 / 田言密語
周側妃細眉蹙了蹙,接過秦嬤嬤遞過來的小湯匙,正欲開口,忽然感覺到身上一寒,不由得抬眸向楚明辰望過去,卻見從來溫煦的人朝她丟過來一記厲眼,周側妃頓時呆住,直到身旁的秦嬤嬤悄悄拉了拉她,才如夢初醒一般,有些無措地側了側身子退開小半步。
「主子……」秦嬤嬤湊近周側妃。
周側妃依著秦嬤嬤的示意看過去,卻見兒子貼著碗口的小嘴輕輕翕動著,一點一點將水喝進去,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細細的波紋。「年年……」周側妃眼一熱,揪著帕子又待要撲過去,卻被秦嬤嬤眼眼手快地拉住了。
待年年將碗中的水飲完,楚明辰趕緊上前,有些諂媚地接過蘭兮手中的空碗,嘿嘿地陪了幾聲乾笑,又偷眼打量了一番,見她神色雖淡唇邊卻含了絲輕笑,並無不悅之意,才悄悄地放了心。
蘭兮讓年年在床上躺好,摸了摸他的脈搏,便屈指在他身上的的幾處穴位依次按過去,最後一下,卻是「啪」的一聲拍在他的小屁股上。
「嗯……」年年的小身子便扭了扭。
「年年。」蘭兮輕輕地搖了搖他的小手,臉上露出笑容。
年年又哼了幾聲,慢慢睜開了眼睛。
好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蘭兮眼中含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臉,年年大眼閃了閃,忽然咧開嘴咯咯地笑了,蘭兮的心頓時軟了,誰知就在這時,年年他娘突然撲過來,猛地將床上的小人摟進懷中,「年年!娘在這裡!」蘭兮本來俯身正對著年年,毫無防備地被周側妃這麼一撞。身子便往邊上歪過去,後腦勺直朝床架磕去,幸虧楚明辰離得近趕得及拉了她一把,這才險險躲過,倒把楚明辰嚇出了一手心的汗,這要是蘭丫頭磕個小包破點小皮,端雲估計得磨他一層皮去。「蘭丫頭,她也是……」楚明辰話未說完,蘭兮即笑著搖搖頭,回他一個理解的眼神。
年年卻哇的一聲哭起來。
「怎麼了。年年?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快告訴娘。」
楚明辰掃了秦嬤嬤一眼。
秦嬤嬤頓了頓,小心翼翼地上前。對周側妃道:「主子,小公子大概是餓了。」
「是哦,是我糊塗了。」周側妃忙將懷裡的孩子鬆了鬆,攬了他讓他半躺在自己身上,另一隻手輕柔地幫他擦著臉上的淚珠。一邊吩咐著,「秦嬤嬤去準備些膳食,快點兒。」
蘭兮又看了年年一眼,才扭頭看向楚明辰,「回去吧。」
端雲聞言,轉身便往外走。
「你們先出去。我稍後便到。」楚明辰說完,待蘭兮出了門,便轉過身。看著周側妃,心裡對自己這位表姐越發失望。在她眼裡,這世上或許就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地上的泥她要踩在腳底的,一種是天上的雲她要緊緊依附的。如今她大概認為自己也成了雲,看誰都是泥了。他還真想不明白。她那滿身心的優越感是打哪裡來的!自從他們三人進了這間房,她第一次正眼瞧蘭丫頭,是在蘭丫頭給年年餵藥的時候,那一眼,裡面是明白無誤的嫌棄,那可是來救她兒子性命的人,她在嫌棄什麼?她又夠資格看不起誰?別的暫且不提,這人還是他帶來的,她這般輕慢人,是將他放在了何處?更何況,別說蘭丫頭將來會是長寧侯府的女主人,比她這什麼側妃強多了,單單人家那一身本事,看看柴神醫,走到哪裡不是一身的尊貴。
「辰表弟,你,怎麼了?」周側妃顫微微的眼睫下,露出柔弱無依的眼神,被楚明辰盯得滿心不自在,令她的臉色多了分蒼白。
楚明辰收回視線,只留下一句話,便走了。
「她肯來,是你們倆母子的造化。」
見了端雲,楚明辰直接說:「這次是我欠你的。」
端雲哼了聲,沒說話,轉首看向蘭兮,眼中歉意隱然。
蘭兮也隱約感覺到了,那位周側妃對她的態度不怎麼好呢,不過她並未在意,別人如何看待她她管不了,不在意便是。楚明辰之所以向端雲道歉,而沒有對蘭兮說什麼,也是因為他知道蘭兮並不在意這個,在意的人是端雲。不過,在楚明辰心裡,是實實在在對蘭兮滿懷歉意的,只因他也不是迂腐之人,既然真心相交,有些事便沒必要掛在嘴邊,若有機會以實際行動相償便是。
「今日只是暫時令他甦醒而已,若要解毒,需要連續用針。」簡單地說完年年目前的情形之後,蘭兮道。
