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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九章 清算 文 / 田言密語

    蘭兮忙深深吸氣,再吸。

    然後,被端雲拉著沉入水中。

    「受不住了就告訴我。」入水前端雲道。

    此話入耳,蘭兮驀地想起不久前在水中迷迷糊糊的時候,她吸到的那甘冽的氣息,她似乎,還纏著人家猛吸來著,這麼想著,雖是在涼水中,蘭兮仍感覺一陣陣臉熱。

    端雲一手攬著蘭兮的腰,將她護在懷裡,游魚一般地往水底潛。

    方才外面的那下擊打,是警示,表明他們要動手了。

    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是用炸藥,多少會有些衝擊傳進來,越往下越安全。

    只是擔心在水裡待久了蘭兮會受不住,這麼想著端雲摟在她腰間的手不由緊了緊,不知她怎樣了,要不要給她渡氣呢……卻感覺她在她手背上寫字,頓時,軟軟的指尖像小蟲子一樣咬得他心裡亂亂的,險些沒弄懂她寫的是什麼,待回過神,知她寫的是「我還好」。這時上方傳來一聲悶響,除了聲音,水下倒是波瀾不興。

    「公子,可以上來了——」是長勝四平八穩的聲音。

    端雲只得返身往水面游。

    因為有亮光透了下來,返程既順利且快速。

    便是在他們方才棲身的地方不遠處,開了個小洞,能容一人通過的大小,大概聽到了動靜,有人靠了過來,「還好麼?」是秋夜。

    「嗯。」端雲應了一聲。

    秋夜迅速退開,將通道讓了出來。

    端雲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你抓好了。」然後自己先爬了出來,再探身將蘭兮拉出來,扶住。「公子,這是方才派人去取的。」長勝雙手奉上一物,端雲抬眼一瞥。見是自己的外袍,遂暗自點頭,滿意地拿過來將蘭兮裹住,這下順手便將她摟住了。

    這邊長勝又遞過一件外袍,自家公子卻眼角都不抬下當未看見,只得悶笑著收回。

    話說秋老夫人啟動池中的機關之後,即刻縱身飛出去,直接就撞到了燕珠手裡,被她點住軟倒在地,其實這時即便燕珠不出手。她也得癱下去,她身上蘭兮剛剛下了毒了。然後燕珠等人忙著想辦法救端雲二人,沒工夫理她。秋老夫人便一直躺在那裡,這時人救了上來,燕珠得空便瞅了她一眼,這麼一來,她默默進行了這麼半天的小動作便無所遁形了。秋老夫人身子和手腳不能動。頭卻可以稍為活動,這不,她一直垂著頭用牙齒刁著掛在她脖子上的細繩,都快咬到繩下墜著的金哨子了,卻功虧一簣。

    燕珠瞇著眼笑了,「老夫人這是要找墨衣衛來對付咱們麼?」

    秋老夫人丟開即將到嘴的金哨子。緩緩抬起頭,異常憤恨怨毒的目光便投到燕珠身上,盯了片刻。陰陰地道:「老身是長陽賀蘭氏庇護的人,若就這麼死了,你不會有好下場。」

    燕珠聞言頓時笑得花枝亂顫,末了,揚聲道:「墨十一。你說說我會有什麼下場?」

    卻見黑影一閃,從外邊走進來一個墨衣衛。行至燕珠跟前抱拳躬身道:「屬下不敢。」

    墨衣衛以屬下自稱,不用說,燕珠乃賀蘭家的人自是無疑。

    端雲眼中閃過一抹瞭然,如此,有些事便說得通了,譬如,墨衣衛何以會離開秋水莊,其因由自然不是聽水氏之命前去保護蒼戍,而是撇開水氏,令燕珠便宜行事,以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秋老夫人卻極為震驚,對著燕珠像見了鬼一樣,「你竟是賀蘭氏之人?不可能,這不可能!」

    燕珠依然在笑,眼神卻寒涼似冰,「不僅是我,三十八年前,你還見過另一位賀蘭家的姑娘呢!」

    秋老夫人扭曲的臉上多了絲迷茫。

    「她的小名叫作……蘭蘭。」

    「什麼?蘭蘭是賀蘭氏的人?」秋老夫人駭然瞪大眼,眼神凌亂,「這不可能!怎麼會呢?蘭蘭怎麼可能是長陽出來的?」

    燕珠臉色一正,美艷不可方物的嬌顏上頓時浮出一層凜冽之色,令她看起來有種異常尊貴的威勢,「這筆帳你欠了賀蘭家三十幾年了,是時候清一清了。」

    秋老夫人聞言神情雖頹了一下,但隨即便現出無所謂的神態,便是一副我已是冗命一條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樣子了。

    端雲忽然道:「蒼將軍遭北冥暗算,中了暗夜之毒,早已過了七日,如今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秋老夫人還來不及有何表示,便聽燕珠涼涼地道:「便是救得了,也得把它變成沒得救。雲城鎮北將軍府是吧?我記下了,母債女償,天公地道。」

    二人一搭一檔,直戳秋老夫人這後半生緊緊護著的心肝寶貝。

    以往,這便是她的軟肋,不得已時,她一定會妥協。

    可是不知為何,此刻被人戳到這裡,雖說依然會鈍痛,卻再激不起任何奮而相爭的念力了,大約她真的是老了累了,連妥協的力氣都沒有了,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若真個給她們招了禍事,也只當是這把老骨頭對不住她們了,誰讓她們是她的孩子呢。