「要多久?」楚明辰問,想到周側妃,他眼中的笑意淡了淡,若是方纔那句話不能夠令她警醒,必要時他只好再去敲打敲打,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
「最少也要十次。」
「不可以用藥嗎?」端雲皺著眉問。
蘭兮仔細地想了想,「也行,不過會慢一些,而且藥也比較難配,還有就是,需要好多藥材呢。」蘭兮皺了皺眉子,有些心疼,明明扎扎針可以解決的事,何必浪費那些好藥呢。端雲一直看著蘭兮,這會兒眼中便透出濃濃的笑意,楚明辰或許不清楚,他可太知道這丫頭的心思了,必定是捨不得藥材而寧願自己辛苦。端雲這一笑,原本有些冷凝的氣氛便鬆了下來。
楚明辰聽了蘭兮這話,關注點卻在「難配」二字上,他猶豫著問,「要不,你辛苦點,咱先試著配配藥?」邊說著,邊瞄了眼端雲,見他狀似愉悅,膽子也大起來,又道,「你看需要我做什麼,直管說,別的我是幫不了什麼,出銀子跑腿那我可在行,有啥事你就使勁地支使我,千萬別客氣。」
楚三公子這樣的低姿態著實算得上難得了。
不過端雲並不買帳,「本就是你的事,不支使你支使誰去?」瞧瞧楚三這個樣兒,若說他對那什麼表姐沒心思,鬼不都不會信,端雲暗道。
「有紙筆嗎?」蘭兮問。
端雲從車廂壁上的格子裡取出筆墨,又對外面的人吩咐了一聲,馬車便行得慢了些。因為天色漸晚,蘭兮趕著回將軍府,來不及再找地方書寫了。「是寫藥方還是藥單?」端雲將紙鋪好,擰開墨盒,再穩穩地扶住桌面,倒是一幅別有意趣的紅袖添香畫面。
「藥單,先看看這些藥材能找齊不,每樣也不需太多。」
蘭兮寫完才一拿起單子,立刻便被端雲接過去,再刷地抖開折扇,親自將墨跡扇干,而後將單子折好了放入懷中。楚明辰在一邊看著,有些傻眼了,然後又想,這單子不是該給他麼,端雲什麼時候這麼好,對別人的事大包大攬了?端雲收好藥單,丟給楚明辰一個「你等著」的眼神,心裡揚著下巴哼道,小兮的手跡也是你能拿的麼?
到了將軍府門口,端雲忽然想起蘭兮還餓著肚子呢,頓時懊惱不已,又暗悔沒將別院裡的那些糕點給她捎上些,於是又怨上了楚明辰,若不是替他去看什麼診,小兮從別院直接回將軍府,便什麼事都沒了。可眼下都到了門口,再回去用膳也不太現實,端雲只得不情不願地依依不捨地放了蘭兮下車。
回到別院,長憂歇了午覺剛起,正好之前派去風雲樓的人也回來了,三人便一邊用膳一邊聽人匯報。
「那藥是一個叫劉新的夥計得來的。劉新是雲城人,他有個十來歲的兄弟,平日裡跟街坊的幾個小子混在一起淘得很,據說有一天上樹掏鳥窩,結果在鳥窩旁發現了這個荷包,裡頭裝著一些糖,還有個小瓶子,再加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此藥吃了肚子痛。那群混小子,還真想法子把那藥給一個欺負過他們的雜貨鋪老闆吃了,結果那人肚子痛了整整一宿,隔了一日才來開舖子,過後倒也沒啥事了。劉新知道這事後,就把藥收了上來,拿去藥鋪問了,證實了藥性,又聽說這藥配得精細,便將藥呈給了掌櫃的。」
掌櫃的受了自家主人之命,長年收集一些奇奇怪怪的藥,這夥計可是奔著賞錢去。
「恰巧沒過幾日,公子命人來尋藥,掌櫃的便將此藥找人驗過,又試了,才呈上來。方纔已經去查探過,撿到荷包的那棵樹,其實是長在一所宅子的院子裡的,那宅子現已人去樓空,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端雲翻了翻托盤中的物件,將那紙條拿過來,看了看,又拿過小瓶子,只見裡面只餘了一顆滴溜溜的小藥丸,便問:「最初這裡面有幾顆藥丸?」
「四顆。」
「除了雜貨鋪老闆,還有誰吃過?」
「一個乞丐,常守在風雲樓後門的。」
端雲忽然笑了,搖了搖瓶子,「你們知道這個東西叫什麼嗎?」
「叫什麼?」楚明辰很配合,你就得瑟吧。
「打滾丸。」端雲的視線落到回話的那人身上,「試藥的時候,那乞丐沒有疼到打滾吧?」
「是,很疼,但能忍受。」
長憂皺了皺眉,那藥若是那麼霸道,他能用麼,被下藥的人可是他妹。
「第一次不會,第二次還不會,第三次肯定得打滾了。」端雲慢悠悠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