    這一刻,秋老夫人竟想通透了,完完全全釋了護犢子的執念。

    無慾則剛。秋老夫人早看淡了生死,所牽念的,一是秋水嫣那一脈,二是對亡夫的那一諾,眼下,前者她放下了,後者,在她對蘭兮下殺手之際怕是也放棄了,那麼現如今,要清算她倒還真難辦了。

    燕珠眼中一寒,揚手打出一枚透骨釘。

    透骨針穿過皮肉扎進骨頭,以及骨頭開裂的聲音清晰可辨,可秋老夫人眉都未皺一下,神色反而越發淡和。

    如同面對一隻沒有七寸的毒獸,雖可以將之亂刀斬死,但一則少了踩其七寸的快意恩仇之樂,二則未免也讓其死得太痛快了些,怎麼想都是一口悒氣憋在胸臆。

    燕珠惱得想一腳踹死她,只嫌髒了自己的腳。

    仇人惱了。己方自然就好。

    秋老夫人歪斜地臥在地上,本是狼狽,此刻卻分外地怡然,她甚至笑瞇瞇地看看燕珠,又看看端雲,蘭兮,以至秋夜,眼中帶著憐憫、嘲弄或者說挑釁的光芒。

    換個角度,仇人爽了,己方自然就憋屈。

    燕珠不是個肯吃虧的性子。可眼前這個虧卻只能毫不含糊地嚥下去,不然能怎麼著,耍狠人家不怕。軟刀子人家也不在乎了,還能咋地?

    真真氣死人了!

    端雲倒無多大感覺,對一個馬上要死的人,無謂費神,何況他還全副心神留著蘭兮的一呼一吸呢。見著她淡淡的,擔心她累著;見她若有所思,又怕她傷懷,他忙著哩。

    至於秋夜,身上的傷無事,心上的傷正在糾集。更要緊的是,他叫了近二十年祖母的人,卻正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她對他至親之人所做的那些事,他將她千刀萬剮都不為過。他沒有婦人之仁,也沒有那些所謂的倫理之束,他只是,既憤怒又茫然。不知要將她怎麼樣,才能將心裡那片皺皺的血肉撫平了。才能跪在爹娘墳前,堂堂正正在叫一聲「爹」、「娘」,說一聲「孩兒給你們報仇了」,才能替祖父祖母立了牌位,心中無愧地上一柱清香,告慰一句「走好,安息」。

    「呵呵……」秋老夫人笑起來,面帶著幾分古怪的神秘,望望燕珠,又望望蘭兮,壓低聲音道,「我還有個秘密要告訴你們!當年我廢了蘭蘭的武功,毀了她的容貌,她成了狗都不願搭理的廢人了,我懶得殺她,就將她丟到了亂墳堆裡,讓老天自己來收她。不過呀,把她丟過去之前,你們猜猜看,我做了什麼?」

    感覺到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到自己身上,那滿滿的毫不掩飾的憎惡,如同看地溝裡的老鼠一般,這樣的注視讓秋老夫人越發興奮,而享受。她滿意地環視一周,把目光落在了表情最狂怒的燕珠身上,緩緩地道:「我找了一堆又醜又臭的乞丐,好好地,招呼了蘭蘭一宿,呵呵,這個賤人,成了最臭最臭的破鞋了,到了陰曹地府看到了夫君,她也得繞著走……」

    「我殺了你這個毒婆子!」燕珠狂吼一聲,合身飛撲過去。

    「慢著,我有話說。」蘭兮忽然道。

    蘭兮的聲音不大,卻讓燕珠硬生生退了回來,扭頭紅著眼睛道:「有話快說,這婆子我是絕不會放過的!」

    蘭兮點點頭,緩緩地向著秋老夫人走去,端雲亦步亦趨。

    「老夫人。」蘭兮停在秋老夫人面前,居高臨下俯視著她,神色是一貫的淡然,又帶著淺淺的憫然,「落水前我把過你的脈,你知道麼,你是中了毒,並非不能生育。」

    秋老夫人至剛無敵的臉上,先是驚愕,繼而是不信,接著是嘲弄,她道:「你當老婆子是三歲小孩嗎,拿這種話來誆我,以為我會上當?做夢!」

    蘭兮只道:「我在焰宮十年,身無長物,只毒之一道尚有幾分拿手,我不會看錯,更不會在這件事上開玩笑,你愛信不信罷。」說罷轉身欲走開。

    「不可能!這不可能!」秋老夫人目光漸狂地攫住蘭兮的臉。

    蘭兮的神情仍是淡淡的。

    秋老夫人臉色變幻,終於龜裂成傷痛狂亂的表情,她沖蘭兮嚷道:「我不信!我不信!我看了那麼多大夫,沒有一個人這麼說過!」

    蘭兮不言。

    「你倒是說話啊!」秋老夫人厲聲道。

    蘭兮便道:「是幼年時中的毒。」

    「幼年?!」秋老夫人倏地直起身坐了起來,滿目赤紅,「定是三姨娘,定是她們母女!賤人!賤人!賤人——」

    「這毒,卻也易解。」蘭兮彷彿隨意,又帶些傲然地道。

    秋老夫人如遭雷擊般猛地一震,雙眼如有血焰湧動,「你說什麼?」

    「這毒可以解,解了就可以生兒育女了。」蘭兮看著她的眼睛緩慢而清晰地說道。

    秋老夫人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沒有說出,而是噴了口血出來,她瞪著眼直挺挺地倒下了,眼中淌出兩道血淚,猙眼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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